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乐县衙的衙役白役,吴家和其他几个大户人家的家丁护院加起来,拢共五百多人。
    沙会村莫家逃进县城后,又带来了将近一百护院,如今城里拢共有六百余兵力。
    秦贼的主攻方向是南门和西墙,县衙的衙役白役大多都集中在那边,还有吴家和莫家护院也都在,将近四百人。
    西门由一家大户人家的几十个护院把守,东侧则紧靠大山,城墙直接建到了山上,且没有开东门,所以东边只放了十来个哨探而已。
    但北门却有足足一百五十余人把守,有县衙的衙役,也有几家大户的护院,一部分人正加紧搬运砖石封堵门洞,另一部分人则在靠近门洞的大街上摆了一排拒马,明刀明枪把守,不让任何人靠近。
    知县大人说城里有奸细,万不能让任何人靠近门洞,更不能让人上城墙。
    而且,秦贼在北边宁化所有数百兵力,很可能会偷袭北门,所以一定要严加防守,不得有丝毫松懈。
    守了良久,试图从北门逃出去的百姓很多,都被拦下来了,有几个试图硬闯的百姓被砍翻在地之后,就没人再敢靠近北门了。
    但奸细没见着,北门外也没见敌人靠近。
    倒是南门那边的炮声,让把守北门的人是越听越心惊胆战。
    听巡查的班头说,北门已经被打穿了好几个大窟窿,其中一个门轴已经断了,门墩旁边的几块砖石掀飞了出来。
    而且,几个搬砖石的白役被钻进来的炮弹砸得血肉模糊之后,就没人敢往里边搬砖石了。
    照这样下去,大门用不了多久就得被轰塌下。
    知县何大人和吴家大公子正让人在门洞后面垒砖石,打算放秦贼进门洞,再从城楼上往下边砸礌石滚木,淋金汁煤油,把姓秦的烧死在门洞里。
    听到这消息,北门的守军愈发惊慌。
    大门都塌了,对方若是顶着盾车冲进来,礌石滚木和金汁煤油又能起到多大作用?能拦得住对方吗?
    果然,大约两刻钟之后,南边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好像是南门倒塌了。
    没过多久,几个乡勇打扮的人惊慌失措地从南边跑过来,远远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南门破了,秦贼的盾车已经进了门洞,快守不住了。”
    北门这边几位大户老爷一听,顿时慌了神。
    负责此处防务的壮班班头还算冷静,见那几个人很面生,便急忙大喝一声:“你们是何人?”
    几个乡勇急忙停下脚步,领头的那个壮着胆子道:“回大人,小的几个是沙会村莫家的护院。”
    班头皱着眉头,仔细打量了那几人片刻,然后冷冷道:“知县大人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北门,尔等还不快快回南门参与防务?”
    那护院哭丧着脸:“大人,我家老爷被一块火炮击飞的砖头砸中脑袋,已经……已经没了,我们几个……”
    “哼!莫家就是散了,你们几个也得回去守城,擅离职守者杀!”
    “这……”
    几个护院惊恐不已,面面相觑后,最终才哭丧着脸,慢吞吞地往南边跑回去。
    那几人一走,就到班头和几个大户老爷面面相觑,脸色灰白。
    南门一破,这静乐城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几个大户对视一眼之后,便齐齐萌生了退意。
    北门外没有敌人,若是带家人从这逃出去,不走大道,而是沿着东碾河一路往东,翻过云中山跑到忻州,说不定还有活路。
    “诸位老爷,姓秦的诡计多端,阴险狡诈,不可能放着北门不管的,诸位要是想从这出去的话,恐怕只会自投罗网。”
    那壮班的班头似乎看穿了他们的心思,面无表情地说道。
    几位老爷又面面相觑,脸色变得犹豫起来。
    班头又道:“诸位且放心,知县大人没有发令求援,说明南门还没有失守,我等且安心守在这里即可。”
    几位老爷犹豫片刻后,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又等了没多久,南门那边突然杀声大作,紧接着县城东、南两地的几栋大宅子上方,突然冒起了黑烟,还拌杂着喊杀声、走水声,还有女人的尖叫声和小孩的哇哇大哭。
    几个大户顿时脸色煞白,冒烟的几处地方,好像就是他们几家的宅子。
    “不好了不好了,城里奸细放火啦。”
    这时,刚才那几个面生的乡勇又仓皇地跑了回来。
    “不好了,城里的奸细正到处放火烧房子,还杀人抢东西,好像还有一股奸细往城南而去了,估计是要跟姓秦的里应外合。”
    几个大户一听,脸色愈发惨白。
    “不行,我要回去救我妻儿。”
    一位大户老爷最先忍不住,朝身后喊了一声,呼啦地带着三四十人跑了。
    “
    本老爷也不跟你们在这等死了。”
    “对,不能坐以待毙,咱们先回去救人,趁秦贼还没杀到这里,赶紧从北门逃出去。”
    “赵班头,对不住了。”
    另外几位老爷也带着各自的家丁一哄而散。
    “几位爷……”
    那赵班头想拦,可那些人压根没理他,眨眼就跑了个精光。
    “唉!完了,完了。”
    赵班头捶胸顿足,叹气不已。
    那几个蠢货带人跑了之后,北门只剩下不到五十个衙役,其中大多是白役,有十几个还是马夫更夫伙夫之类拉来充数的,真正的能战之士还不到十个。
    若贼人攻来,他这点人哪里挡得住。
    想到这,赵班头回头看了看,他身后只有十来个壮班的衙役,其余人都在城楼上。
    是不是得想想自己的出路了。
    这时,大街远处又有一群人鬼哭狼嚎地朝北门跑来,大约四五十人,穿得花花绿绿的,好像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站住!知县大人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北门。”
    职责所在,赵班头把刀一横,冲着那伙人怒喝道。
    那伙人依然直直冲过来,领头是一个咧一嘴大黄牙的小老头,脸上的表情也不知是笑还是哭,嘴里哇哇喊道:“大人,不好啦不好啦,贼人进城了。”
    “大人,快开城门逃命啊,晚了就来不及了。”
    “大人救命啊,救命啊。”
    赵班头眉头紧皱,依住拒马,大喝一声:“应战!”
    他手下十几个衙役急忙摆好阵势,紧张不已地盯着那群花花绿绿。
    赵班头的判断没错,花花绿绿跑近之后,那个跑在最前面的小老头不是哭,而是在笑,咧着一口大黄牙冲着他傻笑。
    旁边一个半大小子从宽大的袖子里滑出两把短刀,原本惊慌失措的瘦小脸庞,瞬间成了一头随时扑食的豹子。
    后面还有几张熟面孔,正是刚才自称莫家护院的那几人。
    “老黄爷,那姓赵的班头有几分本事,只要做掉他,北门就到手了。”
    “嘿嘿嘿,咱们大当家的最喜欢有本事的人了,留他一条命,看他肯不肯归顺大当家的。”
    “老黄爷英明。”
    “咳……黄爷就黄爷,别在前边加个老字,俺今年都还不到五十,就是长得老成了些罢了。”
    “老黄爷老当益壮,老而弥坚,宝刀未老……”
    “俺早跟你们讲过,别老跟军师学那劳什子雅语诗词,他就是个半吊子军师。”
    小老头嘴里嘀嘀咕咕,脚下却突然猛地一蹬,生生越过拒马,手中长刀朝赵班头当头劈去。.
    赵班头脸色大变,急忙举刀一档,“锵”地一声被生生震退了好几步。
    那半大小子则身子一矮,竟然从拒马下方钻了过去,手中短刀还顺势割在一个衙役的腿上。
    后面那四十几个花花绿绿,则一窝蜂涌了上来。
    “赵大人,让娃几个降了吧,要不就得死翘翘喽。”
    小老头咧着大黄牙,脸上始终挂着傻笑,手中却长刀上下翻飞,一刀一刀地朝赵班头劈去。
    那刀法朴实无华,却又凌厉迅猛,赵班头只接了四招,就被一刀劈在手上,接着又被对方一脚踹翻在地。
    紧接着,小老头把长刀抵在他脖子上,笑呵呵道:“赵大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让娃几个降了吧。”
    赵班头把牙一咬,刚想开口怒骂,就感觉地底忽然传来一阵颤动,接着一阵马蹄的轰鸣声远远传来。
    “班头,不好了,不好了,城外来了一支骑……”
    城墙上,一个衙役探出脑袋,惊慌失措地朝下方大喊,还没喊完又突然戈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赵班头被一个小老头拿刀子抵住,还看到一伙人抄着刀子,杀气腾腾地大步冲上城墙。
    赵班头眼睛一闭,长叹一声:“降!都降了吧!”
    城墙上很快响起了兵器掉落和投降告饶的声音。
    那群花花绿绿分出十来个人冲进门洞,搬开已经垒起一人高的砖石,然后打开城门。
    城外,一支骑兵踏着积雪,朝城门直直扑来。
    “赵大人慈悲心肠,这一声降救了足足四十多条人命,一条人命七级浮屠,四十多条人命是多少级来着?”
    那小老头掰着手指算了起来。
    赵班头哭笑不得,他也不知道姓秦的到底是从哪弄来的这么一伙歪瓜裂枣。
    可这群歪瓜裂枣偏偏一个比一个狠,替姓秦的从打了无数胜仗,占了一个又一个地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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