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前,金萱收到家乡来的电报,得知娘亲咳疾严重,甚至于呕血——小镇多位郎中都看不好,爹为了给娘重金请好大夫,险些贱卖了小小鱼店。

    小镇鱼店是爹多年辛苦所营,岂能贱卖?

    而金萱一个出身外乡渔家的女儿,无文凭无背景,不过是凭着英文水平,在上海小小机关谋得一份女秘书的差事,收入微薄,仅够糊口而已。

    去上海大医院打听了最好医生的诊金……思来想去,金萱只有和好友孙娇茜一道,将娘给自己“家传青玉镯”送进当铺,得一百八十块大洋。

    岂料镯身内有一块蝴蝶状斑纹的青玉镯送进当铺的第三天,她独自返回租住弄堂的小巷中,被一群黑衣人跟踪。用衣兜里一枚银毫买下路边小贩整筐的生梨,推倒——众黑衣人在满地的生梨中跳跃摔跤,她才得以逃到巷口,却因奔跑太急,险些撞上一辆急驶而来的汽车。

    和车头堪堪地擦身而过。而这辆汽车,亦为躲避自己而栽进了路边一个大坑中。

    而追踪金萱的一帮黑衣人,忙着救车内两名明显受伤的少爷,急急背着两个受伤少爷离去,一时竟无人再理会藏在暗处的金萱。

    ……

    “我听那帮黑衣人明显惊惶地说车内人是‘咱们家大少爷’,后来附近的警察,就是刘刀疤那伙人,跑到我面前说是我害了顾永昌家的大少爷和客居顾公馆的另一位少爷翻车受伤,还受伤不轻。总之说我这闯了大祸的女子,是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坐在去往医院看爹娘的黄包车上,金萱将过往向友人孙娇茜慢慢道来。

    “跟踪你的那帮人,是顾家的人;偏偏他们家少爷开车差点撞了你,结果出事,让那帮顾家打手忙着救他们家少爷顾不上抓你……金萱你运气真好,那帮打手,想必是看他们少爷受伤不轻,个个吓昏了头了,都顾不上抓你了!”孙娇茜庆幸道。

    金萱笑道:“他们哪里是吓昏了头,这帮打手,分明也有脑子好使的。当时情形,开车的顾家少爷分明不知道我是他们家打手要抓的人;但那帮打手分明是因为追捕我,才间接导致顾家少爷翻车受伤。所以他们首先是掩盖罪过要紧,其次才是救人。总之救回他们家少爷,回去后免不了统一口径说是碰巧路过、碰巧救人。决计不会提到我。总之和他们家少爷翻车之事断无半点干系就是了!”

    孙娇茜稍一呆,又道:“金萱你才是脑子好使的。只是……你怎么会进了男监?”

    金萱淡淡回答:“我打了刘刀疤一记耳光,还是当着他的下属的面。”

    (即使对最好的朋友,她也不方便讲出,警察长刘刀疤,当着几名下属面,对她伸出咸猪手——才招来她一记狠辣的耳光!)

    孙娇茜一惊,又道:“这个刘刀疤,听闻平日里最是仗势欺人、作恶多端,无事都要欺侮人的,你当着他下属的面打他一记耳光,你……你也太不计后果了。”

    “不会有什么后果的,虽然当时刘刀疤拿出枪来差点当场杀人。”金萱脸色平静,又道,“我还是当着他下属的面,对他说了一句话,他就收枪了,但说要给我点教训,用枪托砸了我的额头,又把我关进了男监。”

    “什么话?”孙娇茜明显好奇。

    “我对他说——顾家少爷是因我而翻车受伤。如果此刻你真的伤人性命……只怕顾家人会认为他们家少爷的翻车和你有干系。”

    金萱看到友人脸上些许迷惑,又进一步解释道:“顾家少爷因我翻车,完全是偶然,也是巧合。但之后不久,害顾家少爷翻车的陌生女子,死在刘刀疤枪下——那是巧上加巧。顾家人要调查他们少爷翻车的真相,刘刀疤提不出线索,又百口莫辩。万一他们少爷有个三长两短,刘刀疤总之会成为这次翻车事故的替罪羊。”

    孙娇茜终于弄明白,看着金萱摇头道:“我好歹教会女中毕业,从小到大,没被人说笨。可阿萱啊,在你面前,我时时觉得自己蠢笨了。阿萱,以你的人才,在我们小机关当个女秘书,真正是屈才了!倘若你是男人,在上海滩,也一定会有一番作为的!”

    “就是姑娘家,也能在上海滩有作为啊。”约翰的黄包车赶至,恰恰听到刚刚那句话,忍不住插嘴道。

    两个姑娘都笑笑不言语了。

    即使是到了中华民国,而不是清王朝。姑娘家,在上海滩这个藏龙卧虎的所在,如男儿般有一番作为……这在当时大多数国人心中,都是不可想象的。

    两名黄包车夫开始比赛脚力,拉着两个姑娘的黄包车,竟然远远超出了拉着一个洋人的黄包车。

    车上,孙娇茜挨着友人,又道:“那个顾永昌,在上海虽说算不上拔尖,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家中有一个大土行,还有两个棉纱厂。据说黑白两道都有些交情的。此人姑且不论。他们家的大少爷,好像就是因为你翻车的那位,没见过其人,据说是上海滩社交界出了名的美少爷,竟然还有人说顾家大少爷有潘安宋玉般相貌,是能胜过好多演员明星的。这怎么可能嘛!”

    一向爱看电影话剧的孙娇茜,想到电影杂志上那一张张“俊相”,评价道:“想必是他人过誉之辞!”

    黄包车停在了医院门口。

    金萱先将刘海放下,掩盖了额头上的伤,这才和孙娇茜,以及约翰,步入医院,在三等病房,找到爹娘。

    娘被爹“诓”到上海后,有些情绪失控,进医院就被打了一针镇定剂,如今已沉沉睡去。

    病床上的金萱娘亲陆氏,纵然一身村妇装束,却是干净合体,且肤色白皙,眉目间能看得出当年之姣好。纵然年近四十,仍然是个保养得当的相貌好看妇人。

    金萱的娘,和孙娇茜以及约翰原本想象的差不多。

    金萱的爹金阿大,却是衣衫褴褛、满面风霜,身上有洗之不净的鱼腥味儿——看上去就是乡间随处可见的渔民。原本一直蹲在地上吸着旱烟,见到女儿和两个女儿的朋友,当即放下旱烟管站起,笑得露出一嘴黄牙!

    孙娇茜和约翰,看到金萱的爹,都明显诧异了。出于礼貌,二人很快向金阿大满面笑容问好。

    夜色深,两位友人相继离去。

    金萱用雪白的毛巾沾温水,为病床上兀自沉睡的娘细细地擦试着面容,又按娘平时的习惯——在娘的脸上,仔细地涂上一层薄薄的雪花膏。

    “不要,不要去上海……”娘双目紧闭,在梦中喃喃道。

    金萱呆呆地看着娘的面容,终于,起身走到窗前,向天祈祷:

    “保佑我娘,病情快快好转。健康长寿,平安喜乐!”

    爹目不识丁。是娘教授了自己识文断字。又是举家搬到镇上开一间小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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