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的,道理全都让他一个人给占了,顺带还把他自己摆在了长辈的位置上。而如果韩青继续揪着昨晚的“逐客令”不放,便成了不理解长辈的良苦用心!
    “老狐狸!”韩青在心中偷偷骂了一句,转过身去,一边偷偷打量说话之人模样,一边向他抱拳行礼:“卑职金牛寨巡检韩青,见过李都监。冒昧前来打扰,还请都监……”
    一句话还没等说完,对方已经勃然变色,“你叫我什么?李都监?来人,给老夫把他乱棍打出去。老夫堂堂正三品行营兵马都监,没功夫搭理一个从九品芝麻巡检!”(注:行营兵马都监,相当于方面军副司令,而在宋代,司令,即“兵马都部署”通常由枢密使遥领。)
    “是!”张环等人轰然响应,却没人上前推搡韩青,只管拼命地给他使眼色。
    以韩青的聪明,岂会猜不到,这位李都监是在挑自己的理儿?赶紧从身体前主人的记忆中,快速查找李都监的形象。
    对方长得很帅气,是那种虽然老迈,却风采不属于年青人的帅气。丝毫不亚于二十一世纪某位绰号“丁蟹”的影视明星,并且比后者,还多了几分英武和阳刚。
    这么帅的形象,在身体前主人的记忆里找起来,非常容易。韩青几乎在短短几秒钟之内,就将其跟记忆里的一个名字对上了号。
    姓李,名继和,表字周叔。其父亲李处耘,曾经在殿前军中,与自己身体前主人的祖父韩重贵共事,关系算得上亲密!
    而此人的亲妹妹,嫁给了宋太宗赵光义。虽然不是现任皇帝赵恒的亲生母亲,早年却曾经将现任皇帝视为己出。因此,被现任皇帝赵恒,尊为明德皇太后!
    因为明德皇太后这层关系,现任皇帝赵恒,对李继和也极为宠信。
    非但私下里,称其为“二舅父”,在公开场合,也从不直接呼他的名字。并且,还屡屡对其委以重任!
    不过,李继和本人,也非常知道进退。平素从不以国舅自居。与同僚起了争执,也总是主动退让。久而久之,同僚参照古代著名的实在人羊祜,送其绰号为“李叔子”……
    “怎么,你还敢不服气?”没等韩青在脑海里,将李继和的资料翻完,对方的质问声,已经又传到了他的耳畔。
    ‘老狐狸,我想不服,也得有那资格啊?’韩青在肚子里,又偷偷嘀咕了一句。表面上,却赶紧摆出一幅毕恭毕敬模样,重新跟对方见礼,“世叔息怒,晚辈刚刚睡醒,有些糊涂。晚辈韩佳俊,拜见世叔。昨日不知道世叔做了镇戎军的主帅,未能尽早向世叔问安,还请世叔原谅则个!”
    “嗯!算你聪明!”李继和手捋胡须,满意地微微点头。
    随即,又将脸一板,沉声补充:“你昨日即便知道老夫在此,老夫也不会见你。不长记性的东西!在汴梁闯下那么大的祸,全仗着韩世叔舍了老脸去官家面前求告,才没被深究!这才刚刚来永兴军路几天?竟然又把天给捅出了窟窿,名字还上了海捕文书!”
    骂声虽然声色俱厉,然而,口气却全然是长辈在教训晚辈,不包含丝毫的恶意。
    韩青听了,只能替身体前主人接下这份人情,第三次毕恭毕敬地长揖及地,“世叔教训的是,晚辈的确做事有失仔细考量。晚辈……”
    “口是心非!”白胡子老帅哥李继和撇了撇嘴,冷笑着点评。
    笑过之后,却又叹了口气,低声道:“罢了,有你祖父在,倒也轮不到老夫来教训你。吃过朝食没有?若是还没吃过,就去陪老夫吃一些。老夫倒是想要听听,你究竟干了哪些十恶不赦之事,竟然让那老好人张齐贤,都恨不得将你抓起来大卸八块?”
    “世叔,晚辈其实非常冤枉!”韩青闻听,立刻知道,自己昨天救武二所施展的那套医术,起了作用,赶紧拱着手表态。
    ”冤枉不冤枉,不能由你自己来判断!”李继和摆出一幅公事公办模样,板着脸强调,“走吧,咱们爷俩边吃边说。放心,如果你真的是被冤枉了,老夫带着你回边梁,去跟那张齐贤打御前官司!”
    说罢,又扫了一眼红着脸低头不敢插嘴的窦蓉,和满脸好奇的窦沙。摇摇头,沉声补充,“你们两个,先去帐篷里歇息片刻。放心,既然进了老夫的军营,就谁也不敢再动你们半根寒毛!”
    “多谢世叔!”窦蓉立刻顾不上再害羞,拉着自家弟弟向李继和行礼。
    “你这女娃,倒也爽利!”李继和笑着点头,随即,拉起韩青,快步离去。
    不多时,二人来到了中军大帐。早有亲兵提前预备好了早饭。虽然看起来非常简单,却也有鱼有肉,荤素全都不缺。甚至还提前温好了两壶黄酒。
    韩青看到此景,顿时就明白,李继和邀请自己一起吃“朝食”绝非临时起意。因此,也越发相信,真正导致李继和决定出手帮助自己的,是自己昨夜展示出来的那套战场急救术,而不自家长辈跟对方之间的交情。
    既然彼此之间,都有需要对方之处。韩青举止,就轻松自如了许多。只是在表面上,一直保持着足够的礼貌,内心里,却权当对方是自己的一位客户。
    而那李继和,也如传说中一样厚道。以长辈对待晚辈的姿态,招呼他吃了一些酒菜,又随便闲聊了几句之后,就非常坦诚地说道:“昨晚打发你走,是老夫的主意。老夫不是不顾咱们两家的交情,而是老夫身份实在特殊。毕竟,官家还尊称老夫为“舅父”。老夫自己,眼下又手握重兵!”
    如果韩青是个真正的热血少年,听了这番话,心里肯定会偷偷冷笑。然而,作为一个精神上的成年人,这番话落在韩青耳朵里,反而让他心中对李继和多了几分尊敬。
    长辈们之间的交情,是长辈们的。李继和本人,并不欠自己任何东西。
    而李继和即便不解释,自己也不能再为昨晚他打发自己走的事情,耿耿于怀。况且,自己也没有耿耿于怀的资格,
    如今,李继和主动解释了,就说明,此人是真正把自己当成了一回事儿。而不是想要装模作样糊弄一番,带起手下的郎中学会了急救术之后,立刻抽身。
    “是晚辈考虑不周,让您老为难了!”想到这儿,韩青举起酒盏,真心实意地向对方赔罪,“另外,晚辈昨晚被红莲教追杀,误打误撞才来到行营这边,实在也不知道他们口中的李都监是您!”
    “你不知道老夫是镇戎军兵马都监?”李继和听得微微一愣,皱着眉头质疑,“不应该啊,年初之时,朝廷是发了邸报的。”
    “晚辈到了金牛寨任上之后,大病了一场。躺了三个多月才又好起来。而金牛寨地处偏僻,想看邸报,得去六十多里之外的定安县城。”韩青苦笑着摇摇头,也将自己的一部分情况,坦然相告。
    “病了三个多月?你没有写信告诉家里么?按说,他们如果知道,早就该想办法把你弄回汴梁去了!你父亲虽然英年早逝,可你的两位堂叔,还有你祖父,却都不是凉薄之人。”李继和听得又是一愣,皱着眉头继续询问。
    “晚辈,晚辈怕祖父担心,没敢写信告诉他老人家!”韩青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哪敢随便返回汴梁?苦笑着摇摇头,低声解释。
    “你被定安县的官员欺负,是不是也没告诉家人?”李继和非常聪明,立刻举一反三。“你说你,干的这叫什么事儿?明明写一封信给你祖父,他就能帮你收拾那些不长眼睛的家伙,你为何非要自己动手,把事情越搞越大?”
    “若是刚刚挨了欺负,你就写信告状,再不济,你家长辈也能想办法将你调至别处。而现在,整个永兴军路,都被你搅成一锅粥了。你家长辈再想帮你,得花费二十倍,甚至上百倍的力气。眼下又不是先帝在位之时,会时时刻刻念着你祖父替他挡箭之恩。唉!糊涂!我看你啊,纯粹一个小糊涂虫!”
    “世叔教训的是,晚辈的确糊涂了!”韩青红着脸,拱手认错。
    既然借用了别人的身体,别人的社会关系,恩怨瓜葛,他就没法不承认。而李继和的话,从身体前主人的角度看,也的确句句在理。
    整件事,回头细看,关键还是在于,他虽然接管了别人的身体,却打心眼里,不愿意跟别人的家族,再扯上关系。
    结果,遇到事情,就想着自己单枪匹马去解决,不到最后关头,不愿劳动汴梁老韩家。
    而当他意识到,自己是在跟整个永兴军路官场作对,还同时挑战了永兴军路黑道之时,再想去借用身体前主人的家族力量,却已经来不及。
    通往汴梁的道路,全都被黑白两道堵得结结实实。他只要一露面儿,就肯定面临一场追杀。想寄信回去,那边也没有收到的可能!
    “你不是糊涂,你是年少意气!”李继和继续传来,竟然从另外一个角度,替韩青的所有行为,找到了一个最合理的借口,“你是急着想做几件大事,给你祖父和叔父们看。向他们证明,你已经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儿了!甚至,想要向他们证明,当初你在汴梁闯的祸,并非你的错!”
    不待韩青否认,笑了笑,他继续摇着头补充,“这点,老夫明白得很!谁没年少过?老夫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心思也差不多。总认为自己文武双全,无所不能。直到闯下了大祸,才发现,原来离开了家人,自己屁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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