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好计较的,不就是一个称呼,你还占我便宜了呢!”殷清瑶瞅着他那张脸,问道,“大人,您今年得有十七八岁了吧?”
    “瞎说什么呢,小爷我今年才十六!”梁怀玉两只手叉着腰,鼻孔里哼了一声,“我有那么老吗?”
    殷清瑶就是故意逗他的,这会儿也不说话,就抿着嘴笑,他自己也意识到了,略有些烦躁地迈开长腿,走到她说的地方,正准备坐下,被许三抢先在他屁股下面塞了一个垫子。
    “公子,您穿的是丝绸,别让这糙树皮挂抽丝了!”
    他今天穿的是一件绛紫色的圆领长袍,寻常人家是不准穿这个颜色的,但是在这小地方,大家都没见过世面,只是觉得这个颜色很衬他的肤色,他穿起来很好看,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贵人。根本不知道绛紫色是什么意思,而且他自己也没有端着架子。
    “还不过来?”
    殷清瑶对着最大的孩子交代了一声,让他看好大家不要乱走,这才迈腿走过去问道:“您这次回来怎么这么大脾气啊?过年在京城,谁招惹您了?”
    梁怀玉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她虽然穿着半旧的棉袄跟褪了色的裙子,依旧掩盖不住超凡脱俗的气质,因为离得近,能见到她脸上的皮肤如凝脂般细腻光滑,神情如明珠般狡黠。
    再次叹气,不知道这穷乡僻壤是怎么生出来这样一个妙人呢……
    “不管是好名声还是坏名声,名声大了果然不好。”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殷清瑶忍不住哈了一声,但见他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她也没什么犹豫,坐过去问道:“谁招惹你了?”
    梁怀玉神情恹恹地说道:“我爹娘准备给我议亲呢,他们看中的姑娘长得丑,我不喜欢。”
    看着他低落的神情,殷清瑶一脸怪异地看着他说道:“跟谁比丑?要是跟你,跟我比,这个世界上好看的人估计也不多。我说,你自己拥有美貌还不够,还想找个多好看的?”
    正在苦恼的梁怀玉哈了一声,顺着她的思路往下说道:“确实,跟你我比,好看的人不多。”
    “我突然想起来云舒……你知道他说话有多损吗?”
    他自己先笑起来,没留意殷清瑶脸上一闪而逝的不自然。
    “云舒那小子说话太损了,他娘给他大哥议亲的时候,跟身边的嬷嬷说,这家的姑娘性情好人品好,那家的姑娘学问好有才情,他们家是武将,一家子都是直肠子,肚子里没有墨水,该找个书香门第的女子,好好教导子孙后代,别代代都是武夫。”
    “结果云舒听见了就说,性情好人品好那就是没脾气,跟个软柿子一样,谁都能捏一下,娶过来怎么能当得起长子长媳的位置?”
    “学问好有才情,那是因为姑娘长得丑,别的都不行,才只能用读书掩盖,别到时候娶回来,新嫂子还没他大哥长得好看,那多丢人呀!”
    “噗,你说他说话损不损?”
    殷清瑶也被逗笑了,捂着肚子笑道:“他哪来的这套歪理……是受了什么刺激了吗?人家大家小姐养在深闺,他又怎么知道人家长得不好看?”
    梁怀玉笑道:“他可能是……去爬过人家的墙头,亲眼瞧见了吧!”
    说些有趣的事儿,他倒是恢复过来了。
    “没事儿,反正我还小,距离成亲还有两三年时间,不如趁着这段时间好好大干一场,多攒点私房钱。你那瓜子的事儿安排得怎么样了?”
    殷清瑶眼睛瞅着热火朝天的葡萄林,应承道:“放心吧,都安排好了。”
    梁怀玉又瞅她一眼,见她眼睛一直盯着葡萄林,干脆起身说道:“那我就先回去了,回去联系一下庄子上的管事,让他们明天来拉葡萄树,等明天他们来的时候,你好好交代他们该怎么种。”
    正好第二批往外运送的队伍准备出发,让她们带着梁怀玉主仆两人一起回去,她冲他们摆摆手,转身回到林子里。
    一直干到天快黑,殷清瑶喊着大家赶紧收拾收拾往家里走。走得晚了,山上真有野兽。大家这一天下来累得不行。殷清瑶回家取出一兜铜钱,按照记录的数据,每个人该发多少就发多少,一天一结工钱。
    拿到钱之后大家身上的疲惫一扫而空,欢呼着抱起孩子,扛着锄头就回家了。
    赚得多的一天拿了五十五文钱呢,五十五文钱能好几斤肉了!
    因为第二天庄子上的管事要来,早上殷清瑶让杜鹃跟着去记录,她这段日子跟李柔娘学了不少字,写名字记录啥的也难不倒她。
    腊梅心细,把李柔娘伺候得面面俱到,豆娘人小但是勤快得很,家里家外帮杜鹃干了不少活。
    殷清瑶在家里接待庄子上的管事,她还知道沏上一壶茶端来呢!殷清瑶拍拍她的脑袋,给她塞了两块糖。这些糖是她为了哄孩子专门去镇上买的。
    庄子上的管事是个五十多岁的老翁,他身边还跟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壮汉,两人的长相有几分相似,都是憨厚朴实却能干的庄稼人。
    年前梁怀玉不让他们种粮食,他还急得嘴上长了燎泡,就是现在,燎泡还在嘴上长着,看殷清瑶的目光虽然幽怨却什么也没说。
    他们是奴仆,要听主人的话,主人说让他对眼前这个小女娃娃客气一点,他也不敢摆谱,上前拱了拱手说道:“小人是庄子上的管事梁吉祥,这是小人的长子大发,听公子说您要种葡萄,敢问种这么多葡萄有什么用处吗?”
    他就差把葡萄能当饭吃这句话甩出来,再看他旁边的大汉,也是面上恭敬,心里吐槽。
    她叹了口气解释道:“两位听说过葡萄酒吗?您二位跟我来。”
    本来就是在院子里接待的他们两个,殷清瑶直接带着父子俩转个身,掀开草席,又掀开棉被,露出里面的陶罐来。
    她指着那些陶罐说道,“这里面有八十斤葡萄酒,年前用二十斤的坛子装了,每坛酒卖了一百两银子。”
    一陶罐就是四百两银子!说着在父子俩震惊的神色中,她又把棉被和草席盖好,现在的天气还挺冷的,尤其是晚上,怕葡萄酒再结冰了就影响品质了。
    “您二位现在还觉得种些葡萄不值得吗?”
    压下心底的震撼,梁吉祥深深地弯下腰。
    “是小人想岔了,不该质疑主子的决定,小人先给姑娘道个歉。”
    殷清瑶上前虚扶一把,把他扶起来。
    “您老是管事,咱们以后免不了还要打交道,您是长辈,咱们之间就不用客气了。”
    “这些葡萄该怎么种,日常有哪些注意事项,我已经写下来了,您找些人手,把这些葡萄树苗先拉回去种上,现在还在挖着呢,每天估计能挖一千多棵,以后您不必亲自跑来,让大发叔来就成。”
    她把写好的种植方法和注意事项拿出来给他看,梁吉祥父子俩都识字,殷清瑶写得也详细,处处都交代到了,他们也没什么疑问,当即就组织人手把昨天挖的葡萄树拉走。
    殷清瑶留了一些种在自家后院,其实秋天栽种的葡萄树比春天栽种的挂果早,但是那时候她酿的葡萄酒还没卖上价钱,只能缓到现在。
    希望挖出来的这些葡萄树成活率高一点,今年是缓苗期,也不指望能挂果,等到明年肯定就能结果子了。
    一忙起来就忙了十来天,等到二月二龙抬头的前一天,终于把葡萄树苗全部挖出来了。殷清瑶算了算,竟然比她预想中的还多一些,一共一万三千八百多棵。
    她自己留了八百多棵,给梁怀玉的庄子上一万三千棵。每亩地种三百棵葡萄树的话,一万三千棵能种四十多亩地。
    入冬前她也没想起来提前去割一些葡萄藤蔓用扦插的法子培育一些苗,现在干瞪眼也没用,这两天她收集了不少藤蔓,在自己家房子后面找了个地方,长长短短地插上了不少。
    但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梁怀玉的庄子上有三百多亩地,留出来了一半准备种葡萄,眼下还剩下一百多亩。
    殷清瑶干脆把瓜子的种子给他们,让他们把空着的地种上瓜子,等明年培育出葡萄苗再说。
    忙完这一桩到二月二这天,村子里到处都在讲龙抬头的故事,村子里流行着各种各样版本的故事,大家最喜欢听里正媳妇徐氏讲的故事。
    “恶毒的继母把他推到井里,想淹死他,结果井里困着一条真龙,真龙在井底饿了很长时间,原本都没有力气了,看见一个小孩儿掉下来,张嘴就要吃他……”
    围着徐氏的几个小孩子都倒抽了一口凉气,有个小孩儿怯怯地问道:“那他被吃了吗?”
    其他人就笑话他。
    “喜蛋,这个故事你每年都听,那个小孩儿有没有被吃你不是一清二楚吗,还问什么?”
    李喜蛋害羞地摸摸头,指着旁边新来的小姑娘说道:“她不是没听过,我这是替她问呢!”
    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徐氏接着讲故事,殷清瑶拎着一兜银子进屋找里正。里正正举着一个烟枪吧嗒吧嗒抽旱烟,看见她来,把烟枪收起来,问道:“都办好了?”
    殷清瑶嗯了一声,把银子放在桌子上。
    “按棵算钱,一棵三文钱,按一万三千八百棵,一共是四十一两四钱银子,您点点。”
    林全看了一眼银子,也没数就收起来。
    “我信你,不用数,盖一个学堂绰绰有余。剩下的钱我先收着,回头咱们村子里要是举行啥活动,或者哪一年灾荒,我再拿钱给大家买粮食,反正不能浪费了。”
    殷清瑶笑道:“我只管拿钱出来,怎么花您做主。”
    林全也笑了。
    从他家里出来,一路上遇见的小孩儿都剃了喜头,尤其是小孩子,脑袋上就留一小撮头发,看起来很喜庆。路过老宅往里看,院子里摆了个大大的猪头,在这一天,吃猪头叫吃龙头,吃面条叫吃龙须,水饺叫龙角,米饭叫龙子,春饼叫龙鳞,但不管吃什么,都是希望新的一年能有一个好的开头好的起点。
    老宅还要忙碌一些,因为几个在县城读书的堂哥还得去拜孔子,参加开笔礼,听先生讲人生道理。参加开笔礼肯定要给先生们带礼物,到时候先生也会回送礼物,但是大家都要花钱。
    殷乐皓今年头一次参加开笔礼,打扮得就格外隆重一些,匆匆一瞥,看见他身上穿的长袍是崭新的,靴子帽子腰带都是崭新的,王氏往他的书包里塞了一套崭新的文房四宝……
    这一身行头花了不少钱,按照王氏的性子,肯定不会自己拿钱,她奶少不得又要破费了。三房争不争她不知道,反正他们五房眼不见为净,不在一个屋檐下住,大家平常各忙各的,也少生不少气。
    回到家之后,早餐吃了龙须面,从半上午开始,腊梅跟杜鹃就在包饺子,中午准备吃龙角。殷清瑶溜到房子后面看了看她插上的葡萄苗,回到屋里刚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抬头就看见她娘眉头皱起来。
    “哎呦,哎呦不行,我估计是要生了!”
    殷清瑶赶紧放下茶杯,李柔娘抓着她的手指很用力,一张脸已经疼得扭曲起来,殷清瑶赶紧朝着外面喊了一声,好在大家都有准备,杜鹃跟豆娘分头行动,一个去新宅子找殷老五,一个跑到镇上去请稳婆。
    腊梅是生过孩子的,有经验,掀开裙子一看,羊水已经破了,赶紧铺上干净的床单,扶着她平躺下来。
    因为是第二胎了,她心里也有数,把殷清瑶支出去烧热水,腊梅一边给她擦汗,一边跟她说话让她放松。
    不一会儿功夫,殷老五一身脏兮兮地冲回来,接过殷清瑶递来的湿布巾随便一擦,听着里面的动静,在院子里来回走动。
    又等了一会儿,稳婆被杜鹃拉着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边喘气一边说道:“不,不用慌!还,还,早!你这个丫头!”
    上气不接下气的稳婆被殷清瑶推着进屋,殷老五也打算跟着进去,被稳婆瞪了一眼,转身把门关上了。
    不一会儿听见里面高喊:“送点热水到门口!”
    殷清瑶赶紧盛了一盆热水端到门口,腊梅开门接了又立刻把门关上。其余几个人在屋外转来转去,就连殷清瑶心头也焦躁得不行。
    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然后腊梅开门出来,迎上大家关切的目光说道:“我去给夫人下一碗饺子吃!”
    殷清瑶不懂,赶忙拉住她问道:“我娘怎么样了?”
    腊梅笑笑说道:“夫人上次生产距今有十来年了,不会太快,还得再等等呢,我先去把饺子包了。”
    殷老五也不懂,不过他稍微有点经验了,见她实在担心,便拖了两个小马扎过来,按着她坐下。
    “你娘生你的时候折腾了一夜,到第二天上午才生下你,生孩子没那么快,你也别着急。”
    说是安慰她,殷清瑶低头看见他没地方安放的手,知道他心里也紧张。父女俩对着紧张了一阵儿,里面李柔娘痛苦的喊叫声开始一波接着一波。
    喊一会儿歇一会儿,腊梅端着一碗煮熟的饺子过来,安抚道:“没事儿,这是有阵儿了,有阵儿就快了。我得赶紧进去了。”
    眼看着快到晌午了,父女两个只顾着紧张了,连该吃饭都忘了,杜鹃拉了豆娘去把剩下的饺子包了,等他们什么时候饿了再吃。
    听着里面一声高过一声的痛呼,然后是稳婆高兴的声音。
    “开了十指了,夫人,有阵儿的时候用力!”
    殷老五好几次想冲进去都被殷清瑶拉住了,她也没别的意思,是想起来以前看的新闻,丈夫陪产之后吓着了,然后造成了一系列家庭不和睦的心理问题。
    前些天才刚赶走了一个崔媒婆,她不敢保证以后会不会有赵媒婆王媒婆,就是那些媒婆不来介绍,说不准走在大街上,有小寡妇往身上撞呢!
    殷清瑶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替她娘看好他爹,也有必要维持一下家庭和睦,为了爹娘以后的幸福,她真是操碎了心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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