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巩大喜,道:“小人正有许多问题,想和虞小姐请教。”四人告别留守的捕快林老黑,信步来到镇上。等走出十来步远,马于仁才愤愤地道:“这个樊捕头恁地可恶,我们来助他断案,他却千般不愿万般不愿,倒似要害他一般。”
    娄之英道:“想是这里太平的久了,向来没什么大案,县里的差役懈怠惯了,这次有外人参合进来断案,他却怕被人抢了功劳。”
    马于仁啐了一口道:“此人心胸也恁地狭隘了些,他阻挠咱们面见柴府的家人,便是存心不良,虞小姐,等屋里的捕快走了,咱们再折回来向柴夫人他们问话。”
    虞可娉摇头道:“柴府的家人,等过一两天再问也不迟。”
    马于仁一愣,疑道:“樊捕头极不配合,必不肯向咱们面述案情,若再不去问柴府家人,如何能知昨晚生了什么事故?又怎能弄清蒲罗拔大夫因何牵扯其中?”
    虞可娉笑道:“马庄主,欲速则不达,柴家昨夜的情景,眼下并非十分紧要,柴保正是本地知名的大人物,咱们先去街上打听打听,瞧瞧乡亲们都怎么说。宋仵作,柴保正贵为一方豪绅,在永湖镇上,可有什么产业?”
    宋巩笑道:“柴通在此地耕耘多年,据说镇上有一半产业都和他有关,米铺面店、酒肆茶坊,要么是柴家亲自经营,要么就是他的门生所开,虞小姐想去哪一家?”
    虞可娉沉吟道:“敢问这些产业中,最大的是在何处,最小的又在何处?”
    宋巩道:“我虽住在县里,但也知永湖镇上最大的饭庄鹅仙楼,正是柴保正家所开;最小的却不大了然,咱们须问一问当地百姓。”
    虞可娉道:“好,正好腹中饥饿,便先到鹅仙楼尝尝再说。”
    永湖镇本不甚大,那鹅仙楼离柴府不过两三条街,众人几步便到。娄之英见这座食肆只有二层来高,虽远比不上临安、隆兴等大城酒楼,但在这南方小镇中,也可算是首屈一指的气派。此时离晌午尚早,店中几乎没什么食客,四人来到一张靠窗的方桌坐定,一个十八九岁的小伙计忙前忙后擦抹桌案,询问众人的吃喝,等点过了酒菜,虞可娉道:“小哥,左右无人,你来陪我们说几句话可成?”
    那伙计虽然年轻,但食客见得多了,自有一套应对之策,笑道:“小姐说笑了,小人一个跑堂,哪里敢和客人同桌?”
    虞可娉察言观色,顿时明白了此人的心意,从袋中摸出一把碎银道:“小哥,我从北方远道而来,不熟这里的风土人情,想要探探本地的虚实,却苦于无人问询。这里有些闲散碎银,小哥若愿和咱们说一阵子话,不妨拿去买碗茶喝。”
    那伙计见了银钱喜逐颜开,道:“小姐有什么要问,小的必定知无不言。”说着便伸手去拿桌上碎银。
    虞可娉举臂隔开,道:“小哥,咱们有言在先,我这里有关于镇上的几处疑问,你若答上一条,便可拿走二钱银子,答上八条,便可拿走一两,可听懂了么?”
    那伙计四处张望了一番,道:“好,小姐要问便请快些,等会掌柜一到,小的便伺候不得了。”
    虞可娉道:“镇上的柴保正昨晚死于非命,你可知道?他是这酒肆的店东,既已过世,你们可怎生得办?”
    那伙计道:“柴保正身故的事,今儿一早便传开了,镇上有哪个不知?不过他虽是店东,但鲜管这里的事务,一切都由王掌柜操办,柴保正虽然死了,柴家又没倒掉,却怕甚么?”
    虞可娉拨出二钱银子,道:“嗯。那么我想问问小哥,柴家上下有几口人,柴保正可有什么兄弟姐妹?他身故后,谁来接管这座鹅仙楼?”
    那伙计支吾了半晌,道:“柴保正家……似乎,他两个儿子……柴保正有没有兄弟?想来却没听说。”
    虞可娉见他答不上来,又道:“柴保正在永湖镇产业无数,鹅仙楼只怕算最大的了,那么其余还有哪些,小哥可否知道?”
    那伙计又应付了几句,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虞可娉又道:“小哥,柴保正在镇上的口碑如何?你却如何看待此人?”
    这次那伙计把脖颈一挣,道:“小姐、各位客爷,这个我却知道。非是我要说死人坏话,柴保正在百姓眼中只怕不大受待见,此人颇为嫌贫爱富,他是本地保正,但镇上的穷苦人家,他连瞧也不瞧一眼,便是我们的工钱,也是能拖便拖,能克便克。听说近来还把乡下的什么农田搞得人心惶惶,惹出不少是非。”
    宋巩笑道:“小老弟,你这也听说那也听说,连本地的根底都不知道,可确是永湖镇人么?”
    那伙计涨红了脸道:“我虽是邻县稔山镇人,但到这里也半年有余了,各位客爷还有什么要问,我必知无不言。”说着双眼不时瞥向碎银。
    虞可娉笑道:“小哥,每一处集镇,必有一个包打听的人物,当地大小是由,都逃不过他的法眼。便请小哥辛苦一趟,去寻永湖镇上这般人物来,这一两多碎银,不用你答什么,仍旧照给。”
    那伙计一拍大腿,嘻嘻笑道:“小姐何不早说?若论包打听,这里我牛四哥若称第二,永湖镇哪个能称第一?先前我怕被他抢了赏钱,才没敢叫他。既然小姐肯打赏小的,我立时便唤他下来。”说着腾腾跑上楼去。
    不大一会,伙计从二楼引了一人来,也是做跑堂打扮,瞧来比前一个也大不了几岁,但神情却十分老练世故,虞可娉知道此人便是牛四,冲他微一点头,牛四赔笑道:“各位客爷,我听说大伙要问永湖镇上的事,非是小的说句大话,这镇上便是张家点火、李家放屁,我牛四也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客爷有什么要问,请尽管吩咐。”说着也是两眼不住瞥向碎银。
    虞可娉这次摸出一锭大银,笑道:“小牛哥,咱们闲聊几句,只要你不掺杂一句假话,这三两银子便请拿去买酒喝。”
    牛四吞咽了一口口水,道:“绝不掺假,绝不掺假,小的若有什么不知,以实相告也便是了。”
    虞可娉道:“镇上柴保正身故,想必小牛哥是知道的了,我想问问,柴家都住着何人,柴保正都有哪些亲眷姊妹,你可清楚?”
    牛四笑道:“柴家是我店东,这个小的怎会不知?柴保正的夫人是本县大户刘家的二小姐,嫁到柴家已有二十几年了。柴保正没有妾室,柴夫人给他生了二男一女,大儿子早先在京城临安求学读书,一年前才回到镇上,二女儿幼时便夭折了,还有个小儿子今年才满十岁,柴府如今便只住着这一家四口,其余都是仆从下人。至于柴保正的兄弟姊妹,他老家本也是乡下农户,后来柴保正独自一人去到县里,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及后又来镇上做了本地保正,便和乡下的穷亲戚都断了根苗,似乎好些年不曾往来了。”
    虞可娉点头道:“不错,小牛哥说的很是详尽,听你之意,似乎柴保正有些嫌贫爱富,不大瞧得起乡下的亲戚?”
    牛四道:“小的只是店里的伙计,不敢妄议主家的是非,不过我在永湖镇二十多年,确是少见有乡下亲戚来投柴家,有一年似乎哪里来了一个什么三叔,穿的破破烂烂来寻柴保正,却被他喝令我们将其赶出鹅仙楼,连柴家的门也不曾让进。至于说店东是不是嫌贫爱富,嘿嘿,嘿嘿,我只记得他时常拖欠伙计工钱,你若打碎个茶碗、碰坏个酒壶,那可遭了,非罚的你半月白做不可,这些年要不是王掌柜人好,全力帮我们维护周旋,嘿嘿,只怕小的几个也挨不到今天。”
    虞可娉点头道:“看来柴保正平素对伙计们十分苛刻,那么在外头如何,他在镇上名声怎样?可有什么要好的朋友?”
    牛四道:“小的久在店里做事,极少去探外头的是非,只听说柴保正虽是一方之长,但却从不为百姓做什么事,镇上的穷苦人家,大概没多少念他的好处。他和镇上的富户走得都近,不过若真论交情,似乎也算不上有什么深浅,其中有个邝掌柜原本和他交厚,两人有金兰之谊,可近年来却突然反目成仇,如今早已水火不容,老死不相往来了。”
    虞可娉和娄之英、宋巩对望了一眼,几人心中都默默记下,虞可娉接着问道:“孟子曾曰‘为富不仁矣,为仁不富矣’,可见人一旦陡富,便极易忘本,这二人如此交厚却仍起争执,只怕也和钱财有关。小牛哥,除了邝掌柜外,本地还有没有什么柴保正的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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