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白家的大火还没烧起来时。
    风调坊禁军大营一角,一片方圆数百亩的小丘陵深处,一座用大青石搭建而成,缝隙间浇铸了铁汁的四四方方大屋子,精钢铸成的门户紧闭。
    屋子里,烈焰升腾。
    大火中,一口铜鼎被烧得通红,鼎中沸腾的粘稠药汁散发出刺鼻的腥味,隐隐可见一些五颜六色的蛇骨、鳞甲、角趾之类的物件在药汁中翻腾。
    乐山光着膀子,脖颈以下的身体浸泡在药汁中,头面被药汁可怕的药力冲得通红,瞪圆的双眼隐隐闪烁着猩红色的诡异光芒。
    他低沉的喘息着。
    因为四极坊的乱子,他耽搁了两天功课。
    所以今天,他在铜鼎中加了双倍的药力。
    对身体的负担,对身体的淬炼,以及自己承受的负担,都是平日里日常功课的数倍。乐山的身体微微的颤抖着,时刻都处于崩溃的边缘。
    剧痛袭来,让他的呼吸变得无比沉重。
    每一次深吸气,屋子里的空气都掀起一个巨大的漩涡。
    屋子微微颤抖着,好似乐山的每一次呼吸,都能将整个巨石筑成的屋子撕成粉碎。
    屋子外面,十几名乐山的绝对心腹身披重甲,静静的站在黑暗中守护着。
    他们都是拓脉十二重圆满的高手。
    他们当中几个为首者,甚至已经踏入了开经境。
    但是感受着地面隐隐的颤抖,这些人的脸上,无不流露出无比狂热的表情——唯有他们知道,自家将军有多么强大。
    在他们心中,被外界传得神乎其神的鱼长乐,也绝对不是他们将军的对手。
    什么‘采阴补阳’,什么‘吞噬人心’,这些乱七八糟的传言,在乐山绝对的力量面前,都不过是一戳就破的纸片。
    唯有他们知道,乐山真正的实力有多强。
    那是一种让他们无法反抗,不敢面对,哪怕稍加碰触就粉身碎骨的‘强大’。
    或许,整个镐京,就没有人能是乐山的对手吧?
    蓦然间,‘嗖’!
    一道狂飙飞驰而过,十几名禁军高手的头颅同时爆开,他们身披重甲的身体重重的倒在了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十几名拓脉十二重以上的高手,居然只是一弹指间,就被击杀!
    一条魁梧的人影伴随着风声,突兀的出现在屋子的门户前,他伸开双手,按在了厚厚的合金大门上,厚达一尺的合金大门当即无声无息的崩塌,粉碎,变成了铁砂洒落地面。
    魁梧的人影大步走进了石屋。
    浸泡在药液中,被大鼎蒸煮,浑身剧痛难当,一时间难以起身的乐山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的盯着闯入自己练功禁地的不速之客。
    这是一名身高九尺开外,皮肤漆黑,壮硕如山,身披古色斑斓黄铜战甲,甲胄样式极其古拙,甚至有点粗陋的虬髯大汉。
    大汉的步伐极大,从门口只是三步,就走到了铜鼎前。
    他低头,俯瞰着坐在沸腾铜鼎中的乐山,低沉的嘟囔着:“风调坊禁军驻军左将军乐山?”
    乐山眯了眯眼睛,不吭声。
    大汉用力的抽了抽鼻子,伸手沾了沾铜鼎中色泽诡异的药汁,放进嘴里吧嗒了几下。
    “千毒炼体汤,而且,不是删改后的伪劣货,是原汁原味的正宗方子。”大汉‘呵呵’轻笑着:“这种东西,可不是卖狗肉的屠夫后人,有机缘、有资格弄到的。”
    乐山依旧没吭声,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寒风透过空荡荡的门框,‘呼呼’的闯了进来。
    大汉双手按住了烧得通红的铜鼎,皱着眉,看着乐山露在汤汁外的双眼。
    “好吧,我是来寻仇的。”
    “但是,既然你在用千毒炼体汤炼体,就是同道喽?”
    “所以,我今天,不动你。规矩嘛,还是要遵守的。”
    “不过,你记住了,你欠我一条命。这条命,以后你要还。”
    乐山已经收敛了体内之前如火山一般沸腾的气血,他缓缓站起身来,露出了浑身铁块一般的肌肉。他看着大汉,冷笑道:“你杀了我的人,还说我,欠你一条命?”
    两人互瞪了一眼,然后同时举起右拳,朝着对方的头颅一拳砸下。
    ‘嘭’!
    一声低沉的闷响,两人的拳头撞在一起。
    闯入的大汉身体纹丝不动,嘴角一勾,露出一丝得意的怪笑:“乐山,你太嫩。”
    乐山用力的抿着嘴,但是他的鼻孔里,两条血水不受控制的冒了出来,犹如小溪一样不断滑落,顷刻间就染红了他的前胸。
    “我,欠你一条命。”乐山用尽力气,将涌到嗓子眼的血水强吞了下去,这才咬着牙冷声道:“熊顶天,居然有你做靠山?”
    这大汉的体型,模样,让乐山感到莫名的熟悉。
    而这两天,和他乐山有仇的,又长得和这大汉颇为相似的人,唯有被乐山打得半死的熊顶天。
    冷笑一声,乐山摇头道:“真可笑,他居然出卖苦力,帮人家做打手,你不觉得,寒碜么?”
    大汉黑漆漆的面皮蒙上了一层红晕,他咬着牙低声嘟囔:“哪家没几个不成器的废物后人?”
    “记住,你欠我一条命!”
    寒风吹进屋子,大汉的身体骤然化为一道狂飙冲了出去,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乐山‘哇’的一口血喷了出来,将铜鼎里的药汁染得通红。
    他狼狈的从铜鼎中爬了出来,好似软泥一样瘫在了地上。
    身体哆嗦着,在地上喘了好一阵子,乐山才喃喃咒骂:“我……这是走的什么背时运。熊顶天,这么个混账废物种子,怎么和这种人有牵连?”
    “我……”乐山愤愤的骂了一句极其精彩的粗口,哆嗦着,摇摇摆摆的站起身来,挣扎着走出了屋子,一脸扭曲的看着地上十几具无头尸体。
    “我好容易培养出来的心腹,混账东西,不当人子。”
    他又是一通破口大骂,然后急匆匆的找出自己的衣服穿上,踉跄着冲进了黑暗中。
    黑夜里,隐隐传来乐山的嘟囔声:“夜猫子进宅,有祸事……镐京,要乱了。什么女鬼,什么逆党,什么九阴教,这才刚开始呢。”
    白家蓝田园里,大火烧得正好。
    这火,是卢仚的大鹦鹉从天空喷下的火种引燃,整个蓝田园,几乎同时燃起了上千处火头,再加上寒风一吹,大冬天的那些房屋材料都干透了,这火一烧起来,就变得无比喧闹。
    数十栋精巧的精舍楼阁,迅速烧成了火头。
    白长空的那些孙儿,还有这些孙儿的侍女、书童、仆役、小厮们,一个个满地里乱窜。
    也不知道白长空的家风是如何约束的,他的二十几个孙儿固然是光溜溜的满地乱窜,那些侍女、书童、仆役、小厮,居然也大半都光着身体从各处跑了出来。
    四周大火烧得热闹,附近邻居派来帮忙救火的人,也打着灯笼火把,更是平添了几分光亮。
    蓝田园被照得和白天一样,整个园子通透极了。
    好些人,包括卢仚的下属,还有左右邻居派来的家丁、仆役等,将园子里乱跑的人影,全都看得真真切切。
    尤其有邻居家好事的公子哥,裹着棉被,在护卫的簇拥下跑来看热闹。
    他们一眼就认出了几个平日里玩得好的白家公子,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些家伙扯着嗓子就叫了起来:“哎呀,诸位白兄,何其雅兴?”
    白阆、白奚,还有白长空的几个儿子,带着护卫、家丁急匆匆的从前院跑了过来。
    看到满园子的精舍烧得和火窑一般,他们倒是不怎么在乎,无非是几座房子,烧了再盖,算得了什么?
    但是看到被人围观的儿子、侄儿们,白阆等人差点吐血倒地。
    尤其是,他们看到了被卢仚的手下捆绑在地,正嘶声呼救的几个子侄。
    白阆气得直跺脚,他嘶声吼道:“还不救人……你们怎敢,怎敢,这么辱没斯文?”
    卢仚‘呵呵’笑着,他上前了两步,任凭火光照亮了自己。
    “辱没斯文?难不成,他们都是白家的世兄?”卢仚大惊小怪的叫道:“哎呀,我还以为,这是趁乱闯入白家,图谋不轨的妖人、匪徒呢。”
    话音未落,卢仚身边,相隔十几丈的一座假山上,一座高有五层的精巧小楼整个崩塌。
    这一崩塌不要紧,塌陷的那些柱子、屋梁等物,居然直接陷入了小山内部,原地露出了一个直径丈许的大坑,火光裹着大片火星,乱杂杂的不断从大坑里冒了出来。
    “嘶!”远近好些人,同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五层小楼,哪怕着火了,烧塌了,它的柱子、屋梁等物,体积加起来,都是不小的。更不要说,小楼里还有大量的家具陈设,一些东西是大火烧不坏的。
    这些东西坍塌下去,怎么也会堆起来老大一堆。
    可是小楼的残骸,居然整个陷入了下面的大坑里,这个坑洞的体积,得有多大?这个坑洞,得有多深?下方,是否又别有玄机?
    白阆、白奚等人的脸色变得一如他们的姓氏,惨白惨白的犹如厉鬼一般。
    白阆气急怒吼:“把闲杂人等赶出去,赶出去!”
    ‘轰’!
    崩塌的小山坑洞里,一道狂飙卷起,几条人影突烟冒火,带着无数火星从大火中冲了出来。
    要死不死的,他们落向了卢仚这边。
    几个监丁举起兵器,正要呵斥,寒芒一闪,他们的头颅飞起,大片鲜血冲起了好几尺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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