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距离下山已有近十日,陈屿记得自己离开青台时才五月初六,今日已经十五,这段时间对钱玄钟这般闯荡江湖之人来说很是短暂,但他却归心似箭。
    于他而言,下山的诸多目标当下已然达成,自然没有停留的必要。
    平城繁华,却于陈屿无用,相比之下他还是更想念山上的清闲。
    此番参加法会收获颇多,一来五脏书册买了不少,却翻阅了很多,都记在脑袋中,只等回去有时间满满梳理吸收。二来便是自创的腑脏脱胎术,内练速度堪称一日千里,节约了大量水磨功夫。
    还附带一门音攻。
    除此外,见识、武斗经验、人际等也都有了不同程度的进展。
    当然,最令陈屿在意的,是意外发现的盘踞丹田内的胎息,以及从胎息中蕴养而出的炁种。
    在体会到一缕无比细弱的炁所带来的对肝器的强化有,他有预感,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新路似乎有了走下去的底气。
    武学上的天赋泛善可陈,道门的修法玄奇无踪,唯有自己的胎息、炁乃至精神力才是摸得着看得见的,能够依靠。
    没那么虚妄飘渺。
    “回山!回山!”
    收拾好行囊,陈屿没有半点儿多待径直离开,从平城走出,沿着宽阔大道很快走到了土路上。
    阳光明媚,他穿过坎坷小道,身后是庞然匍匐的古城,依稀能听见鼎沸人声。
    却是与他无关系,自顾自向着破道观的方向而去。
    ……
    比起来时,返途要平稳许多。
    至少一开始陈屿是这么想的,然而不出二十里,就倒霉地遇上了一群流民。
    衣着褴褛,头发乱糟糟,面庞干瘦且黑黄,浑身散发着腐败烂木的枯朽气,不似活人。
    远远避开,他皱着眉离去,不愿多管闲事。
    “五斗仙……”
    一群人面朝北方跪拜不断,干瘪的口中呢喃,声音嘶哑,好似铁砂磨打兽皮。
    陈屿路过时借着耳力听了几句,似乎不是本地人,而是北方来。
    又走了十来里,入了另一个县境内。
    他眉头紧锁,目光落在四下,看向了不少三五结伴,跌倒路旁的乞儿。
    这条路勉强算作官道,犹记得来时路上可没遇见这些。
    一路走下去,情况不见好转,反而愈演愈烈,直到进入了陈中后,这才没了那些流民的身影。
    “北边又发生什么了?”
    平城靠近陶阳,在广庸诸县中算是靠北的,再往东去便是泰定府,那里已经是西州最东,与江左之地只隔了条大川和两片高隆山脉。
    而过了江左江右,便离河西不远了。
    已是临近中原。
    所见所闻,流民大多带着泰定以北的土话,与广庸乃至西州一带的方言有不小差别。
    好在还能听懂。
    五斗仙……陈屿记得河间、河北一带好像正在闹灾,那里有不少牛鬼蛇神冒出来作乱,变了教义的白莲便是其中之一。
    而依着在平城几日里所听到的,与白莲教一同霍乱河间的还有五斗道等诸多野派,虽非道门正统,却挂了一身皮,呼风唤雨做不到,但借着漫天真君的名头装神弄鬼、唬弄百姓还是敢的,而且胆子还不小。
    五斗道,又称五斗派,实际上并非道派,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武林门派。不传道经,不讲道学。与之名号相近的是五斗米道,后者是正儿八经的道门传承。
    与当今颇为兴盛的太平道关联密切。
    至于五斗道,那说其是个邪教也丝毫不为过,所作所为并不比如今的白莲教高尚到哪儿去,在北边被人人喊打。
    但或许真是天时地利人和皆齐,这种下三滥门派也能搅风搅雨,湿势头一日高过一日。
    这其中与官府关系很大。
    他听蒋道士说,北边已经快要被放弃掉,朝廷如今纠结的唯有两点,一个是立皇本、固正统,各个山头你方唱罢我登台来,建业城内乌烟瘴气。
    另一个则是给老太后贺五十大寿,传闻礼部尚书建议,要修一条登宇千阶,耗费千万记。
    至于流离失所的北地百姓,下至守门值夫,上到衮衮诸公,没几个真放在心上的,至多嘴上之乎者也一番,拿来当做攻讦他人的手段措词。
    否则也不会直到现在,从三月到五月中旬,整整两月,伪齐依旧占据着大片疆域,数十城池,尚未彻底败退出去。
    而那座扼守北方的左风塞,更是已经失守月余。
    一直未能夺回。
    附近的将官诸公侯到了现在还在为其余细枝末节扯皮,天晓得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定下章来。
    摇头一叹,陈屿虽然没有蒋道士那般的忧国忧民之心,但目睹一切后,恻隐还是有的。
    可惜他深知达则兼济天下,自己如今孤零零一人,脑中更没无依仗,前世本就不学无术,到了今生纵使想改变什么也完全做不到。
    “且罢了。”
    他想到,忆起观中种下的春黍。
    以后若是真能培育出一亩方田出产千斤的高产粮种的话,或许……
    一切还早,尚未可知。
    日头来到山腰,霞光昏沉。
    鸦啼如泣血,在高处、远处,听得人耳畔幽幽。
    “牛鼻子!交出银钱!”
    路上,不知这些人从那里来,陈屿看着对方,十五六人,聚集在一起,气势很是狠戾。但一口北地方言暴露了他们并非本地人,起码不是广庸之人。
    西州这片方言独特,又或者,整个西南便有数以百计的方言,隔山便难懂这种事在记忆中再常见不过。
    眼前,十几个外乡人集结。
    他打量两眼,比起之前见到的,这些人的状态无疑要好不少,充当头目的那人脸上还有些横肉,身子骨健硕,不像经常挨饿。
    “流窜这么远,别又被白莲教给利用蛊惑了。”
    陈屿嘴上说着一些流民匪徒听不懂的话,然后一步跨出。
    嘭!
    头目只觉眼前一道黑影闪过,两颗黄牙飞出口腔,鲜血淋漓。
    晕头转向,最终跌倒昏了过去。
    没去看他,陈屿三五下便解决了这群刚刚从流民变身而来的匪徒。
    又将他们从匪徒变作了囚徒。
    他简单问了几句,果然,北边旱情不见减弱,流民越来越多,加上几个反贼在那一片你来我往,争斗不休,所以不少人都举家向着南边儿跑。
    河东是首选,但有官军驻扎,不少城池都以存粮不足为由拒绝了流民入城。至于江南隔着大片川泽,近月大江走道,更是去不得,比河间还乱。
    于是才来了西边儿。
    相比之下,西南几州虽然偏僻,但于此间甚至都能算是世外桃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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