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潇用力抓着他的衣袖,这时才发出一个嘶哑的声音:“白虎急报……又发生什么事情了?”
    萧千夜垂下眼睑,一边轻拍着她的背,一边淡淡的回答:“白虎五队在伏龙镇外一间停工的伐木场内发现一群蛟龙的尸体,不知是何人所为,但是观察尸体上残留的术法痕迹,应该是死于白教的禁术血咒。”
    “血咒……”她被这两个字吓的全身僵硬,好似所有的血又开始不受控制的从心脏处被洞穿的剑伤里流出,她感到自己的心正在抽搐,痛得无法呼吸。
    萧千夜温柔的抱紧云潇,似乎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自己的情绪,这才忍着无端的悔恨和怒火继续说了下去:“白虎五队从神农田撤离之后就在伏龙镇临时驻营,几日前就已经发现过一伙行迹飘忽的蛟龙族出现在城里,但是被潜行之术阻碍找不到他们到底藏身何处,这段时间雪原的气候反复无常,本土魔物横行,外来凶兽入侵,他们要应付很多事情已经忙的焦头烂额了,现在忽然发现蛟龙族的尸体,又不知是何人所为,为了以防万一,只能将外出巡逻的人调回,尽全力全优先保护好伏龙镇,毕竟过了那座城市,上面就是白教总坛千机宫。”
    云潇愣了一下,他虽然没有说的很直接,但她也明白现在明溪就在千机宫内,萧千夜的眼中一片空洞,嘴唇抿紧,连声音听起来都虚弱无力:“最近岑歌以白教的名义找回了很多旧部,也许是他们的人干的,目前小谢已经将蛟龙的尸首妥善安置命人看管,他们那有丹真宫安排的随队军医,但是更具体的东西还要等仔细检查之后才能出结果,现在唯一知道的是死去的蛟龙族似乎不是同一分支,体态上有明显的差异,猜测至少是两种。”
    “两种蛟龙?”云潇心下一紧,她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略带烦躁又不安的脸,萧千夜心神不宁的拍着她的后背,蹙眉自言自语的说道,“急报上说,其中一种蛟尾呈现紫黑色,虽然已经死去,躯体被伏龙镇严寒的气候冻的铁硬,但依然透出非常梦幻的色泽,而另一种则是黑中夹杂着玄黄色斑点,其血液沾染在地面上,不会被冻结,甚至隐约有令人神清气爽的药香味扑鼻。”
    云潇紧紧拽住了他的衣襟,眼前这个人在不知不觉中卸下了所有的伪装,那样急切的担心情绪毫不掩饰在展露在眼中,她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无论是忽然现身的蛟龙,还是那个身份不明出手的人,对他而言都是隐于暗处不得不防的存在,他的战友,他的同僚都在那里,稍有不慎就会面临各种未知的危险,也许会有人受伤,也许会为此丧命。
    忽然想起红姨刚才抹着眼泪说起的事情,云潇坐直身体,用手捧着他的脸颊强迫这个一直低着头的人看向自己,认真的问道:“还有东冥,三翼鸟那边的传信都说了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根刺入心扉的利箭,让萧千夜在微微一惊的瞬间,不可抑制的露出了一抹哀痛的神色,他想低下头避开那束明亮的目光,却被她死死的按住不让挪开视线,窗外有一缕惨白黯淡的阳光不偏不倚的穿入房间,投射在他的侧脸上,也让那双金银异色的双瞳里流出她从未见过的虚无,她就这样一直紧紧不肯松手,直到他声音微颤的回答:“封豨被三翼鸟和狰围杀在空寂圣地深入,那地方常年有瘴气弥漫,我们的战士如果过量吸入就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虽然这次有丹青、水墨两位神守相助,但战况还是非常惨烈……”
    他不由自主地紧紧抓住了她的手,好像一放手自己的情绪就会失去控制,云潇不言不语,她缓缓的将双手从他的脸颊上放下了,用力全力的抱住这个止不住剧烈颤抖的人,即使没有说一句话,她身上淡淡的体温还是如清泉一般滋润着他正在锥心刺骨的心,好一会儿萧千夜才从昨天那份蜂鸟传信中缓过神来,他轻轻的将头搭在云潇的肩膀上,咬牙低道:“三翼鸟折损两百只,目前还有坠入碎裂之中下落不明的战士近四百人,狰的情况更加严重,因为他们不得不冒着生命危险踏入空寂圣地,一边忍着瘴气的侵蚀,一边对抗入侵的魔兽,正副三名将领……全部战死。”
    他说着话,终于有滚烫的眼泪从瞳孔里坠落,一滴一滴落在云潇的肩头,云潇抱着他,除了在黑棺中的那一次,她还从未见过这个人如此绝望的落泪,但他很快就自行冷静下来,语调恢复成一贯的冷漠如雪,声音暗哑却异常清醒:“从军入伍,保家卫国,伤亡是在所难免的,我们也曾奉命做过很多压迫侵略之事,这种灭顶之灾的时候,异族能放下过往的成见同仇敌忾已是最大的幸运,军阁……军阁原本就是战士,每一天都有牺牲的觉悟,只是这一战神守丹青伤势沉重,蜂鸟来信之时就已经陷入昏迷,凤姬已经过去了,希望她能赶上见最后一面,她说这几千年来,虽然神守一直将她视为百灵之首,但在她的心里,他们只是普通人,是最重要的朋友。”
    云潇哽咽着,努力让自己的脸色不显露出任何的哀伤,而是极尽全力的以温柔的神情对他微笑着。
    “很快就会结束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知过了多久,云潇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那样澄澈的眼睛让他胸口一阵气闷,毫无预兆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喉间有一阵腥甜的血味涌上来,又被他不动声色的咽了回去,好一会他才感到肺腑间那股恶心被压下去,脸上浮起一丝几不可见的苦笑,“阿潇,我如此自私的想把你绑在身边,却无法为你分担浮世屿的任何危险,我真的很没用,在你面前我什么也没变,还是那么的一无是处……”
    他还没说完就被云潇堵住了嘴,她歪着头,那束惨白黯淡的阳光穿过他的肩头照在云潇的脸上,瞬间就好像沾染了活力一般跳跃起来:“别总是怪自己,敌明我暗,他们有意针对的话就会防不胜防,现在我想回去身体也不允许,但我相信飞鸢飞渡还有灵霜,他们一定能在我回去之前,守护好浮世屿不被蛟龙侵犯,所以你不要自责。”
    她温柔的看着萧千夜,回忆着这张脸从少年的英姿勃发到如今写满疲倦和哀伤,依然交织着让她怦然心动的坚忍:“千夜,你可能自己都没有发现,这段时间以来你改变了很多,你从小就不是什么心系天下的圣人伟人,每一次师父教导我们‘当以慈悲济天下’的时候,你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那样的你一点也不像是昆仑山的弟子,再到后来知晓碎裂的真相,我知道你在乎的就只有自己的哥哥和战友罢了,夜王的野心昭然若揭,从一开始就看穿了你最大的弱点,才会以夜咒束缚大哥胁迫你开启新一轮的碎裂之灾,而在决战终于来临之际,他又大费周章的派遣外来凶兽入侵飞垣,除了分散兵力之外,最大的目的无疑还是针对你,他要击垮你那一根根脆弱的软肋,逼着你走上绝路,但是现在,在民族大义、国家存亡面前,你抛弃了很多东西,真的走到那一步,哪怕是生命……你都可以毫不犹豫舍弃。”
    萧千夜没有回话,将她拉入了自己的怀抱,心像刀在绞,反而是云潇释然的笑了起来:“你刚才说从军入伍,保家卫国,伤亡是在所难免的……你离开昆仑之后,就一直是抱这样的想法生活吧?”
    他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不知是感慨还是苦笑,这些年枯燥的军旅生涯一幕幕在眼前浮现,低道:“我是幸运的,师父口中的‘天赋异禀’,无非是我身上来自古代种和帝仲的血脉影响,这才比普通人多了一些优势罢了,我回来之后虽然几次遭逢危险,但也没有遇到太大的劲敌,如今想来,一定是大哥在暗中帮我挡下了那些明枪暗箭,让我一路高枕无忧平安的走到现在,后来他被夜咒束缚无力分心,可这时候你来了,你在我身边,像一颗福星,总能帮我逢凶化吉。”
    “福星……我本来就是你身边的辅星嘛!”云潇依靠在他怀里,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的接了这么一句奇怪的话,他的心被狠狠扯动了一下,想起那颗坠落之后至今无影无踪的红星,好似有什么巨大的恐惧惊雷一样炸起,让他不由自主地抱紧这个人,恨不能将怀中人融入自身再也不分离,低低念道,“是福星,不是辅星。”
    云潇的眼中微光一闪,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她的手一点点抚摸到他后背的窟窿上,然后将脸整个埋入他的胸膛,一个字一个字用力的说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一动不动,在尚未回神之际,又听见她的声音坚定的从火种中传入他的心底——“我不会让你们死的。”
    一字之差,仿佛某种深刻的阴霾无声无息的笼罩下来,让他的眼前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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