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喉间戛然而止,而我还未来得及领悟这错愕的戛然而止就已经大步走出了医院。我们友好的关系也随着这一声闷咽而戛然而止。我们同时撕毁了那暂时平静、暂时波澜不惊的临时协议,再次陷入了相敬如冰的窟底,没有交谈,不相过问。我们会均匀地平分半边床,不再做[爱。因为丁建业已经认定是我在作祟,再多无谓的交欢也换不来一个孩子。以往多次半途而废的尝试,终究静静消失在我的肚子里。但我干瘪的肚子又不是完全的虚空,不,它甚至像一个正在孕育着的新生儿,一个活着、会呼吸的东西,在无数个没有对话的晚上,横亘在我们中间,悄无声息地慢慢地渗进我们的生活。

    ☆、第 46 章

    那时候毓敏秀已经怀有八个月的身孕,但仍穿着大蟒袍在舞台上出演文武百官,和我们一起吃大锅饭。她的肚子和双脚已经肿胀到不能再蹲着夹到碗里的菜,身子也越发笨重,每一个下蹲的动作她都花好长时间才能完成。等她夹到第二块肉时,往往动作快的人都已经吃完了。我便每次坐在她的旁边,帮她夹菜。晚上热好热水,让她泡脚。开始的时候她很不适应,但随着肚子越来越大,演出越来越劳累,也就接受了。我每天记录她的妊娠反应,调理她的饮食,需要注意的事项,不要多碰冷水,尽量避免任何需要体力的劳动。我做得那样得心应手,连王玉桂都说我们妯娌情深,很是难得。

    “会不会是双胞胎啊?”有人这样打趣她。

    这话倒是提醒了她,她一脸顿悟,“有可能哦,上次去医院检查的时候医生倒没有说,我得找个时间再去看看。”她说,沉浸在将为人母的喜悦中。

    “那赶紧去吧,要是双胞胎那可不得了哦。我听人家说双胞胎可是上天对人们的厚赐呢,是贵人星临凡,大好事呢。”

    她点着头,笑得跟蜜糖一样。她不知道我和丁建业的事情,见我如此关心还常常拉着我的手问我打算何时生一个。怀孕之后,闲聊时她最多谈起的就是肚里的孩子,会亲切地抚摸着肚子,猜想是男孩还是女孩,男孩取什么名字才够霸气又不失正义,女孩取什么名字才够温婉又小家碧玉。我都只是笑着,我们就像约定好似的都没有再谈起地震那天的事。世事无常,才给人一种错觉;世事艰难,才给人一种幸福的错觉。而现实,总会在我们幸福的头晕目眩的时候给我们最清醒的一击。以前,她闪亮得像天上的日月星辰,我卑微得像尘埃里一粒沙土;以后,她做她的贤妻良母,我做我的罪孽元凶。我们会沿着这条路越走越远,也许到她顺利诞下这个孩子之后,我们就缘尽了。

    隔日她和王玉桂去了医院,证实了她腹中怀的确实是一对可人的双胞胎。她兴高采烈地和我说医生说能够看见她们的小手小脚,还在里面乱动。

    “一定是太挤了,她们着急出来。这两个小调皮。”她宠溺地说。

    “你看你看,又在踢我的肚子了。”她拿起我的手按在她的肚子上。隔着薄薄的春装,掌心传来真实又清晰的触动,我想这大概就是母亲的感觉吧。

    “可惜医生不肯告诉我是男是女,不然我就可以提前给他们取名字了。建国那么忙,肯定没时间想,要是我提前想好,到时候让他定夺就方便多了。”她很遗憾,手抚在肚子上,“先前我告诉你的那些你觉得怎么样?看来得再想几个女孩子的名字,要是一男一女就好了。”她兀自说着,脸上始终洋溢着幸福的光晕。

    许久没有露脸的王玉桂再次为毓敏秀开了家庭会议——包括明叔。大意是说毓敏秀已经怀有八个月的双胞胎身孕,不能再在舞台上演出,她会到台南丁建国那里去好好养胎,迎接孩子的出生。戏班的事就交托给丁建业和我,明叔代为多加照看。

    明叔自然是乐意之至。虽然他和毓敏秀不是名义上的师徒,却是有着深厚的师徒情谊。他一步一步把毓敏秀培养成业内小有名气的百变小生,看着千疮百孔的戏班起死回生,喜爱和欣慰之情绝不亚于父亲对女儿的疼爱。

    “去吧去吧,好好养胎,戏班的事就交给我们,你放心吧。”他笑着说。

    王玉桂也笑得合不拢嘴。她已经五十,也可能六十岁了。惜花连盆,惜子连孙,她那么疼爱丁建国,这两个未出生的孩子自然也是掌上明珠。“建业,你听见了吗?阿秀这一走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你要学着挑起大梁,知道吗?明叔会帮你的。”就像过去帮助毓敏秀一样,辅佐一代一代明君。

    然而越是待享天伦的极乐融融,越能反衬孤独无子的愁苦。丁建业平平淡淡地应道:“我知道了。”他望向我的眼神,深邃、幽怨、阴冷。

    那天晚上,他一如既往地睡在他的半张床上,却突然阴阳怪气地对我说:“你不用羡慕,因为你没有那样的福分。你不配。”

    这话让我很莫名其妙,只当他是自言自语。见我不回话,他瞟了我一眼,又酸酸地说:“也对,是应该伤心的。因为你根本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别人明天就走了,你就连照顾别人孩子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还是没有应声。是的,她明天就要走了。我连照顾别人孩子的机会都没有了。

    “不过看到自己心爱的女人怀着别人的孩子,心里该不是滋味吧?”他没有看我,但我心里咯噔一声,我甚至听见自己的心脏漏跳了几拍,以至于我拿着梳子的手就那么保持一种诡异的姿势停在头上。

    沉默。

    一种难堪的等待的沉默。

    他似乎睡着了,响起轻微的均匀的呼吸声。但我知道,他没有睡。他在计算手里的筹码,和我摊牌。但他根本不需要,因为此刻我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久久,我听见自己扭曲的声音问:“你这话什么意思?”我的喉咙就像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

    他冷笑一声,“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你不心知肚明吗?”

    是的,我心知肚明,我甚至找不到自己的喉咙假装不心知肚明。

    “地震中,你不顾一切地返回去找她,连性命都可以不要,连脚被玻璃碎石割破了都没有感觉。她怀了身孕,你无微不至地照顾她。每一顿饭坐在她的旁边,帮她夹菜。她腿肿,你为她热水泡脚,你比孩子的父亲都要体贴,你难道要告诉我你们是妯娌情深吗?”

    梳子掉在地板上,吧嗒一声。我看见我的手在颤抖,随着他的每一声细数凌乱地颤抖。我以为一切伪装得天衣无缝,我以为我演技高超,却原来他早已知悉一切。那又为何不揭露我?是为了现在这样羞辱我吗?还是家丑不可外扬?

    他的身子从床上一下跃起,床发出不安的一声吱呀。他突然有些气急败坏,质问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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