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喜极,一个怒极。
    秦炎啸怒视着喜笑颜开的曜日护法,心头不禁掠过一丝怪异之感:果然祆教妖人,不能以常理度之!
    他自然不会知道,在祆教洛阳总坛中,曜日护法乃是货真价实的武痴。身手之强,更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此人早年,只是洛阳城中一个游手好闲浪荡子。因家道中落,与寡母相依为命,又生性骄纵惫懒、不曾学得一技之长。只晓得成日与一帮狐朋狗友、混迹在坊市间,白吃白拿,调戏良家,欺侮商户小民。
    蓟州之乱当日,他还在择善坊一家酒肆吃酒。因醉酒腿脚发软、跑不动路,险些命丧叛军之手,侥幸被祆祠麻葛救下。但家中寡母却因贼兵破门抢掠,被乱刀砍杀、丢入院中枯井。
    自此后,他便性情大变。除了吃饭睡觉、以及做些教中安排的杂活,其余时间都用来拜师学艺。
    知道教中几位麻葛身手不俗,便磕头拜师、学习拳脚兵刃;听说道门内丹之术颇为神异,便死乞白赖地缠着一个老道士、修习内丹之法;又得知释门武僧的外练功夫厉害,竟略施小计、令一个武僧接连破了酒戒和色戒,并以此相胁,叫那武僧乖乖传他外练功夫……
    最为离奇的、便是他武艺未成之时,机缘巧合结识了一个老乞丐。那老丐一手掌法出神入化,令他心痒难耐,三天三夜都无法安眠。最终在他接连数日软磨硬泡下,那老丐便将掌法倾囊相授……
    只是,曜日护法开始习武时、已近弱冠之年,不但骨骼筋脉已然定型,且早破了童子身。纵然禀赋奇佳、且习练刻苦,但有些功法无论如何修习,收效却是不大。
    他倒也不气馁,反而以“博学而约取、厚积而薄发”为信条,广学武技,另辟蹊径。竟在不惑之年,将全身武艺融会贯通,练就了一身内外兼备的独门功夫。
    尔后,他败敌无算、屡立奇功,逐渐成为祆教中人人敬畏的曜日护法。
    此时两方对阵,秦炎啸懒得与他啰嗦:“用来斩你、自是好刀法!”说话间,又是一刀递上。
    曜日护法轻易格开,神情却颇为急切,目光灼灼道:“这便是真正的‘斩夜刀法’吗?”
    “哼!这是‘斩妖刀法’!专杀妖人!”
    秦炎啸刀法洗练,开阖有度。一刀刺出,竟将曜日护法逼退数步。
    曜日护法却不着恼,双匕招招求稳,眼中精光闪烁。竟是要以守代攻,诱使秦炎啸打出更多招式来,好叫自己多记住几招,留待日后细细揣摩。
    从前自己也见过几路“斩夜刀法”,可多是名不符实、张冠李戴。今日忽见正宗“斩夜刀法”现世,这种恨不得奔走相告的激动和喜悦,常人自是难以理解。
    秦炎啸不知其意,只以为这祆教头目不过如此。曜日护法每退一步,他便向前趋近一步,心中也在盘算:究竟还须几招、才可将他拿下?然后用他来逼退一众妖人?
    思虑间,一柄平平无奇的横刀,竟渐渐挥出雷霆万钧之势!
    曜日护法装作面如土色,其实却是怡然自得:这神乎其技的“斩夜刀法”,一招一式在自己面前铺展开来,宛如行云流水,无不恰到好处!若非这秦将军修为尚浅,单以招式而论,自己也拿不出一套更为精妙的刀法、好与之匹敌!
    此情此景,正合心意!
    曜日护法不禁有些得意忘形,手中双匕翻飞,口中咕哝不休:“嗯嗯……这一刀斩出、黯淡无光,该是‘月落星辰’了……这一刀却亮得刺眼,该叫‘星月交辉’才是……啧啧啧!这一刀更妙!左右恍惚中、似有昏昏醉意,刀光亦真亦幻,晃出万千星点,定是‘清梦星河’了……”
    秦炎啸心与意合、意与身合,手中横刀片刻不停,宛如雪舞流光。越是搏命相斗,越是酣畅淋漓!
    然而曜日护法的咕哝声,却是一字不差地落入他耳中。每一记招式的名称、精髓、妙处,俱被他一一言中,竟似他也对这套刀法、浸淫了数年一般。这便委实有些可怖了!
    秦炎啸这才发现,原来全神贯注地拼斗了半晌,这祆教头目竟是在戏耍他!
    忍不住怒道:“你究竟是何人?!既然熟识这套刀法,为何还要百般作态、佯装不敌?”
    “啊?被你看出来了!不、不!本护法只是认得这刀法,却不怎么会耍……你继续啊!不要停,还有十几道招式没有看全呢!”曜日护法一脸尴尬,手中双匕连刺带挑、又在刀身上击出许多火星。
    秦炎啸仿佛受了莫大侮辱,但大敌当前、又是非战不可。忙朗声叫道:“两位江湖朋友!还望出手相助!元公子那边,我必多为二人请赏!”
    “巴州双杰”一听秦将军允诺,皆是眉开眼笑,方才两人间那点嫌隙,顿时便被丢到了九霄云外。于是两人纷纷下马,一个抽出腰间双障刀、一个捧起镔铁长枪,迅速冲出战团,向曜日护法欺身上来!
    曜日护法惟恐这两朵奇葩、搅了自己观摩刀法的兴致,也是呼喝道:“传教使们!还愣着作什么?给我拦住两人!金剪刀、铜秤杆攻上!”
    话音落下,六道身影疾冲而至、皆是靛蓝色莲蓬衣,手中兵刃长短不一、形态各异。长有槊、棍,短有锏、钩。其中一人似是两手空空,细看却套着一对指虎;更有一人肤黑如墨、形似恶鬼,手中抡着一条飞石索。
    剩余教众里,又冲出两队教徒:一队教徒双手握着扭环剪刀,剪刀长不盈尺、金光耀眼;双剪扭环处、被一条六尺锁链拴起,当真奇也怪哉!
    另一队教徒更是匪夷所思!人人皆捧着硕大的杆秤。秤杆长约四尺、为黄铜所制,前有圆勾,上无提纽,后悬秤砣,缚以绳索。秤杆上嵌着十六点星花,拈起可做飞钉。
    此时,“巴州双杰”早与曜日护法缠斗起来。六个传教使围在周围,相顾苦笑,竟不知该不该插手:
    这曜日护法脾气最是古怪,平日打斗,最不喜旁人相助。此时显然未出全力。若他们贸然攻入,事后反而要吃排头。
    五尺肉球挺枪在前,枪尖抖成数点、将曜日护法下盘尽数罩住,难以近身相搏。偶尔也挑起一枪、直刺面门,将他逼得连连后退。
    九尺瘦子双臂奇长、恍若猿猱,腰肢柔软、更似妇人。手中双障刀虚中有实,花哨频出,只在曜日护法胸前、胯下虚晃,便已令他感到棘手。
    猝然之间,“巴州双杰”的合击之法,竟让曜日护法有些束手无策!除了以守代攻、护住周身要害之外,却也想不出该如何破解。秦炎啸却是松了口气,将主攻之位让了出来,自己在一旁辅攻掠阵、伺机偷袭。
    曜日护法以一敌三,初时处处受制,似乎难以抵挡。但时间一久,便渐渐瞧出这合击之法的门道来:
    两人一高一矮,是为“高下相倾”!兵刃有长有短,是为“长短相形”!身法一前一后,是为“前后相随”!招式攻防兼顾,是为“攻守相承”!
    所谓“损有余以补不足”,原本也不是什么高深的道理。只是不知哪位奇人因材施教、取长补短,将这两人优势与缺陷相互弥合,创制出一套取巧的合击之术。加上两人习练日久,配合默契,发挥出的战力、自然不容小觑。
    曜日护法既看出了其中玄奥,又恼怒两人破坏了自己观摩“斩夜刀法”的意图。手中双匕顿时快了数倍,化作一片寒光铁影!
    “叮叮叮……”双匕好似受惊的游鱼,一息间、便在铁枪与障刀上,击起数点火星。旋即、双匕竟脱手飞出,向“巴州双杰”腰下射去!
    “哎呦……”
    “麻批!”
    两声痛呼之下,却见一柄匕首、刺中了九尺瘦子的大腿,而另一柄匕首、扎入了五尺肉球的屁股!
    秦炎啸眉关一紧,提刀疾攻,却是想趁曜日护法手无寸铁、直接将他斩杀。“巴州双杰”老羞成怒,竟不顾身上插着的匕首,合击而上。
    “本不想拿出我这对宝贝,奈何今日得见‘斩夜刀法’,本护法幸甚至哉!便破例一回,这‘金乌双匕’、便带你们赏玩一番。哈哈!”
    曜日护法畅然大笑,双袖一垂,又是两抹银光入手!银光交击,锵然作响,比之方才甩出的双匕,却又长了寸许。
    秦炎啸手起刀落,横刀照肩、斜劈而下!
    “巴州双杰”的镔铁长枪与双障刀、同时袭至胸腹,要将这祆教头目开膛破肚!
    曜日护法气贯周身,脑袋微偏。那横刀便“当”地一声脆响、斩中左肩,却被一股内劲反弹而起,只在莲蓬衣上留下一道破口。硬生生受了这一刀,竟是毫发无损!
    秦炎啸心中骇然,嘴上惊道:“铁罗汉功?!”
    “差不多,铁衫功。”曜日护法轻描淡写道。手中“金乌双匕”早已飞出几道寒芒,将障刀和铁枪挑到一旁。
    “巴州双杰”还要再攻,却见“金乌双匕”也被甩手掷出、向他们当胸刺来!
    两人闪身便躲,“金乌双匕”一击落空、擦颈而过!
    两人惊魂甫定,眼角余光却分明瞥见,那双匕正打着旋儿、斜向半天飞去。
    双匕凭空划出两道交错的流光后,竟折返而回、重又落入曜日护法手中。
    “巴州双杰”瞠目结舌,九尺瘦子更是失声叫道:“回旋刀!你是唐门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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