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孟春水还是坚持从西钓鱼台那边坐公交晃荡到长安街来,接上汗馊了的小赵同学,一块搭末班车回家。

    头一次看见疑似孟春水的身影朝自己走来,赵维宗还不敢相信,以为自己被热得眼睛出毛病了。但那天应是临近农历七月十五,月光亮得出奇,让他远远地就把春水的眉眼看得十分真切。问他来做什么,春水弯着眼睛不答,只是催他快走,别一会儿没车了。

    那夜里二人在空荡荡的长安街上疾走,路过被灯光照彻的天安门的红墙,赵维宗慢慢意识到这人是来接自己一起回家的,一时间受宠若惊,同时也于心有愧,便问春水:“快绕半个北京城了,你累不累?”

    “我累死了。”

    赵维宗笑:“我还以为你会说一点也不累。”

    孟春水也笑:“那我就不累。”

    赵维宗捏了捏他的肩膀:“我不信。”

    这话说完,他便掏出校方发的零食袋来。这袋子每天都发一个,让学生们补充能量用的,里面除了面包卤蛋火腿肠之外,还有两条脆脆鲨。这东西当时算是新鲜玩意,留着本来就是为了和春水分着吃的。

    孟春水接过威化,道:“我觉得我们快赶不上车了。”

    话虽这么说,可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的着急。

    赵维宗也是不在乎的样子:“我还是想不明白,我每次考完物理走在路上,都觉得自己跟僵尸似的,根本没有你一半精神,这为什么呢?”

    “考的题确实都是大学的内容,但也只是知识比较难,理解透了就都是基础题,”孟春水认真解释道,“况且我觉得,开学之后你考物理不会那么失魂落魄了,你说呢?”

    一说起物理来,春水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明明是黑夜,他眼睛却亮得让人想起阳光下飞起的雪片,看得出来他是真喜欢。赵维宗回想起前些日子在槐树下补物理的日子。那时候自己对春水的想法还很单纯呢吧?想到这儿他的心情又变了个颜色,有点雀跃,又有点苦涩。咽了咽口水,他道:“明天你别来了,说不定明天就不考基础题了。”

    “这得看我心情,你不欢迎我?”

    后来的路上,包括上了公交之后,赵维宗在猜孟春水明天会不会来,孟春水则在猜赵维宗是不是正在琢磨自己明日会否再来。晚风把汗吹干了,他们身上很舒服。

    于是从那夜开始,就又有了许多个如此的夜晚。

    等到八月的最后一个夜晚,本来也没什么不同。那夜队列放得比较早,因为第二天就开始正常上课了,孟春水的夏令营也少考了一张卷,于是十点多就到了家。队列少说也走了一个多月,把骨头都走酥了,赵维宗冲完凉就瘫倒在凉席上。蝉鸣已经停了,听着隔壁屋老爹老娘一如往常的呼噜声,他不知怎么的,竟觉得有些怪异,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憋了尿了?昏昏沉沉磨蹭到厕所,解了裤子才发现并不是。走到院子里,他抬眼看见月亮弯成了一道细弧,高挂在黑漆漆的天上,弧下面居然有个人,坐在他家和孟春水家共用的屋脊上一动不动。赵维立刻屏住了呼吸,再仔细一看,这人就是孟春水。

    “你在干嘛?”

    “乘凉。”

    “真的吗?”

    “假的。”

    孟春水声音淡淡的,却有点沙哑。

    赵维宗吸了口气,一脚蹬在墙上,窜上了老槐树。有三步并作两步沿着墙头溜上屋顶。上房揭瓦他还是非常擅长的,这一系列动作可谓是行云流水,发出的声音也不算太大,完全看不出他脚上穿的是滑溜溜的塑料大拖鞋。然而,当他弯腿坐下,正想吹嘘几下自己的能耐时,却发现孟春水居然在哭,眼睛瞪得很大,眼泪一滴滴地挂在脸蛋上。

    “你……”赵维宗一时语塞。

    “你不知道吧,我其实是个很爱哭的人,”孟春水看了他一眼,闷声道,“而且我一哭就老是停不下来,话还特别多,其实有时候我不是很想哭的。你没见过我这种人吧?”

    “没见过是没见过,但我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谁惹你哭啦?”

    “没人,”孟春水的大眼睛又冒出些眼泪,“没人惹我就不能哭吗?”

    “好好好,想哭就哭,咱不用掖着,也不用谁批准,”赵维宗很想帮他擦擦眼泪,但手怎么也抬不起来,只好握着一把汗,“我就是觉得这屋脊有点硌屁股。”

    孟春水没理他,扭头望向自家院子。一时间很静很静,只能听得到地上的虫鸣,以及孟春水拿胳膊擦眼泪的声音。半晌,赵维宗问:“哭好了没?”

    “没,”孟春水吸了吸鼻子道,“我再哭一会儿。”

    “再哭我可只能拿背心给你擦鼻子啦。”

    “……”

    赵维宗二话不说就开始掀衣服。

    “你干嘛?”

    “给你擦鼻子啊。”

    看见他这认真的呆样,孟春水终于笑了出来,可说话还带着点哭腔:“我有时候觉得你特有病,有时候又觉得你特正。” 说着他按住赵维宗的手腕,把背心拽了回去。“脱衣服就算了吧。”

    “啥叫正?”

    “就是好、特好的意思。”

    “那我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之后二人又不说话了,抬头望住弯月许久。

    最后赵维宗打破了沉默:“要不……咱回去睡吧?”他以为今晚春水是不会说出到底为什么哭了,他也不想勉强。况且月色再好,坐在屋脊上发呆总没有跟席子上打滚来得舒坦。

    孟春水扭头看他:“你困吗?有点事情,我琢磨了几天,现在还是想跟你说。”

    赵维宗立刻来了精神:“不困,我特别清醒。”

    “你看见那辆车了吗?”

    赵维宗顺着春水的手指看去:“啊,看到了。”

    “我爸回来了。”

    “他平时不在吗?”

    孟春水摇头:“我以为他半个月没回家了。”

    赵维宗知道,隔壁那位神秘的孟叔叔在国企当大官,基本不怎么露面,想来是很忙的,可没想到连他儿子都见不着他。

    紧接着春水又说了句完全不搭边的话:“我转来北京,并不是因为我爸的工作,真正原因我谁也没告诉,因为我知道,没人愿意听这种事,我说出来,只会让所有人难受。”

    “你如果愿意告诉我,我很乐意听。”

    孟春水感激地看了赵维宗一眼:“我曾经有过一个美术老师,我非常崇拜他。就是那天雍和宫门口那位。”

    赵维宗盯着他的睫毛,等他继续说下去。

    “半大不小的城市,重点初中,考试是所有人唯一的出路,你知道的,哪怕是初一,也不可能有什么正经美术课。油画课就那么被取消了,我一幅非洲日出还没画完。”

    “那可惜了。”赵维宗有些生硬地回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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