虞可娉道:“翁老伯先前说的梦境中,白色圆塔、鹰鼻深眼云云,与回教及回教徒都极其相似,于是我查阅书籍,在回教遍地的西域找到一座大城,叫做察赤,与老伯描绘的地貌暗合,是以便推断,翁老伯当年应在西域待过,而他讲的天崩地裂的惨状又酷似地动,我再翻阅典籍,查到中原近几十年来的地动只有四五处,宣州却离得最近,便索性到宣州府上去查往年卷宗,这才被我找到迟银川遇害一案,我把这些线索暗暗串联,心中自然而然便浮现出一个故事,只是是否贴近事实,却毫无把握。至于吕老板,我在串联这故事时,便疑心于你啦!记得我们第一次去你家面铺,你在内堂斟茶款待,内堂壁上张贴着一副精美绝伦的毛毯,吕老板总知道罢?”
    吕子夫道:“我自家的东西,自然知道,那又如何?”
    虞可娉道:“咱们中原汉人,极少有将毛毯贴于墙上的,那正是西域居家的风俗,在那一刻我便留心吕老板的样貌,你虽然做汉人打扮,又上了年纪,看起来和周遭老人没什么分别,但仔细去看,眉宇间却仍有西域人的模样,那时心中便有了几分计较。”
    邵旭等听闻此话都向吕子夫看去,见他长须微蜷,两目深陷,一颗鼻子又高又挺,细看之下的确不似汉人,只是他言谈举止俱与汉人无疑,在市井之中,谁也不会疑心他来自异族。
    吕子夫点了点头,叹道:“原来如此,虞小姐真是心细如发。”
    虞可娉道:“我虽有所疑心,却不敢断言这些事和你有关,是以从宣州一回来,便先到翁老伯的豆腐店,告知他已有了眉目。翁老伯欣喜之余,必会和朋友们宣讲,那时你得了信息,又听我们从宣州过来,若此事真的与你相关,你必放心不下,要想尽办法来打听一切,因此今日我见到你来,心中便多了几分把握。”
    吕子夫道:“唉,虞小姐果然是名门之后,先前老翁带你来时,我便担心这二十来年的隐秘终会被你识破,看来老夫所料非错,果真还是让你将这些往事挖掘了出来。不过老夫此番陪翁老弟前来,可不是为了探你的口风消息,而是自有打算。”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事来,众人放眼去瞧,原来是一只小巧的短笛。
    吕子夫道:“老弟,好叫你得知,哥哥适才说曾数次想和你说明真相,并非信口开河,这十几年来,我暗中寻过不少名医大夫,咨问你的失忆之症,其中有人提议,说失忆并非因为脑损,而是出于意念,想是为了逃避某种可怖可悲的情形,这才不敢回思往事,对付这样的病症,除了向他告知往事往情,还需借助一些外力,例如让他嗅闻熟悉的气味、聆听曾印象深刻的曲子等,从那时起,我便想出了一个激你拾回记忆的法子,便是用这乃依。
    诸位,你们或许不知此为何物,这是我们西域回鹘人常用的一种短笛,叫做乃依,吹奏起来十分悦耳。当年老翁的儿子,最爱用它吹动曲子,我们从西域一路走来,他便吹了一路。老翁每次听到爱子吹奏,总会喜上眉梢,露出心满意足之态,因此我便设想,若用乃依吹一曲当年贤侄常吹的曲调,会不会让老翁重拾记忆呢?只是此前我一直胆小自私,害怕在宣州的事东窗事发,是以只敢夜里偷偷练习,从不敢向老翁说明。昨儿个听闻虞小姐说已破了此案,便下定了决心,不管虞小姐推演的对与不对,今日我都要把真相说出,更要助我翁老弟恢复记忆。邵掌门,戎大侠,容我在贵府献丑,吹奏一曲西域小调,待老翁听完,你二位再去报官,让官府来拿我这二十年前宣州命案的真凶。”
    吕子夫不等他人搭话,唇贴乃依,一曲轻快悠扬的小调登时响彻满屋,邵旭等极少听到这种异域曲调,而吕子夫显是平常勤于练习,乃依吹奏的熟极而流,众人听了,都如甘露入喉,直觉沁澈心扉。娄之英向翁仁瞧去,只见他听的如痴如醉,微闭双眼,露出化身世外的神情。一曲终闭,吕子夫抱拳拱手,道:“献丑!”大伙尚不及叫好,只听翁仁突然睁大双眼,呼道:“妙!妙!妙!”这三个字一说完,两眼一翻,咕咚一声摔倒,竟背过了气去。
    众人忙奔过去察看,娄之英扶起翁仁,探了探他的鼻息,号脉良久,说道:“无妨,当是翁老伯激动过度,晕了过去,只需让他静养些时便好。”邵旭忙使人送翁仁到客房休养。
    吕子夫道:“也不知翁老弟能否记起往事,唉,罢了,就算他仍想不起来,老夫却也黔驴技穷了,这一曲便当做我老哥俩的临别之礼罢。邵掌门,便请你派人请本地官差过来,老夫自和他们去府衙交代。”
    邵旭道:“推演侦破此案的是虞姑娘,我又怎敢随意发落?你有什么话,便和虞姑娘讲罢。”
    虞可娉笑道:“咱们当初只为帮翁老伯拾回记忆,可没人委托侦破什么陈年旧案,何况此事过了二十多年,迟银川为人也不见得有什么光彩,我又何必替他出头,揽这不讨好的差事?吕老板,你和翁老伯相交数十载,他醒来若不见你,只怕不会欢喜,你便在这里等他可好?”
    吕子夫老泪纵横,一躬扫地道:“虞姑娘、邵掌门、戎大侠、娄少侠,大恩不言谢,那也不多说了。等老翁醒来,我们再来问他,届时老夫全凭他一言处置。”
    邵旭等人自无异议,当下娄之英又去房内诊查翁仁,见他仍昏迷不醒,开了几服贴身的膏药,让下人去县里抓取。邵旭恳请吕子夫留宿,吕子夫关心翁仁安危,也不推辞,便在客房睡下,众人见天色已晚,也都各自回房歇息。
    第二日清晨,娄之英去客房查看翁仁,原来他已早醒多时了。翁仁见到娄之英过来,满脸堆笑道:“娄少侠,适才听小哥说,昨儿个老汉昏厥,是你施展妙手,救助老汉,这才得以大难不死。没想到娄少侠还有一手回春的绝技,老汉在这里谢过了。”
    娄之英见他双目清澈,一改往常眼中的浑沌,再看他神情也和先前大不相同,心念一动,道:“老伯,你……你想起往事了么?”
    翁仁微笑道:“娄少侠,我睡了一夜,却仿佛睡了百年,醒来之后神智清爽,只觉年轻了十几岁一般,前尘的总总往事,全都想起来啦!”
    娄之英大喜,忙带他出了客房,使人通会邵旭等人,不大一会,众人又重聚客厅。吕子夫拉着翁仁双手,凝神端详了他半晌,两行热泪不自禁流出,叹道:“果然,果然,看来这法子当真管用。老弟,做哥哥的对不起你,害你这十多年来,不知自己是谁,你要打要罚,要报官府,哥哥绝没半个怨字。”
    翁仁道:“老哥,这说的什么话,我想起了往事,欢喜还来不及,又何必讲这些不干的话来扫兴?吕大哥,你若还当我是兄弟,这些事以后休要再提,更不要对人传说。邵掌门、虞小姐,老汉有个不情之求,想要说在当面。”
    邵旭道:“老翁,不消你说,我们俱都知道,昨日的事,大伙权当听了个故事,谁也不会对外人说半个字,你大可放心。”
    翁仁一躬扫地道:“如此多谢诸位。”
    吕子夫感动的说不出话来,拍拍翁仁肩膀,微微点了点头。翁仁道:“老哥,我求你一事。我这失忆之症,全凭虞小姐推演深挖、邵掌门大力支持,这才能够痊愈。我想请你现在就到县里去置办厚礼,明个咱们一齐再来邵府答谢。”
    吕子夫自是一口应承,邵旭忙推辞不受,翁仁道:“邵掌门,便让我老哥跑这一趟,否则他心难安。老哥,你这便先行回去,我还有几句话,要和邵掌门等交代。”吕子夫拜别众人,自下山去了。
    邵旭笑道:“老翁,你还有什么要说,若还是那些婆婆妈妈的客套话,那可免啦!”
    翁仁面色凝重,道:“邵掌门,我找回记忆,那是千真万确,青年时候的事,一件不落,现下都在我的心里。邵掌门,你可记得当初找到了我,是因为何故?”
    邵旭道:“我要寻访陆广的下落,查问他和朱七绝有何渊源,为何要落井下石害我邵家,都说你和他是同乡,因此才找上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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