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杜惟揉着脑门,“你还真是亲兄弟,下手这么狠。”
    “若是这样弹一下,能让你脑子开点窍,我倒是不怕辛苦,每日弹几下!”
    “如此只怕更蠢笨了!”
    “罢了,不与你贫了,你好好听我说,”韩青梧将杜惟拉起来,坐正身子,“你对四书不熟,但今日也只是见见林先生,怕是不会考咱们太过高深的知识,你只管说个概述便好,若是他问起《论语》,你可这样表述……”
    韩青梧一路都在讲述,杜惟也听的认真,在马车的吱呀摇晃中,出了城。马车出了城之后,速度便快了起来,倒是真没用上半个时辰,便到了城外妙峰山下。
    妙峰山上有座妙峰寺,是离惠州城最近的一座寺院。
    许是离得近,反倒没了神秘感,惠州城的人反而喜欢去更远的庙宇,据说那座寺庙很灵验。
    所以妙峰寺不大,香火零星。
    人们也没想到当朝会元会选在这座小庙里面躲清静。
    韩青梧与杜惟两人,分别带着自家的碧瑶青与十里飘香,来到妙峰寺门前,报上姓名,与那小僧说明了来意。
    寺僧进去通传后,不多一会儿,便出来说林逊之请他们进去。
    韩青梧与杜惟相视一笑,竟如此顺利,不管如何,能见上一面便有希望。
    他们跟在小僧人的后面,来到寺院后方。
    小僧人指了指前方不远,地势略高处的凉亭,双手合十说道:“林施主就在凉亭等二位。”
    两人作揖道:“多谢小师傅。”
    “二位施主请便。”
    小师傅走后,两人正了正衣裳,方才走过去,拾级而上。
    六角凉亭四方通透,山风徐徐吹来,让人一扫心中浊气。
    凉亭当中有一石桌,上面放着一盏茶,石桌旁摆放着四张鼓形的石凳。
    有一男子侧身坐着,他单手支着脑袋,另一手中卷握着一本书,看得入了神。
    韩青梧与杜惟二人走进亭子,不约而同地,都垂眸静静地站立着没有出声。
    约莫过了盏茶时间,那男子方动了动,放下书本,坐直了身子,伸手去碰他面前的那杯茶。
    韩青梧听见响动抬眼看去,见那茶盏早已没了热气,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先生,茶凉伤身。”
    男子的手一顿,转过身来。
    韩青梧见那男子二十岁上下,气质儒雅,眉目周正,只那一双眸子,颜色似乎比旁人都要浅一些,在这日光正盛的凉亭中,他看向人时,竟好似有波光流转。
    韩青梧一时不敢确认他是否就是自己在寻的先生,他印象中能考中会元的林逊之,至少应该已过了不惑之年。
    男子见到他们二人,他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朝他们踱了两步,问:“请问二位是?”
    韩青梧与杜惟作揖道:“小子韩青梧,杜惟,见过先生。”
    “你们,便是刚刚小师傅告知,前来寻我的吗?”
    “是。”韩青梧作揖道:“请问是林逊之先生吗?”
    林逊之点点头。
    “冒昧前来,打扰先生了,”韩青梧道:“小子韩青梧,这是我的好兄弟杜惟,我们是下月要参加府试的考生,恳请先生,收下我们做学生,指点一二。”
    杜惟用手肘轻轻碰了碰韩青梧,两人将碧摇青与十里飘香酒放到石桌上,杜惟说道:“这是惠州城名产碧摇青与十里飘香,听闻先生也是这惠州城的,自然对这两样很是熟悉。”
    随即杜惟又补充道:“刚巧是自家产品,还希望先生喜欢。”
    林逊之复又走回石桌边坐下,抬手虚引,道:“坐下说话吧。”
    韩青梧与杜惟分别走到林逊之的两侧,微微弯腰作揖,方才坐下。
    “惠州城的碧摇青与十里飘香酒,便是在京城也是排的上名号的,某有幸两样都品尝过,碧摇青茶香清冽,飘香酒酒香绵长,”林逊之笑着说:“便是现下说起来,都甚是怀念它们的味道。”
    他微微笑着又道:“两位东家也甚为良善,如此好物也没有坐地起价,让这惠州城的普通百姓也能享用。”
    韩青梧与杜惟听见林逊之如此夸赞自家的茶与酒,心中很是高兴,俱都起身拱手道:“多谢先生夸奖。”
    “你们不必如此客气,”林逊之笑着看了看他们两,又说:“如今想要找我指点一二的人太多,我都到这儿来躲清静了,你们还能找到这里,也说明咱们有缘分,某又很欣赏两位父亲的处事风格,按理说,我该将二位都收下。”
    说到这里,林逊之停了下来,他嘴边噙着笑,那双比旁人都稍浅的,浅棕色的眼眸很认真地看了看杜惟,又仔细地打量韩青梧。
    而后才缓缓说道:“只不过,家父故去,某心中郁郁,故而精力有限,今日……便只收下这十里飘香吧。”
    说着,他将碧瑶青,慢慢推到韩青梧面前,“孝字大过天,失去父亲的这种痛楚,想必韩小哥必然能够感同身受,也必然,能理解我。”
    “林先生!”杜惟见林逊之也不问问各自的学识如何,就收了自己,他急了,“虽然我很想和先生一起进学,可若是先生只收一个学生,那就请收下青梧吧,他的学问比我好。”
    “我想收谁与不收谁,还不需要旁人的意见。”
    “若是如此,那便就此作罢吧,我也……”
    “小惟!”韩青梧喝止住他,“林先生既收了你,今后便跟着先生好好学习,不要辜负杜叔叔的期望!”
    “可是青梧……”
    “你别说了。”
    韩青梧站起身,对着林逊之作了个揖,“感谢先生坦诚相告,这碧瑶青既赠与先生,又哪有收回来的道理,青梧多有打扰,告辞。”
    而后又对杜惟说:“我在门口等你,你不用着急。”
    说完他抬脚便走。
    可还未走到台阶处,韩青梧又停了下来。
    他静静地站了一小会儿,忽然转身,对林逊之道:“青梧有几句话不吐着实不快。”
    “请说。”
    “其实先生不必暗示青梧不孝,因为我并不这么认为。”
    “父亲的逝去青梧痛彻心扉,但是青梧不能一直沉浸在悲痛之中,我还有家人要养,我还有父亲的遗愿要完成,我还要重振韩家。”
    “韩青梧不是先生,也不如先生。先生是有功名在身之人,有公家的银两供养着,让您能够有时间,有精力,在这青山苍翠之间凭吊亲人。”
    “可是青梧只能全力以赴,才能挣得生活。”
    “孝与不孝,任由他人评说,我的爹爹,”韩青梧拍拍自己的胸膛,“他永远在我这里。”
    “青梧明白先生的处境,先生本身也同在孝中,若是收了青梧,对先生的名誉有损。还请先生悉心教导杜惟。”
    “若是青梧的话有得罪先生的地方,还请先生见谅,告辞。”
    说完,韩青梧作了个揖,然后头也没回,疾步离开了凉亭。
    杜惟看着韩青梧离开,他也对着林逊之作了个揖,道:“多谢先生青眼,肯收下我,不过青梧不在,我便也不来了。多有打扰,告辞。”
    说完,同韩青梧一般,匆匆走了。
    六角凉亭又恢复了初时的静谧。
    林逊之好像刚才没有人来过似的,又拿起书来看。
    过了一会儿,他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石桌上的,他们未带走的碧瑶青与飘香酒上。
    那两位少年,就好似这青茶与烈酒一般,一般的清冽,一般的回味无穷。
    林逊之笑了笑,复又拿起了书。
    回程的马车上,杜惟忍不住道:“那个林先生也真是的,我大铭又没有律法规定,守孝期间就不能参加科举!”
    “读书人自是爱惜羽毛,特别是他已经会元及第,待他出孝就要参加殿试,自然小心为上。”韩青梧说完又道:“倒是你,人家都收了你了,你干嘛又给推辞了?你知道这个机会多难得吗?”
    “你都不去,我也不去!”
    “我自己在家能看书,你能吗?”
    “我……”杜惟词穷了,不过他马上说:“我不是有你吗?”
    韩青梧懒得理他。
    杜惟又凑过来,“要不你去我那学堂?虽说不如你原来家学的那个先生,但聊胜于无啊!”
    “算了,你那先生只知道让你们背书,还不如我自己在家看,你下学之后若是有不明白的地方,过来找我,我给你讲解。”
    “那必须的啊,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
    韩青梧想了想又说:“你有空的时候帮我留意一下,有没有小一点的房子,够我们三个人住就行了。”
    韩青梧没有解释,杜惟却明白了,“你是想把你现在住的地方卖了,换一个小的?”他又说:“你在那儿出生长大,你舍得?”
    “不舍得也没办法,”韩青梧道:“我想折成现银傍身,免得他们把这房契拿走,我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若是银子不够,问我要。”
    “暂时还够。”
    回去的路要更快一些,马车直接开到城北街口便停住了,再往里人太多。
    下车的时候韩青梧要付车钱,杜惟把他推开了,“快回去吧,你什么时候开始跟我这么客气了?再如此我可就不理你了。”
    韩青梧只得作罢。
    城北街口离着韩家茶庄也不远,韩青梧和杜惟告别后一人慢慢走回家。
    快到家门口时,隔壁卖糕点的李大娘喊住了他,“青梧啊,来来来,大娘跟你说,你可得看牢你那个小媳妇儿,她今日抱着小青桐在这里站了好久呢,怕不是动了什么歪心思吧?”
    第7章
    韩青梧走到屋门口的时候,顾瑜正抱着小青桐拍嗝。
    顾瑜背对着门口,竖着抱着韩青桐,他的小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
    她在屋里慢慢走着,边走,还边跟他聊天,“桐桐今天好棒呀,中午和晚上都喝了一大碗羊乳呢,这样吃饱饱的,很快就长大啦,我们桐桐就会变得和哥哥一样高。”
    韩青梧站在外面,看着屋内纤瘦的背影,想起刚才李大娘拉着自己说话:
    “今日你那小媳妇儿可是抱着桐桐在这里来回走了好久呢!”
    “莫不是动了什么歪心思吧?”
    “哦哟,可不是大娘吓唬你,现在的人呐,心眼儿多着呢!她当初投奔你的时候,你家可是富户,可现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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