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踏上那通天道的时候,江南身后一切嘈杂的声音都尽皆消失。
    就仿若突然之间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那样。
    耳边,一片冰冷的寂静。
    两侧,神魔的雕塑拱卫着,但直到走近看到的时候,江南方才突然发现这些雕塑的模样基本相同。
    这是一尊千臂的巨大生物,面如恶鬼,头顶尖角,脸上挂着戏谑的笑容。
    尽管只是雕塑,便已散发出浓浓的恢宏气息,恐怖的压迫力如渊如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但这些雕像的姿势,却是跪伏。
    并不像是跟臣子参拜拱卫帝王,更像是……赎罪那样?
    江南一边观察着,一边前行。
    一步一步踏过青灰色的大道斑驳嶙峋,仿佛经历了无数岁月的冲刷,显得古老而苍茫。
    一个时辰后,他走到大道尽头。
    在这仿若恒古不变的景象中,竟有一道步履蹒跚的人影!
    他仿若失魂落魄一般,深埋着头,走两步停一步,驻足不语,又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仿若癫狂。
    而且……有些眼熟?
    “仓……央?”待走近后,江南眉头深深皱起,开口唤道。
    来者穿一身长袍,容貌俊郎,肩上还站立着一尊金雕!
    ——不正是当初在御空台上被江南摁在地上摩擦的漠圣州天骄仓央邬?!
    这时,那人影听闻江南呼喊,仿佛也是一愣,抬起头来。
    一瞬间,江南只感觉一阵头皮发麻!
    对于仓央邬,他接触并不多。
    但在经历了御空台一事后,江南对这位仙人之徒也有了大概得了解——心高气傲,充满了他这个年纪的天才应当有的几分恶气,但也正因如此,他和诸多大州而来的试炼者一样,有着少年特有的那股生机蓬勃。
    一如清晨初生的朝阳。
    但现在呢?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灰白,无力,苍凉……
    仿若世间一切的负面情绪都杂糅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一个人的肩头,硬生生把一个朝气蓬勃的少年压塌成了行将就木的老人。
    简单来说就是——坏掉了。
    “江……南?”
    良久之后,仓央邬仿佛才反应过来——都不要说因为御空台之事而有什么报复之意了,他这个心不在焉的反应速度,若是江南真有心动手,恐怕能把他捶死好几回了。
    “你……去渡了第二试炼?”江南看着仿佛苍老而万岁的仓央邬,开口问道。
    又是良久后,仓央邬才点了点头。
    “夔牛苏醒……引天地异变……圣州危急……”
    “老师出手镇压……身负重伤……离宫来援……葬海大开……魇潮袭来……”
    “我想参战,但太过无力……”
    “道统……唯有道统……唯有离宫之主……方可逆转战局……”
    在仓央邬有些痴呆地喃喃自语中,江南也猜到了一切的始末。
    简单来说就是漠圣州古仙夔牛出世,让这位天骄深感无力,想要帮忙却无能为力。
    这才把主意打到了离王陵寝的道统上,意图一步登天,力挽狂澜!
    当然,就结果来看——他失败了。
    “第二试炼,究竟是什么?”
    虽然尉迟南说第二试炼的失败者对其中经历都绝口不提,但江南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开口问道。
    哪儿知,这句话仿若导火索一般,瞬间让行尸走肉一般的仓央邬癫狂!
    那一瞬间,他的眼眸中浮现出深深的恐惧与绝望!
    还有……愤怒?
    “试炼!”
    “试炼?”
    近乎野兽一般的嘶吼从他口中发出,仓央邬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眼中布满血丝,涕泪横流!
    他跪倒在地上,拿额头疯狂地撞在青灰色的大道上!
    砰!砰!砰!砰……哪怕鲜血横流,也似乎感受不到一般。
    然后,仓央邬抬起头,泛红的双眼死死盯着江南,近乎嘶吼一般!
    “不要去!”
    “不要去!”
    “不要往前!”
    但就在那一刻,蒙蒙的雾气突然环绕而来,将整条通天道笼罩在迷雾当中。
    仓央邬歇斯底里的声音也缓缓变轻,直到完全消失在江南的耳边!
    ——第二试炼,在踏上通天道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然开启!
    那一瞬间,江南深吸一口气,浑身道行涌动起来!
    甚至连那遥远之地的新世界,也随时准备降临!
    ——见了仓央邬诡异的模样后,哪怕是江南也不禁感到心头发冷。
    但预料之中的袭击,却并没有到来。
    只是那无尽的迷雾,仍在无休止地汇聚而来,将江南缓缓笼罩。
    逐渐的,他的意识开始变得迟缓。
    眼前的一切随着迷雾的笼罩,缓缓变得模糊。而与之一同模糊的,还有……记忆。
    江南警惕的目光,开始变得茫然起来。
    诶?我在这里做什么来着?
    这是什么年代?
    这在哪儿?
    我是……谁?
    记忆缓缓蒙上一层浓雾,仿佛将一切过往都隔绝开来。
    当最后一刻,江南彻底忘记了自己是谁的时候。
    轮回开启!
    .
    离道。
    千臂古域。
    人族,南国。
    南历三百年之冬,大雪纷飞,银装素裹。
    这一天,南国王室。
    一枚粉雕玉砌的男婴,在太医院接生医师松了一口气的声音中,哇哇坠地!
    整个南国王室欣喜若狂!
    南王甚至第一时间册封这婴儿为太子,举国同庆!
    随着时间过去,百日之期,婴儿被赐名——南昊。
    但宫中的人们逐渐发现,这位太子从出生那一刻开始,便表现得与众不同——他从来不哭不闹,安静得让人感到恐惧。
    南历三百零一年,南昊一岁,学会了说话,但却经常说一种让人完全不懂其意的怪声。
    而且据太子的文法老师观察发现——这怪声抑扬顿挫,声律齐全,绝非胡乱呓语,而是一种真正的能够沟通与交流的语言。
    于是,消息传开,宫中隐隐有传,太子乃是妖魔转世,恐会带来大祸。
    但对于此,南王却毫不在意,更认定了太子乃是天纵之资。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南历三百零二年,太子两岁,其母皇后去世,葬于皇陵,天下素缟。
    南历三百零三年,太子开始习武念书,果然不复南王之期待,无论是书经还是武艺,太子所显露出的天赋,整个南国无人能及!
    南历三百一十年,太子书已读万卷,武已至先天,开口自有才气,出手开山裂石。
    同年,南王夜传他入宫,告诉了他这个世界的真相——原来南国之外,还有更加广阔的世界,妖鬼横行,魔怪乱生。
    南历三百一十六年春,桃花盛放,鸟莺啼鸣,三月春雨绵绵,美不胜收。
    这一年,太子十六,第一次踏出皇宫,周游南国。于一家酒铺落座时,遇县内官家子弟见酒铺女儿生地秀美,欲借酒犯之。
    太子少年意气,平时读百家经典,心头养浩然正气,哪儿看得下这般荒唐?当即出手,教训那官家子弟。
    因此也得了那酒铺女儿倾心,花前月下,郎才女貌,自生情愫。
    南历三百一十六年冬,周游之期结束,太子表明身份,带酒铺女儿回宫,欲立其为太子妃。
    那一年,同样大雪纷飞,银装素裹,太子因儿女私情第一次与父皇南王发生矛盾——原来在出生之日,太子便与邻国公主定下婚约,南王自拒绝了立酒铺女儿为太子妃的要求。
    一父一子,一君一臣,于殿中大怒争吵,不欢而散。
    酒铺女儿得知此事,不愿因为自己导致父子反目,留下书信后悄然离去,搬走了巷落酒铺,相忘江湖。自此父子矛盾愈显,相互不合。
    南历三百一十八年,太子十八,那一年,邦交局势突变,邻国得一妖道相助,废弃联姻,悍然入侵,意图吞并南国。
    那一年,南国军队节节败退,年老南王御驾亲征,身负重伤而归,南国割舍三成领土,暂时休战。
    南历三百一十九年,老南王垂垂老矣,卧病于床榻之上,气息弥留。
    太子于床前端茶送水,悉心照料,父子俩终于消解隔阂,但没过几日,南王驾崩。
    同年,太子登基,称南昊王,执宰天下。
    南历三百二十七年,南昊王二十七,邻国撕毁停战之约,悍然北进!
    战事连绵,十年不绝,南国近乎全民皆兵,在南昊王运筹帷幄奇诡用兵之下,打得邻国节节败退,大获全胜。
    南历三百四十年,南昊王已不惑之年有余,南国趁势反攻,吞并邻国,疆土扩张至两倍有余!
    南历三百四十五年,南国鼎盛无双,南昊王却已因为早年连年战事而早衰,两鬓斑白。但由于其伟岸之功,一言一行仍是无双威势,震慑朝堂内外。百姓安平喜乐,举国上下,盛世无双。
    只是这一年,南昊王四十五岁,依旧未曾纳妃立后,满朝文武皆焦急万分,生怕帝血断流。
    同年,南昊王故地重游,回到那巷落之间的酒铺,却不知何时那酒铺女儿已重新搬回。只是她早已芳华不再,面生暗纹,黑发渐白,一生未嫁。
    往日种种,在南昊王心头一一闪过,俩人相顾一笑之间,仿若回荡当初那阳春三月。南昊王遂将酒铺女儿带回宫中,立其为后,天下欢祝!
    南国历三百五十二年,幼年时教导南昊王的文法老师与世长辞,年过耄耋,无灾无病,安然老去,喜丧。闭眼之前,他曾问南昊王是否还记得当初那些莫名的语言,南昊王笑道早已忘却。
    南国历三百五十五年,南昊王已年近花甲,这一年,南国国力亦至巅峰,百姓安和,军队强盛,三百年来,古未有之。十年间,夫妻恩爱,相敬如宾,皇后为南昊王诞下一女,取名南月,堪称天伦。
    但就在这鼎盛之年,繁华盛世,变故突生!
    天摇地动,电闪雷鸣,六月飞雪,魔光贯天!
    一尊高达万万丈的千臂恶魔自大地之下苏醒,口如吞天,整个千臂古域,千万国家,无尽生灵,一切人类,野兽,妖魔鬼怪,皆化作血食被其吞没,无一丝反抗之力!
    天地大恸,寰宇哀鸣!
    难以理解的伟岸之力下,南国亦无半分抵抗之力,仅是一瞬,大半国土便已坠入那深渊之口。
    南昊王恐惧,愤怒,以垂老之躯再度提剑,斩在那恶鬼身上!
    毫无作用的攻击,却让那千臂恶鬼产生了一丝兴趣。
    他化作人身,来到南国帝都,站在南昊王之前,不急不缓向他诉说了整个世界的真相。
    原来这茫茫离道,有一百零八尊古仙,每一尊称霸一域,称一百零八域。
    它们是天地诞生之初,便已存在的亘古生灵,镇压天地大道,视苍穹寰宇为玩物。那些地上生灵,更是生来就是其血食。
    那一刻,南昊王终于明白,自己等人的一生荣辱兴衰,喜怒哀乐,在眼前自称古仙的恶鬼眼中,都不过是碗里肉糜的蠕动一般,毫无意义。
    此刻,千臂古仙似乎有享受得知真相的凡人绝望的模样的恶趣味,它并没有立刻吃掉余下的南国,而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南昊王,看着这个人类所谓的一国之君崩溃的模样。
    面目戏谑。
    但让他未曾想到的是,极致的绝望中,南昊王并未崩溃。
    废墟与硝烟之上。
    南昊王再度提起迸裂的长剑,杀向千臂古仙!
    先天之武境界的剑,隐隐出能斩断山岳的恐怖剑罡,再度斩再古仙身上。
    毫无作用。
    但古仙眼中玩味之色更加浓烈,它问,“人类,为何明知螳臂当车,你还要白费力气?”
    南昊王以剑撑起垂老之躯,目光冷硬如铁,
    “因为朕是南国之主!背后是朕的南国,朕的皇后,朕的子嗣,朕的黎明苍生!”
    听罢,古仙愣了片刻。
    然后笑了,但笑中又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恼怒。
    南昊王明知自己不过是食物,还敢露出这般强硬模样,让它不喜。
    但即便如此,千臂古仙似乎也看得出来——眼前男人的心智堪称钢铁!
    恐怕就是剐其身,磨其魂,千般手段,怕是也难以让他心生恐惧。
    于是一番思索后,他才勾起嘴角,再露出那戏谑的笑,“本尊不会杀你,但你方才所说你的皇后,你的子嗣,和你的子民,不能全活。”
    说完以后,千臂古仙仿佛布下了一个能解闷的绝佳游戏,嘎嘎狂笑了起来!
    它伸手拘来那以为皇后的酒铺女儿、南国小公主,以及整个南国尚存的黎明苍生万千百姓!
    然后,古仙仿佛小孩儿一般地手舞足蹈地欢快地跳了起来!
    “人类,三者选其一。”
    “你又想让谁活?”
    他指向娴静的皇后,
    “是救你的皇后?”
    他指向稚嫩茫然的小小公主,
    “还是救你的子嗣?”
    他指向另一个方向惶恐不安茫茫人潮,
    “还是救你的黎明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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