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于岸前,任东风轻拂他散下的墨色青丝,他不知已有许久未曾好好歇息了,那苍白无血的脸上只余疲惫。身子单薄依旧,似乎东风一拂,便可将他拂倾入河。

    南蛮兵惟有一船只抵岸,自船上而下之人是着一袭玄色衣袍,他向着沈子叙莞尔,眉目甚是眼熟。沈子叙垂眸思量眼前之人何曾见过,待想起之后,他方才诧异抬首:

    “是你!”

    “你还记得我。”那人轻笑。

    沈子叙愣住了。

    他自然还记得他,他当初初抵南蛮,而后回来京城之时,所遇见之人便是他,沈子叙还记得当初此人总爱唤他“沈书生”,竟是料不到,此人原是南蛮敌军。

    怪不得当日便被擒住……怪不得……

    沈子叙轻扯唇角,笑意苦涩,他想若果当初未有遇见此人,未有被南蛮兵所擒,恐怕不会落到如此地步吧?

    可惜正待沈子叙要问些什么之时,三军恍然骑马上前,岸边早已堆积柴草,于前的大将军奉命燃起柴草来,那人本是不解,而后一惊,许是料不到有此一计,他赶忙拉过身旁的沈子叙,一手捏上了他的颈项。

    “沈子叙!你竟敢骗了大王!”

    “呵呵……”沈子叙脸色青紫,纵使觉呼吸艰难,倒也未有挣扎,随之,他竟是扯出一抹淡笑,似如烟雨一般朦胧而不明其意,“我答应了……封儿,不让……他的江山落入逆贼之手……我……我为宁叙丞相,又……怎会助汝敌军一臂之力?”

    那人恼怒,一手将他摔于地下,似是不解气一般,一脚碾上沈子叙的胸膛之前,只踩了数下,方才转身上船。殊不知,上船之后定为死路。

    沈子叙双臂一撑缓缓起了身来,他喉间痛痒随之一番咳嗽,竟是呛出了好几口鲜血,他以衣袖抹去,青莲色的衣袖与血色混为暗色。

    “放箭!”沈子叙道。

    话音刚落,数万支燃着火的箭纷纷袭向于河上的南蛮兵,船只为木造,现下连舟而行,不一会大火已燃四五船只,南蛮兵统统不安已乱为一团,指挥三军之人也已然无了法子。

    沈子叙一剑插入地下,撑着剑柄,看着火光照亮天地,他不由莞尔,只自言:“封儿,现下……是我,望你一世长安了……”

    彼日,沈子叙跪于地下,双手奉还佩剑,而后自宁封手中接过那盏清酒,他握着那盏清酒,仿佛酒渗骨肉,只觉冰冷刺骨。

    “罪臣……谢主隆恩。”语罢,一饮而尽,瓷杯自手中滑落成了碎片。

    封儿……

    终是我死生有命,天意如此,今生君臣相负,只待来世再见了……

    那个着一袭青莲色的病弱书生早已泪如雨下,在他倾倒于地之时,他不由一声轻叹:“封儿,让你失望了……”声音如乱世中最后的歌声一般,缥缥缈缈。

    宁封看着昏于玉阶之下的沈子叙许久,而后屏退左右,将沈子叙搀起抱入怀中,只是却失了以往的体温,他将他抱上那张小榻之上,宁封握着沈子叙的手,看着昏睡的沈子叙良久,终也流下了清泪,他俯身轻轻吻住了沈子叙,却无了以往的轻柔。

    “子叙……子叙……朕的子叙……”

    彼日夜里,寒星漫天,他埋首于沈子叙的脖颈间暗暗哭泣。

    乱世,当真结束了么?

    他就这么抱着沈子叙睡了一夜,晨时醒来,发觉沈子叙已然醒来,只是那双眸子却无了以往的清明,倒是多了几分懵懂惧怕,他双手抱膝缩于床头,愣愣地看着宁封。看来那盏酒中的药效已至。

    如此让他一生痴痴傻傻,什么也不懂的倒也不错。

    他未有多看他几眼,他只怕他舍不得,于是当下起身唤道:“来人!给朕将罪臣沈子叙送回长安!”

    或许,今生再不相见方是最好的结局。

    ?

    ☆、第二十九章

    ?  彼日,宁封看着马车渐远,他负于背后的双手已是握紧成拳,指尖微微刺入掌心肉间,传来丝丝刺痛。他此生也忘不了,彼日沈子叙离去之时,那双痴傻无了清明的眸子,还有……那袭青莲衣裳上沾着的点点血迹。

    回神过来,竟是发觉眼前早已模糊一片,眼角湿意不断,原来自己也禁不住哀伤哭泣。他不知自己立于此处已有许久,待到落日风凉,双腿发麻时,他才醒觉自己原是一直站着。

    “回宫。”宁封轻道,口气却是有些许有气无力之意。

    风微凉,犹如儿时一同于院间看书之时的气候一般怡人,昔日之事,谈起时已记得不大清楚,宁封也是记不起来,自己究竟是何时喜欢上了沈子叙,又是何时回了京师回了宫中,又是何时当上了一代君王。这其中的许多故事,宁封也大都记不起来了,他想,任由岁月斑驳淡忘亦也是好的。

    ……

    宁叙十年,冬。

    长安依旧繁华,午后依旧宁静,只是于一道小巷之中却失了平静。

    一个蓬头赤足的傻子正倚着墙徐徐地吃着黑乎乎的馒头,有几个喜爱玩闹的孩童向他丢去几块锋利的石子,他恰好抬首,有一块石子也恰好中了他的额间,一道血丝缓缓流下,他却是不知疼痛一般,还在吃着手中的馒头。

    一于几个孩童之间,年岁甚大的孩子忽的一手夺去他手中那咬了一半的馒头,看着傻子茫然的神情,他咧嘴一笑,将馒头丢于地下,踩了几脚,而后拾起,还给了傻子。

    “嘿嘿,你吃啊!”那孩子嬉笑着。

    “哦哦……馒头!”傻子接过馒头,随之也向着孩子咧嘴一笑。

    那几个孩子瞧着傻子将馒头吃了下去,而后不禁笑得东倒西歪,直笑他是个傻子。忽的,于小巷的另一端行来了一女子,女子穿着打扮皆是朴素平常,便连容貌也生得平凡至极,她看着那几个孩子如此捉弄他,不禁皱了皱眉。

    “你们在做什么!”女子斥骂,上前扭着一个孩童的耳朵,“快回家去,免得爹娘担忧!”语罢,方才松了手。

    几个孩童慌忙离去,女子看着他们行远后,方才将傻子搀起随她回了家中去。傻子一路都很安静,只是有些咳嗽罢了。

    直到家中,女子便去为傻子打了盆水,她昔日生有一女,却于某日得病而死了,现下独有她一人于家中,日子孤寂却也平淡。随着岁月渐晚,这世间之事也自是看得更为深透。

    她为傻子换下了破破烂烂的衣裳,让他先去沐浴,傻子呆呆傻傻地点了点头,随之便只裹着被褥去了沐浴。她家中并无男子衣裳,且暂以用被褥包裹着他的身子,她其实也不好意思去看,可也无可奈何,她只觉他身子单薄瘦弱得很,也不知他已是度了几段苦痛的春秋。

    良久,傻子方才裹着被褥出了来,如墨青丝尽湿,水珠自发梢滴落入被褥中,她看着洗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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