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实是蒙周第一次真正看清当年从他手中夺走雪女的那个人,四周一片漆黑,但是他的眼眸却看得很清楚,蚩王就在他面前不远处,负手而立,还是和从前一般从容淡定,脸上带着不屑一顾的笑,只是这一次他的身体呈现出半透明的姿态,应该只是个分身而已。
    那一年在长生殿的地下密室,在那个阴暗潮湿的地方,他就是像现在这样凭空出现,一瞬间就从他手里夺走了雪女。
    他好像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宛如传说中真正的神明,让他们那种习惯游走在黑暗里的人,一瞬间晃了眼不敢直视。
    从那一刻开始,蒙周心里就非常清楚自己和那个人之间有着无可逾越的鸿沟,如果不能借助远古魔物的力量,那他终其一生也不可能一血前仇。
    “多年不见了,蒙周。”率先开口的是风冥,即使是神裂之术的状态,他依然能在掌心凝聚神力将黑暗点亮,蒙周微微闭了一下眼,好似是被这一抹忽如其来的光刺痛了眼睛,情不自禁的抬手掩饰,风冥掌心除去那片光,还有一柄竖立悬浮的青色长剑,正是这柄剑带起了风雨的幻象,引出青竹的芬芳。
    “蚩王……为何会以这幅模样现身?”蒙周很快就镇定了情绪,他知道对方不会杀他,反而是定住心神,毫无畏惧的耸了耸肩,也将目光好奇的凝视着他手里的长剑,若有所思,之前云潇出手追击他,那柄长剑带出暴风雪的幻象,可以嗅到扑鼻的梅香,而眼下蚩王手中这柄青色的剑,无疑就是当年的另一柄双剑——暴雨青竹!
    按照安生所言,双剑早在四百年前就已经被邪气感染,至今仍是死气沉沉不足为惧,可是为何这两柄剑出现在云潇和蚩王手上,却让他心中不由自主的担心起来?
    这是唯一能斩杀天池魔物的东西,难道蚩王已经有办法让双剑恢复苏醒?
    风冥与他对望一眼,面容忽然间显得有几分沉重,心思却不在自己手中暴雨青竹上,而是转着步子,淡淡问道:“我吗?你的目的是天池幻魃,我当然是要守在旁边,以免再生事端,可是心中又实在放心不下青儿,不得以只能以这种状态跟过来,其实我本该再早一点现身,可是蟠龙山附近的昆仑清气被邪力阻断,致使神裂之术一时无法凝形,能做到这种地步的,无疑就是天池幻魃了吧?”
    “呵……”蒙周一声冷笑,眼眸变得刻毒起来,“神裂之术……莫非萧阁主身边那个形影不离的人,也是以这种术法存在?难怪他会被困在蟠龙山这么久,原来是因为清气被阻断,那个人无法出手吗?”
    “确实,我有一点担心他。”风冥毫不掩饰的蹙眉,丝毫也不介意对面站的是自己的敌人,又道,“无言谷最厉害的术法便是西王母一脉的魂术,我那好友本是无魂之身,就算有心人想以这种术法对付他多半也是起不了作用,可是如果能直接阻断蟠龙山附近的昆仑清气致使神裂之术无法维持,那他就必须回到萧千夜身体里去,那样一来,一定会受到魂术影响,被刻意拖延到现在也就不奇怪了。”
    听他这么一说,蒙周这才明白过来,风冥缓缓转过头来,盯着蒙周说道:“殿主,你我之间当真没有再商谈的余地吗?”
    “哦?”蒙周嘿嘿冷笑一声,身子摇晃了一下,满脸得意之色,一颗心剧烈的翻腾,“上天界的蚩王竟然要和我一届小人物谈条件?莫非真的是被雪女那张绝世倾城的脸迷惑,哈哈……哈哈!真是不可思议,世人都说上天界是神的领域,是天空的主人!原来蚩王也是个沉迷美色之辈?当年我找到雪女之时,她虽然只有十几岁,但容貌上已经是惊叹绝伦,连我这样的普通人都不被其所动,为了长生殿的大业,再漂亮的女人我都能丢去喂虫,而你!你身为上天界的蚩王,居然因为一个女人不思进取?”
    风冥看了看他,微笑摇头,也没有否认,只是淡淡问道:“蒙周,你活了三百年,曾经身边亲近之人多半也已经去世了吧?什么宏图大业,什么壮志雄心,只要时间足够的长久,这些东西都不重要。”
    “所以……”蒙周又是一声惨笑,此刻突然如换了个人一般,满眼都是阴毒,“所以你就要将永生的痛强加在我身上?”
    “这不是你所期待的吗?”风冥有些无法理解,默默问道,“长生殿,既然以长生为命,你们所期待的不就是长生甚至永生?你大可以用我给你的生命去做别的事情,其实我并不在乎你在外为祸一方,蒙周,你该不会以为你这些年干的那些事情我都不知道吧,我坦白告诉你,我什么都知道,其实你根本不必刻意躲着我,只要你不打青儿的主意,我根本不在乎你在做什么。”
    “你!”蒙周脸上露出惊讶之色,对风冥的这番话却嗤之以鼻,冷然道:“哼,若是按你的说法,是否现在就该放我离开?”
    “现在吗?现在不行了。”风冥耸肩笑了笑,叹息一声,微微摇头,“现在她知道了这些事,她比我善良,如果她不愿意看到你继续为祸一方,我自然也不会再袖手旁观。”
    “真是个好男人啊。”蒙周赞赏的夸了一句,慢慢地抬起头,脸上神色动了动,眼睛却充满了激情与疯狂,“那我倒是要看看看,蚩王这次如何才能博美人一笑了。”
    话音未落,风冥已经自行离开间隙之术,风青依见他一个人走出来连忙迎了过去,紧张的问道:“师父,您怎么也跟来了?蒙周呢?您是把他关在间隙里了吗?”
    “嗯,放心,他出不来。”风冥摸了摸风青依的脸颊,目光严肃的转向客栈,又听见镇子另一处传来一声清脆的鸟鸣,等他转头望过去,步飞昂已经小心的将昏迷中的云秋水安放在天征鸟的鸟背上,他和云潇低头说了几句话,立马起身准备折返师门,风冥神色古怪的顿了一下,总觉得那一瞬间好似察觉到了什么特殊的气息,但由于此地的清气被阻断,致使以神裂之术化形的他感知力大打折扣,风冥想了想,问道:“青儿,祭品在哪?”
    “师父是说明姝公主吧,她还在客栈里呢。”风青依连忙接下话,风冥剑眉紧皱,立刻动身走向客栈,云潇别过师兄也赶忙跟了过来,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客栈大厅,此时几个客人早就吓的一动不动抱团在角落里哆嗦个不停,二楼的楼梯和扶手被鬼魅抓出一道道血手印,客房里的张老爷和三位夫人也是神志模糊的缩在一起。
    风冥掌下清风徐动,只是刹那间就将客栈里残留的邪气全部散去,他大步走向窗边端坐着的明姝公主,心中的不安却更加跳动。
    明姝是慢慢地抬起头,呼吸短而急促,她的眼眸果然是特殊的浅金色,一瞬间就让风冥想起了曾经的同修,明姝公主哪里认识眼前这个忽然出现的陌生人,只是见他脸色登时凝重,半透明的身体里蕴含着难以言表的浓厚神力,在如此近距离的对视下,几乎让她心跳停止陷入窒息,下一刻,风冥抬手点在明姝额心,指尖青光扩散至全身,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
    “谷主……谷主,您真的要杀她?”云潇只感觉心被提到嗓子眼,明姝公主一听这话,吓的连连后退,惊恐万分的看着风冥,怎么回事?这个人要杀自己?自己初来乍到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他,为什么他要杀自己?
    “师父!”风青依一把按住风冥的手,没等她开口求情就惊讶的发现师父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毫不所动好像根本就没有听见旁人的话,指尖的灵气再次加重整个大堂都是碧光闪耀,明姝紧咬牙关,想退又被他另一手直接按住肩膀动弹不了分毫,青色的神力如洪水般在周身碧波荡漾,风冥的神色非但没有轻松反而露出难以言表的愤怒,他一下子推开明姝,掌下一翻将蒙周从间隙之中扔了出来,忍着心中快要爆发的怒火厉声问道:“她身上没有虫印,蒙周,你到底动了什么手脚?!”
    没有虫印?这话一出,云潇和风青依皆是愣住,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浑身一颤,蒙周见他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一股报复的快感油然而生,大声笑起:“蚩王只知道雪女身上的虫印无法解除无法转移,因为那是混合着蛊王残躯所缔结的虫印!但是一般长生殿一般弟子就是依靠虫印四处汲取宿主生命获得所谓长生啊……哈哈,您可真的是被美色蒙蔽了双眼,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吗?虫印,是通过不断转移,来偷取生命的啊!”
    风冥脑子嗡的一下炸响,云秋水!虫印可以转移,眼下他们只是利用明姝掩人耳目,真正的虫印一定早已经转移至云秋水身上!
    蒙周笑的不能自已,看着风冥那双锋利雪亮的眼睛,又知道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杀自己,这一下更是肆无忌惮的挑衅起来:“哈哈!哈哈哈!来不及了,以栖枝鸟的速度,他们应该已经进入蟠龙山了吧?这段时间昆仑一派毁去的各地虫印是假的!不过是我用来分散注意力的假象罢了,真正的献祭之阵就在蟠龙山后,女仙的傀儡早就过去等着了!哈哈哈,上天界……上天界是第一次尝到被人类算计的滋味吧?”
    伴随着蒙周癫狂的笑,风冥已经敏锐的感觉到脚下的土地开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紧闭着眼睛遥遥感知着本体附近的情况,无言谷外天池的水如沸腾一般滚滚冲出,水下荡出恐怖的疯笑。
    下一刻,伴随着天征鸟掠过蟠龙山,整个昆仑山的清气被邪力阻断,神裂之术在数秒之后失去支撑骤然散去。
    “师父……”风青依呆呆看着眼前忽然散去的影子,大惊失色,但还不等她反应过来,云潇一手拉着她,另一只手迅速拽着明姝公主,三人冲出客栈的一刹那,整个蟠龙镇被狂风连地拔起抛向高空!她在空中艰难的转身,风雪红梅施展御剑术拖住风青依和明姝,自身一下子失去落足点往下方黑云中坠去,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身体里的火光爆裂直接冲破云层,云潇整个人飞了出去,一口重咳鲜血再也止不住。
    “云潇!”风青依愣愣伸手似乎还想从狂风中拉住她,隔着遥远的距离却清晰的看到她眼眸中火光流转,渐渐明朗,一双火焰的羽翼自背后慢慢舒展,又迅速湮没在滚滚云浪中。
    那是什么……风青依恍如失神,再等她定睛细看,云潇用火色的双翼将两人护在怀中,脸上的汗水也呈现出触目惊心的红色,显然体内极是痛苦,她大口喘着粗气,勉力控制着剑灵终于平安落地。
    “云潇!”风青依立马扶住她,发现她的裙裾已经沾满鲜血,摇摇晃晃摔倒在地一手捂着小腹疼到失去意识,她的全身出现细细的火光,烧的皮肤出现恐怖的裂纹,风青依颤巍巍伸出手一把把她抱在怀里,忍着心中的惊恐不住安慰道,“云潇,你快醒醒,别睡,别睡过去!我求你了,你快醒醒!”
    风青依不懂武功,但这些年在无言谷闲暇之时总爱看些医术,此时见她下身流血不止就知道大事不好,只能无能为力的抱住她,不断想把她唤醒。
    明姝公主也已经被吓的一动不动,看着她下身沾血的裙裾,忽然心底一阵紧张,又好似期待着什么一般,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此时的蟠龙山上空风云变色,天征鸟被奇怪的气流堵住进退两难,步飞昂紧张的握着自己的剑灵,一时也分不清眼前情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云秋水吐了口气,忽然苏醒,她目光呆滞的望了一瞬,豁然间整个瞳孔就出现恐怖的血丝,嘴角不受控制的咧出奇怪的微笑,一把抓住步飞昂的袖子,抬头诡笑起来。
    “云、云师叔?”步飞昂被这一眼看的冷汗涔涔而下,顿时感觉眼前这个人转瞬陌生。
    “辛苦你了。”云秋水的面色此刻几乎如恶魔一般,没有丝毫犹豫反手抽出他腰间剑灵,直接一剑捅穿弟子的心脏!
    步飞昂被这忽如其来的一剑刺中,连一声惊呼都没有,微微张大了嘴,却是说不出话来,但见云秋水一只手按着额头,一边泪流不止一边放声大笑,她颤颤巍巍的将手搭在自己肩膀上,似乎是想将他直接从鸟背上推下悬崖,又不知被什么情绪所阻止默默将他往里面拉了拉,这样的僵持只持续了短暂数秒,她再次抬头的时候,毫不犹豫的用力一推,眼见着自己的同门从云巅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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