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典史抱来了一堆卷轴,“这些都是辖区内报来的有关山匪作案的记载,不过你们只能在县衙看,不能带走。”
    “多谢。”
    殷清瑶抬手正打算拿起来看。
    “慢着!”宋典史开口阻拦,目光警惕地盯着她们两个,“山匪作案次数太多,县太爷吩咐不能外传,你们不是上面派下来调查的人吧……”
    殷清瑶面不改色地说道:“宋典史放心,我们就是想找到丢失的货物,这批货物找不回来,这一年都等于白干,要不是怕家里长辈怪罪,我们两个女孩子家,何至于千里迢迢跑到这里!”
    “也是!”宋典史放心下心来,叮嘱道,“那你们看吧,别弄坏就行。”
    “这个时候,女子出来抛头露面的不多,你们是哪里人?”
    宋典史像是套话一样跟她们闲话家常,进来之前殷清瑶就叮嘱过邵毓宁,让她尽量不要说话,她也真的十分听话,殷清瑶递给她一封卷宗,她就摊开认真看着。
    殷清瑶也拿了一本,一边浏览一边回道:“我们从汝宁府来,听宋典史的口音,也不是本地人吧。”
    宋典史呵呵笑了两声说道:“我算半个本地人吧,来县衙时间长了,家安在这儿,这儿的话没学会,家乡话也快忘了该怎么说了……”
    县衙办公的地方是一个大堂,被隔成好几个小隔间,有专门存放卷宗的区域,也有典史主簿坐班的地方,县老爷一般不在前院,县衙后面就是供县太爷起居的后院,有什么事儿,前面派人过去通传一声就行。
    但是没什么大事儿,一般不会捅到县太爷那儿去。要不然显得下边的人多无能……
    殷清瑶安静翻了会儿卷宗,又接了他的话。
    “宋典史原来是哪儿的人?”
    正在研究案情的宋典史啊了一声,回道:“我老家是临江府的,宣统元年同进士,被分配到这儿以后就没再调动,上头估计都忘了还有我这一号人呐!”
    说完他砸吧了两口茶水,自顾自地说道,“原以为考出来能出人头地了,结果混了十几年还是个不入流的八品小吏,让你们见笑了!”
    殷清瑶并没有真的笑话他。
    “其实做个典史也挺好,至少您在这儿已经熟了,就是新来的县太爷也得仰仗您帮衬。”
    宋典史满意地捋着胡子,对这番话很受用。
    “咱们灵宝的县太爷,听说原本是汝宁府那边的县令。”说到这儿,他语气顿了顿,带着一丝不解,“听说汝宁府这几年发展得不错,他从那边过来,明面上的官职没动,但咱们灵宝哪儿能跟汝宁府比,他实际上是被发配过来的,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
    听他提起汝宁府,殷清瑶耳朵一动。四年前的蒋从吉案牵扯出来很多人,汝宁府辖区内的县令除了方忠廉,其他县差不多换了一遍。
    到去年的期满考核,为了避免蒋从吉的遗留势力作乱,汝宁府辖区的县令基本上又换了一遍。
    “敢问咱们灵宝的县太爷是哪位?”
    殷清瑶长相喜人,说话没有明显的拍马屁行为,却能让人心里开心,宋典史原本不打算多说的,话赶话说到这儿。
    “咱们县太爷姓方,方忠廉。你们天南海北做生意,是不是听过咱们县太爷的大名?”
    殷清瑶呼吸一顿,没忍住笑了。
    她跟方县令,那可不是一般的熟悉啊!他们方县令别的本事没有,谨慎和察言观色那可是刻在骨子里的。能从蒋从吉案的风波里保全官职,就是天大的本事了,毕竟当时的蒋从吉可是他的顶头上司。
    再看手里的卷宗,突然就理解了他一开始说的,县太爷不让外传。
    大案,就向上面请示,让当地的驻军配合清缴,小案,就顺势推到山贼身上,然后继续请示派兵清缴。
    他这么一番折腾下来,不用奸细传递消息,山匪早就听到风声跑了。追查不到山匪的踪迹,朝廷也无法怪罪,因为他这个县太爷为了百姓鞠躬尽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殷清瑶放下手里的卷宗,笑道:“巧了,我正好跟方县令有点交情,原先不知道他在灵宝,现在知道了,没有不上门拜访的道理。还得劳烦宋典史派人去通传一声,看看咱们县太爷有没有空闲。就说汝阳县的故人殷家五房前来拜会,我觉得县老爷应该有空。”
    宋典史面上有点惊讶,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对她的请求一时拿不定主意。
    “宋典史只管去通报,县太爷要是不认识我,您大可以把罪责推到我身上,让县太爷发落。”
    见她态度真诚,宋典史犹豫着唤来值守的吏目,让他去后院通传一声。
    殷清瑶差不多已经将卷宗浏览一遍,顺手将看好的卷宗摆放整齐,对着宋典史抱拳道:“多谢宋典史。”
    她的态度不卑不亢,她的话宋典史已经信了大半。
    “不用客气。”宋典史拿扇子扇了扇风,语气软和地说道,“你要真的跟咱们方县令有交情,能不能帮忙在县老爷面前替我美言几句?”
    殷清瑶应了一声,等了不大会儿,在后院乘凉避暑的方忠廉快步踏进办公大堂,瞧见一身男装的殷清瑶先是一愣,继而热情地说道:“哎呀,殷姑娘,你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怠慢怠慢!快随我去后院喝杯茶,再吃些瓜果解解暑气!”
    县太爷亲自来前院办公的衙门,大堂里正忙活的文丁吏目齐刷刷地站起来行礼。宋典史也赶忙站起来迎接。
    “县老爷……”
    自打在五房见过梁怀玉以后,方忠廉对他们家的态度前所未有的热情,现在只有更热情。他总觉得他没有升迁,反而被发落到这个地方,跟当初宗庆王府的小郡王对他的警告有关。
    也和当初在他担任汝阳县县令时,没办好的那几件事儿有关。
    那几件事儿里,两件都是关于殷家五房的,一次是阴婚,眼前这位差点被活埋了。还有一件,是从头到尾都没让他经手的山匪夜袭五房的案子。
    听说那些山贼都被斩首了。
    等等,山贼……方忠廉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语气不自然地抖了抖。
    “您,您怎么会来灵宝?”
    注意到县老爷的称呼,宋典史惊了,回想刚才有没有说错话的功夫,眼前人已经被县老爷恭敬地请到后院去了。想到刚才对方答应帮自己在县太爷面前美言,是不是说明他刚才没得罪这位京城来的贵人?又觉得揣在怀里的银子有点沉重。
    方忠廉吩咐下人又是泡茶又是准备瓜果,将下人指挥得团团转,回过头来还要观察殷清瑶的神色有没有不耐烦。刚才跑的几步路,让他急出了一身汗,想吩咐下人准备冰块儿,想想最近的风声,没敢。
    殷清瑶知道自己是几斤几两重,借了梁怀玉的光,也没有摆谱。
    观察到方忠廉的目光一直在瞥邵毓宁,也没有要介绍的意思,但是邵毓宁的气场一看就不像是丫鬟跟班一类的下人。
    殷清瑶不介绍,他也不敢问。反倒是邵毓宁一直好奇地盯着他看,大大的眼睛里有浓浓的迷惑。
    他以为自己做得不够好,正打算让下人再准备点零嘴,女孩子家好像都喜欢吃零嘴……
    “灵宝境内有匪患,方大人有没有向朝廷报备?”殷清瑶开门见山,仍旧是平常的说话语调,“方大人别介意,您坐镇的辖区内有没有匪患,原本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上上个月,我的人在魏关附近被山匪抢走了十几车毛料。”
    “虽然不值钱,但是十几车的数量也不算少,到现在还没有下文,我就亲自来问问。”
    方忠廉心中咯噔一声,心道这件事儿要是处理不好,他就真的完了。
    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急忙说道:“这些匪患太猖獗,我把衙门的人都派出去调查,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查到了山匪的老巢,但是咱人手不够,调兵的功夫那些山匪就都跑了……”
    殷清瑶耐心听着宋典史早就跟她说过的事情,也不着急催促。
    “后来,来报案的人说那群山匪在洪关,我就马不停蹄地派人去洪关,如今正在跟上面协调调兵。”
    “那群匪患人数上也不多,但都是些烧杀抢掠、作恶多端、穷凶极恶的江洋大盗,我们不敢贸然出手……”
    等他说完,殷清瑶问道:“有画像吗?”
    方忠廉想了想,对着在旁边伺候的小厮吩咐道:“去跟宋典史说一声,把底下人临摹的山匪的画像都拿来!”
    话落,殷清瑶没再说话,方忠廉也不敢多说,他知道的就这么多,他是一县之长,又不用他亲自下去调查,事情都是底下的人办的,怕说多错多,他就也只安静的陪着。
    宋典史到的时候先瞧了一眼县令大人,见县令大人看见他好像松了口气。
    “大人,这是您要的画像。”
    方忠廉接过来看了两眼问道:“咱们有备份吗?”
    宋典史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老实回道:“有,按照您的吩咐,准备在底下各个乡镇村落张贴了山匪的画像,要是有人发现山匪的踪迹,可以来县衙举报。”
    方忠廉将画像递给殷清瑶,这些画像她刚才就已经看过了,原本打算临摹几张,但是有现成的,她也懒得费劲儿。
    “先谢过方大人的画像,这几天我先私下里查查,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又来麻烦方大人了!”
    “不麻烦,殷姑娘有需要只管来县衙,只要我能帮上忙就肯定义不容辞!”
    “那我就先告辞了。”
    “我送送你……”
    宋典史后知后觉地跟着县太爷将人送到门口,看着走远的少女的背影,他还觉得有点懵。
    “方,方大人,这两位的身份……”
    方忠廉这会儿的心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就是有点忐忑。
    “不该问的少问,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儿就行。”
    宋典史低头应了声是,跟着县令大人的脚步又回了县衙,然后发现本该回后院的县令大人亲自到前院他们办公的地方找个地方坐下了,还让个人抱来一堆卷宗,重新看起了跟匪患有关的案子。
    他叹了口气,把茶杯里凉透了的茶端起来喝完,砸吧了两下嘴,也跟着县太爷开始看案子。
    从县衙出来时间还早,知道邵毓宁肯定憋着很多问题,两人没回客栈,就在街上随便逛着。灵宝的县城比汝阳县小多了,县城的人也少,店铺更少,其实没什么可逛的。
    “有问题就问。”
    殷清瑶来到一个卖油纸伞的小摊,拿起一把绘制着墨竹的伞撑开试了试,觉得挺好。
    “那个方县令,为什么对你那么客气?”
    “这把伞多少钱?”
    卖伞的是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男人,见她问价,伸出了五根手指头。
    “五钱银子,还挺便宜的。”
    男人摇了摇头,开口说道:“五两银子。”
    殷清瑶拿伞的动作顿了顿,将油纸伞从头到尾又打量一遍,没发现特别之处,就是普通的竹子做成的伞骨,伞面也是普通的油纸和桐油。
    “你狮子大开口啊!”就是娇贵如邵毓宁也知道五两银子太贵,“什么破伞要这么多钱?清瑶,咱们又用不着,买这些玩意儿干嘛?”
    殷清瑶将伞合上准备放下,哪料到男人直接撒泼道:“你们把我的伞弄坏了就想走?你们得赔我!”
    伞还在殷清瑶手上,她又检查了一遍,油纸伞好好的,一点问题也没有。
    像是给她解惑一般,男人从小摊上拿出来一把破伞,指着破伞说道:“你们弄坏的是这一把!你们得陪我!”
    “我们碰都没碰过那把伞,怎么可能是我们弄坏的?你凭空捏造,血口喷人!”
    邵毓宁太过气愤,隔着摊子跟男人吵起来。
    吵架声将路上本就不多的人吸引过来。
    “就是你们弄坏的,你们别想走!你们得赔我!”
    男人从小摊后面绕出来,伸手就要拉殷清瑶,可能是看她一言不发,以为她是被吓唬住了。
    他的手还没挨着殷清瑶,就被殷清瑶一把抓住手腕,向后一拧,剧痛袭来,男人痛呼一声,疼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碰瓷碰得够明目张胆啊……不是第一次了吧!”
    从旁边又冲出来一个虎背熊腰的妇人,伸手朝着殷清瑶推去。
    她的吨位,看起来比邵云舒的爹还要壮实几分,殷清瑶在她面前被衬托成了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小娃娃,她这一推,能把一个二百斤的汉子推趴下。
    邵毓宁只来得及惊呼一声,身体反应始终慢半拍,等她想起来上去帮忙的时候,殷清瑶已经侧身躲过去,顺便还抬脚在女人的屁股上踹了一脚,将女人踹翻在地上。
    “你说我弄坏你的伞,有没有证据?”
    她的声音仍旧不紧不慢,扫视了一圈围过来的人,大部分都是这条街上的商户,都是本地人。
    “臭婊子,你找死吗?”妇人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围过来的人说道:“这些都是证人,你还想耍赖不成?”
    被她指到的人有人躲开目光,不敢看她,也有人出声附和道:“对呀,我刚才看见你把人家的伞弄坏了,我看你们穿着打扮不像是赔不起的样子,干脆赔几个钱给人家算了!”
    “一把伞又不值钱,你弄坏了赔给人家就是了!”
    “你们是外地人吧,花钱消灾,不过就是一把油纸伞。”
    竟然是没有一个人替她们说话的,邵毓宁气得撸起袖子,准备跟人干架。
    “你们都讲不讲理?这把伞是我们弄坏的吗?你们是没长眼睛啊,还是眼睛都是驴尿泡!”
    被骂的众人视线落在邵毓宁身上。
    “你这小姑娘说话太难听,我们只是好心提醒你们,你们是外地人,比不过人家在本地有势力,花钱消灾这句话走到哪儿都适用!”
    “疼疼疼!”男人挣脱不开,见殷清瑶也没有松手的打算,冲一旁的妇人吼道,“傻站着干什么?赶,赶紧!我手臂快断了!”
    妇人摔了一下还嫌不够,挽着袖子继续往上冲,殷清瑶先一脚把男人踹飞,又一脚揣在女人的胸口,将她踹得后退了几步。
    “臭婊子你劲儿还挺大!”
    妇人体型太大,脂肪太厚,她踹这一脚不痛不痒,只见她骂骂咧咧,再次向前冲来,殷清瑶抡着她的胳膊,借势一个过肩摔,根本没看后面,又一个后空踢,踹到拿着扁担冲上来的男人的脸上。
    两口子一起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
    见她瘦弱的身板竟然将两人撂倒,围观的人再也说不出花钱消灾这句话了,纷纷惊恐地看着殷清瑶。
    殷清瑶看着掉落在地上的,从头到尾她都没有碰过的那把伞,问道:“这把伞是我弄坏的吗?”
    男人犹自不服气道:“我,我要去告官……”
    还真是不见黄河不死心,不见棺材不落泪……
    方忠廉在前院看了会儿案子,觉得有点热,回到后院准备吃一块儿西瓜解解暑气,屁股还没坐热,一口瓜还没吃到嘴里,就听下面的人来报,说刚才的贵客去而复返。
    贵客还能是谁,自然是殷清瑶。他不敢怠慢,急忙迎出去。
    这次来的不是殷清瑶跟邵毓宁两个人,来的是一大帮子人,走在前面互相搀扶着的两口子看起来身子骨不太利索……
    瞧见县太爷亲自迎出来,两口子脸上慌乱的表情一闪而逝,瞬间扑上来抢占先机。
    “县老爷,您要为草民做主啊!这两个人,弄坏了草民的油纸伞,拒不赔偿不说,还把草民和贱内毒打一顿,您瞧草民脸上的伤,再看贱内身上的伤……”
    “县老爷,您可要为草民做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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