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湾子13号的大火越烧越烈,很快的,巡逻队、宪兵、救火队等都赶到了现场。
    江家的人哭天喊地地从大火中跑出来,很多人衣衫不整。
    整个街区都混乱了,除了南湾紫13号外,边上的几户人家也遭到了殃及。
    江朝宗的大儿子江望赤裸着上身站在街上,他已经是个50多岁的老头了,长长的胡子被大火撩去了一半,此刻异常的狼狈。
    “大少爷,老爷……老爷出不来了呀!”管家焦急又痛苦地说道。
    边上一个颇有眼力的小厮给江望找来一件衣服让其披上,后者的脸色难看至极。
    消防队正在紧张的救火,但房屋全是木质的结构,想要将之完全扑灭几乎是不可能的。
    江望脸上没有悲伤,有的只是痛苦和愤怒。
    因为他刚刚接到底下人报告,老爷子很可能在大火烧起来之前就已经死了。
    江家数十年的积累,无数金银、字画、珠宝都将毁于大火之下,有些还是这天底下独一份,毁了就再也找不着了,江望如何不愤怒。
    “除了老爷之外,其他人都出来了吗?”他语气冰冷地问道。
    管家急忙回答:
    “所有人都出来了,只是府里的护卫很多都不见了踪影!”
    江望点头,离开了这个让他心脏绞痛的地方,去其他别院休息。
    他的镇定和冷漠感染了身边的很多人,哭喊声渐渐停了,大家似乎都已经认命。
    这一夜的北平是个不眠之夜,大火几乎染红了半边天空,百姓们站在自家的院子里,向大火燃烧的方向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凌晨1点起的火,尽管救火队全力抢救,但大火仍然坚持到了黎明时分才渐渐熄灭。
    田中隆吉站在一片废墟前,眼神飘忽不定,似山林中的野狐,他饶有兴致地问道:
    “你是说大火起来之前护卫就已经全部被人杀死了?”
    江望顺从地回答道:
    “是的,府里的人刚刚发现尸体大火便燃烧了起来,根本没有时间去探查究竟。”
    “你们此前就没有听到一点动静,那可是二三十个人呐,死之前不可能一点反抗都没有?”
    江望摇头,“就好像见鬼了一样,除了阴风阵阵外,没有其他动静。”
    田中隆吉蔑笑着看了江望一眼,
    “堂堂一个市长竟然被人悄无声息的杀死,此事蹊跷啊。家里的财物是否失窃?”
    “应该是没有的!”
    消防队从江朝宗卧房的位置找到了一具烧焦的尸体,正小心翼翼地将之抬出废墟,抬到江望和田中隆吉面前。
    田中隆吉用戴着手套的手指在焦黑的尸体上戳了几下,黑炭刷刷落地。
    边上的江望脸皮不停地抽搐着,似有不满,但并未说什么。
    “江先生节哀,我已命令警备队和特务队全力追查,一定将凶手绳之以法。”田中隆吉脱下了手上的手套,随意地扔到一边,
    “当下最重要的就是让江市长入土为安,你说是吧?”
    江望木然点头。
    田中隆吉干脆利落地转身,只是他刚走出两步后又突然顿住了脚步,扭过头来,似叮嘱又似命令地说道:
    “天干物燥,常有失火的事情发生,江市长是死于意外,昨天晚上没有人潜入南湾子13号纵火,姜先生一定要记好了,和旁人说起此事的时候切莫胡言乱语!”
    江望一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之色,继而很快变成温顺,
    “多谢田中机关长指点,鄙人知道了。”
    江家一直是江朝宗在支撑着,他的几个儿子无论是能力还是影响力都远未达到能够引起日本人重视的地步。
    江朝宗一死,江家必定没落。
    家财有大半被焚毁,剩下的主要是一些田地、店铺之类的,接下来除了要主持丧事外,最重要的就是分家。
    一想到这些事情江望就感觉全身疲惫,两滴老泪滴到了面前焦黑的尸体上。
    ……
    华北方面军司令部。
    “盗贼不可能有这么高的本事,纵火杀人,一点动静都没有弄出来,并且全身而退,未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大城户三治眉头紧锁,他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猜测道:
    “有些像是仇人上门报复,又有些像中国人锄奸队的作风!”
    田中隆吉点头表示赞同,
    “此事非同小可,我有一种预感,北平怕是要乱起来了!”
    两人相对而坐,一时都没有说话。
    冈村宁次昨天刚刚离开,晚上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显得两人有些愚蠢无能。
    办公室里的氛围沉寂了一会儿,在某个瞬间,两人同时抬起脑袋,脱口而出道:
    “会不会是……”
    他们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悸,略作犹豫后吐出两个字:
    “江东!”
    这两个字出口,司令部里的温度似乎一下子下降了好几度,田中隆吉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喘息着说道:
    “江东的特种部队肯定能悄无声息的把江朝宗杀死并全身而退,只是他们如此大动干戈是出于何种目的呢?杀鸡儆猴?
    还是为了林鸱?”
    一旦谈到江东,两人的神色都变得异常的郑重。
    江东的名字就像是一柄利剑一样悬在他们的头顶上,如芒在背,如梗在喉,如坐针毡。
    田中隆吉从座位上起身,搓了搓手后说道:
    “大将阁下还有用得到林鸱的地方,情报机关必须保证他的安全!
    另外,如果真的是江东的特种部队来了北平,那么方面军司令部、弹药库、仓库等都必须提高警惕,我始终觉得一个江朝宗是不值得江东如此大费周章的。这或许只是一个开端,他后续还有很多行动!
    田中君,方面军司令部会全力配合你,一定要早日将隐藏在北平城里的人找出来!”
    田中隆吉亦是面色肃然,
    “参谋长阁下放心,我一定在大将阁下回来之前将威胁彻底消除!”
    “哟西!”
    ……
    一个上午的时间,南湾子13号的事情变传遍了整座北平城。
    百姓们抱着吃瓜的态度津津乐道地议论着,很多人一边讨论一边淬口水。
    北平的老百姓对江朝宗可谓是恨之入骨,近代以来,北平发生的数次大事中都有江朝宗的身影。
    有人甚至说江潮中“三定京师”。
    一定,1912年满清政府退下历史舞台,袁世凯窃取辛亥胜利果实,在北平宣誓就任大总统,当时的江朝宗为步兵统领,负责维护城中治安。
    二定,1917年,张勋复辟,段其瑞带兵进京讨伐,江朝宗当时仍为北平步兵领袖,负责治安!
    三定即是1937年卢沟桥事变,中日战争全面爆发,不久后北平沦陷,江朝宗纠结满清遗老遗少,在日本人还未进城之前便已经筹备起了维持会,此后便一直担任伪北平市市长。
    这样一个见风使舵,无任何民族骨气、任何文人廉耻的败类、大汉奸终于遭到了“天谴”。
    百姓们拍手称快,只是碍于满街的巡逻队,不然大家都要放鞭炮庆祝了。
    ……
    与老百姓的津津乐道、拍手称快不同。
    北平城里的其他民族败类、背弃国家和祖宗的大汉奸则是人心惶惶。
    他们不约而同的聚集到了荣臻的家里,一面打听消息一面商讨对策。
    尽管田中隆吉下令隐藏江朝宗死亡的实情,但江家上下百余口人,早已经四面漏风。
    日本人听到江东之名时往往是感觉到震惊、忧虑和棘手,他们将心底的那一丝恐惧隐藏得很好。
    但像荣臻、齐燮元以及北平政务委员会的主席王克敏等人则是将惊恐、害怕、畏惧写在了脸上。
    “听说江东的特种部队比明朝的锦衣卫都要厉害,连日本人都无法招架,我们……”
    齐燮元是个老军阀了,但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嘴唇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可想而知其对江东的恐惧到了何种程度。
    “**是第一个,但不会是最后一个,这是肯定的!”王克敏冷哼着说道:
    “江东对我等的态度是怎样的?大家心知肚明,这个时候不能乱,必须团结在一起,不给他人钻空子!我建议我们所有人都搬到华北政务委员会的大院去居住,那边有日军一个中队的守卫,等到此事终结后再各回各家。”
    “对对对……”
    “此议甚好,就该如此做!”
    ……
    众人七嘴八舌的附和。
    像他们这类人已经不知廉耻、不顾名声,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小命。
    此情此景让荣臻心下一阵悲凉,他还没完全从荣子恒死亡的悲伤中走出来,报仇两个字偶尔会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唉!’
    他在心中深深地叹息。
    “嘭!”
    在大家都准备去华北政务委员会暂住的时候,齐燮元拍桌而起。
    “留在北平只有死路一条,我们这些小虾米只是江东用来煽风点火的,他的真正目标很可能是日本人。这个时候还往日本人身边凑,不是自讨苦吃吗?你们自己决定,老子回军营去了!”
    他冷冷地扫了众人一眼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屋子。
    “丘八!”
    有人咬着牙齿咒骂。
    齐燮元手下有兵,可以到军营去避难,而他们这些人则不行。
    众人一翻商议,再次决定躲到华北政务委员会。
    离开荣家后,齐燮元脸上的愤懑之色消失得干干净净。
    “司令,咱们现在去哪里?”警卫连长问道。
    齐燮元看着嘈杂的街道,大脑中灵光一现,脸上露出笑意,道:
    “北平马上就要乱了,留在城里不安全,去通县!”
    “是!”
    齐燮元除了是华北治安军的司令外,还是治安军军官学校的校长。
    而这个所谓的华北治安军陆军军官学校就设在通县。
    ……
    进入军校后,齐燮元心中的不安感终于完全消失。
    他没有去管教学方面的事情,而是躲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无聊的时候就和军校的教官们一起打牌喝酒赌钱,晚上和娇嫩的小姨太一起玩游戏,生活不亦乐乎。
    他偶尔还会给城里的王克敏、荣臻等人打一通电话,表面上是在打听消息,实际上则是通过语气来炫耀自己有一个悠哉游哉之地。
    在一众汉奸同僚都提心吊胆之时,齐燮元却在享受无忧无虑。
    这日,军官学校的外面来了三辆挂着日本军旗的军车。
    军官停在军校的大门口,一个少佐军官跳下来语气冷冷地道:
    “武藤阁下前来检查军校的教学工作,立刻开门!”
    守卫偏着脑袋往驾驶室里看了一眼,只见一个大佐军官端端正正的坐在副驾驶,面无表情,眼神冷漠。
    卡车上的几挺歪把子散发出幽冷的金属光泽,枪口只正对着军校守卫。
    在日本人面前,伪军天生就低人一等,伪军军官们草草察验过证件后便放行,并向校长办公室打电话。
    伪装成日军少佐的福荣真平重新坐上汽车,低声对“武藤大佐”说道:
    “他们没有怀疑,只是向里面打了一通电话,应该会有人出来迎接。”
    “武藤”淡淡的嗯了一声。
    军车开进军校,军校里的四五百学员正在训练,见状全都把目光投了过来,眼中有好奇和疑惑。
    “嘎吱!”
    军车停下来,100多个士兵在各级军官的带领下快速冲向军校的各个关键位置。
    学员们全部停下训练,疑惑不解的看着皇军士兵们的动作,全然没有意识到死神的镰刀已经架到了脖子上。
    “叮叮叮……”
    齐燮元办公室里的电话不停地响着,但始终没有人去接。
    办公室的一角有一张床,床上传来女人的娇骂,紧接着便是被子捂头的动作。
    齐燮元此刻正和教务长王永泉等人在隔壁打牌,他赢了不少钱,脸上美滋滋的。
    见勇士们已经全部就位,福荣真平来到江东的车窗边,躬身说道:
    “可以开始了!”
    江东打开车门跳下来,右手赫然拿着一把大喷子,左手提着一长串红色的霰弹。
    双脚落地后他将子弹挂到脖子上,右手微微一抬,只听咔嚓一声,霰弹枪已然上膛。
    单手上膛,帅气霸道!
    江东冷冷的扫了一眼疑惑不解的学员和各级教官,抬脚向办公楼走去。
    脚步刚动,军校各处同时响起了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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