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说!我阿爹的身体好得很,他一个人便能挑起两担粮走三里地,怎么可能会寿数尽了!”
    “你说你没有办法?那为何你与我师父的样貌体魄这么多年过去了,都丝毫不见衰退?你有办法,你们都有办法,就是不愿意救我阿爹!”
    “你们觉得他无用,所以压根不愿在他身上花费一点心思是不是!”
    越是说到后面,赵宣就越哽咽难言。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师父和楚八荒身上是有些神异的。
    可是阿爹不许他问,也从来不让他提起,他也就当做不知道了。
    阿荒姐姐明明有那样厉害的办法,可是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用在他阿爹身上呢?
    阿爹不是个多么了不起的人,也没有什么本事,对于楚八荒而言或许是微不足道的。
    可那是他的阿爹啊!
    有一口肉都不愿吃,一定要留着给他,即便过年了裁些新的布料也舍不得用,全都留着给他做新衣。
    这个身材并不高大的男人永远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尤其是在看着赵宣大口大口吃饭和坐在桌前费力地读书的时候,脸上那自豪的表情是遮都遮不住的。
    赵梁是这世界上无关紧要的一个人,甚至在历史上连名字都不会留下。
    可他是赵宣的天。
    他也曾在军中金戈铁马,为秦国立下过汗马功劳。
    也曾英勇杀敌悍不畏死,即便刀斧加身也不曾皱一下眉头。
    可是为了赵宣,他义无反顾地忘却了那些属于他自己的荣耀,这么多年来在儿子面前从没有提及过自己的过去。
    他也曾是个英雄,但甘愿变成一个背着锄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田汉子,年年为了庄家的收成愁眉苦脸。
    他为赵宣扛起了风雨,连属于自己的子嗣都未曾留下一个,把所有的关怀和宠爱都留给了他一人。
    这样好的阿爹,师父和阿荒姐姐怎么就看不见,怎么就不愿意让他再多活些时日呢?
    哪怕让阿爹看着自己成家,生下个子嗣来再病倒也好啊!
    从前悠闲过活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爹娘已经老了,随时都有将会离去的可能,总以为他们还像自己小的时候一样那么强壮,所以在这一天突然到来的时候才会那样手足无措。
    孟繁辛的脸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眼底眉梢都布满了阴云。
    他的视线从自责的楚八荒身上收回,沉声对着赵宣低喝道:“跪下!”
    到底是多年来积攒下来的威严,赵宣即便心中不服气,也还是梗着脖子依言弯了双膝朝孟繁辛跪了下来。
    他狠狠地擦了擦眼睛,从未有过的倔强顶撞了一句:“徒儿不知错在何处,也不服!”
    孟繁辛深深叹了一口气,虽然知道他心中有怨气,但言辞依然没有和缓,反而愈发严厉了。
    “你要知道,这世间的任何恩惠都不是平白得来的。”
    “你阿爹与我是情同手足的兄弟,若是有办法,我情愿折了自己寿数换他多活几年!”
    “阿荒也是,她在你幼年起便疼爱你至极,与你爹娘的情分也绝不是其他人可比的,她若是有办法,又何至于眼睁睁看着你爹就这样离去?”
    赵宣的想法实在是过于偏激了,这是少年人都会经历的一个阶段,他也曾经年少过,所以自然知道这样的想法若是不加以矫正,就这么纵容下去会有多危险。
    赵宣更加不服气了:“可师父和阿荒姐姐二人明明未曾衰老,这方法便是教给我阿爹又……”
    “赵宣!”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孟繁辛重重打断了,“即便是我们用了些神异的手段,你便当这好处是白得来的,不用付任何代价吗?”
    “哪怕是阿荒真的有神鬼手段,便是她不愿意与他人分享,又有什么错?”
    “你有什么资格强求她献出这天下人皆想得到的法子!”
    “因你的私欲未获得满足便心生怨怼,我便是这么教你的吗?”
    孟繁辛看着死死咬住牙,额头上都爆出了青筋的赵宣,闭上眼狠声道:“若你当真是这样以为的,那这个师父,你另请他人吧!”
    这话说得就算是极重的了,自古以来天地君亲师之礼最不可违,赵宣哪怕是心中依然不认可他的话,也只得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师父,徒儿知错了!”
    他想不通啊,真的想不通。
    在他的世界里,朋友之间两肋插刀赴汤蹈火那不是最应该不过的了吗?
    如果是他有这样的手段,一定会毫不吝啬地拿出来和朋友分享的。
    怎么换个人,换成了楚八荒就不行了?
    他觉得自己被他所认知的友谊背叛了。
    这师徒二人之间的气氛明显过于紧绷了,楚八荒眼见着孟繁辛为了护她而提出和赵宣断绝师徒关系的时候也吓了一跳,终于逮到间隙岔开话题。
    “无论如何,还是应当去探望一下赵梁的,便是实在没有法子了,你也该去送他最后一程。”
    孟繁辛压下心头阴郁暴戾的情绪,牵起楚八荒朝自己伸来的手,也不再看跪在地上的赵宣,径直朝着赵家的方向走去。
    大约是听到了赵梁的病情,此时的赵家里里外外已经围了许多的人,除却村里共同生活了十几年的熟人之外,还有不少是从乡里赶过来的。
    这些人此时无一例外的表情沉寂哀痛,气氛显得格外压抑肃穆。
    不少人见孟繁辛来了,纷纷让出路来,让他能进到赵家去。
    孟繁辛和赵梁的关系,整个乡里也是无人不知的。
    赵梁躺在榻上,正如赵宣先前说的那样,整个人的脸色都变成了毫无血色的苍白,胸前衣襟上沾染了大量先前呕出来的血迹,红得刺目,但即便这样了他都没有苏醒。
    赵家娘子像是苍老了十岁一般,守在赵梁身边默默垂泪,听见脚步声后抬头看到孟繁辛和楚八荒的身影,眼眸明显亮了许多。
    她张了张口,看向楚八荒的时候目光中满是哀切恳求,但到底还是没能说出请求的话来。
    看着她的眼神,楚八荒颇为不忍地强迫自己别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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