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王诩什么都没听见。姬兰在他面前挥手的时候,他已经稍稍有些回神。当瞧见平日里一本正经的兰公子,竟然也会像个小女孩一般顽皮。王诩只顾着错愕,根本没留意到少女咕咕作响的肚子。眼下看到对方涨红着脸,又捂着腹部,像是很痛苦的样子。王诩不自觉的...就想多了。
    姬兰摇了摇头,仍是羞怯的低垂着脑袋。王诩的眼珠转了又转,小心的组织着语言。
    “要不要喝些热水。”
    少女没有吭声,点了点头。王诩立刻起身行至门外,瞧见那侍卫大哥正与婢女小柔聊得热火朝天。他挠了挠头,尴尬的开口道:
    “这位姑娘!你家公子醒了。劳烦姑娘取碗热水。”
    小柔双手交叠在腹前,颔首一礼。
    “奴婢这就去。”
    “姑娘留步。呃...若是能煮完稀粥,加些红枣枸杞,那就更好了。”
    女子皱起眉。
    “枸杞?”
    王诩忙比划一番。他之前在市集中见到过枸杞,所以才会提及此物。小柔似乎是明白了。
    “噢!大人说的甜菜子啊。”
    “甜菜...子?呃...我说的是很小的,和稻谷差不多大小。甜菜嘛!至少也有拳头那般大小吧?应该不是。”
    侍女闻声,笑的花枝乱颤。
    “呵呵...知道了大人。”
    随后,躬身一礼。或许是觉得这样做有些失态,施礼时很是恭敬。起身后,侍女站在原地呆呆的看了他几秒。目光一直在他眉宇间盘桓,露出欲言又止的样子。
    “奴婢告退!”
    莫名其妙。王诩一脸懵逼的返回堂中。他知道丝绸之路还没开通,许多外邦的食物尚未传入中原。印象中,枸杞应该是国产的吧?他这般想着,徐徐走向铜案。
    刚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王诩便看到姬兰端坐在案前小口的吞咽着饭食。那些食物已经放了许久。
    “喂!你干嘛?不知道天葵至,忌冷食吗?”
    此言一出,少女立时被呛得连连咳嗽。王诩将木盘中的饭食推至一旁。
    “别再吃了。等一下喝些热粥。”
    姬兰一言不发,撩起的袍袖掩着面容仍在轻咳。
    “对不起!我以为你知道的。”
    这等女儿家私密的事情,怎会在男子面前肆无忌惮的说呢?少女亦不知如何接话。
    许久过后,才平复下来。她缓缓将手臂放下,看到王诩正专注的摆弄着那些证物。少年的眼圈有些红肿且泛着淡淡的青紫色。
    姬兰很好奇,对方这么会如此了解女儿家的事情。想了又想,终于恍然。他已经娶妻了,自然知晓自己夫人的事情。
    不远处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小柔正端着王诩嘱咐的东西快步行来。行至案前,他将热粥摆放在王诩的身前,又将一碗热水端至姬兰身前轻轻地放下。随后退至一旁,顿首后退了下去。
    王诩看到这一幕,嘴角抽搐个不停。
    刚才说话时,小柔见王诩很是为难。加之今日的两顿饭,他一口未吃。女孩以为饭食不和王诩的胃口。难怪会吩咐她用红枣与枸杞熬粥,明显是喜欢甜食。小柔误会也很自然。毕竟那日在食肆中,见识过王诩的厨艺,在吃的方面有些挑剔,也能理解。
    此刻,姬兰端起那热水准备润润嗓子。方才吃饭时因王诩一言,被噎得着实难受。少女的左手轻轻撩起衣袖,手臂未至眉心处便动弹不得。她缓缓的放下手,看到袖袍的一角被王诩揪在手中。顿时满脸的问号。随即疑惑出声。
    “怎么了?”
    “兰公子!呃...这粥是你的。”
    少女大囧。难不成是拿错了?于是她将热水递了过去。
    “水...亦是你的。我的意思是...公子先喝粥。”
    姬兰错愕了半晌方才点了点头。她放下手中的热水,接过王诩递来的热粥。只见粥里混着红枣与枸杞,神情立时复杂起来。
    “你夫人...身子...不舒服的时候,你也是这般为她煮粥的吗?”
    声音细弱蚊蝇。断断续续的言语更显些许羞臊。
    “嗯。”
    王诩微微点头,姬兰莫名的有些羡慕。
    “忙了一天,你也用些饭食吧?”
    少年仍是点头应诺。然而,手中未曾停歇,不时拿起一件证物,细细的端详着。
    “柔儿!”
    姬兰唤来侍婢。
    “将饭食热一热。呈给野宰。”
    侍婢瞧了瞧王诩,顿时迷糊了。
    不是刚吃过吗?喜甜食的呀?
    而王诩亦是看着她,两人的表情都很奇怪。
    “诺!”
    “不必麻烦!我没那么金贵。”
    王诩接过冷饭大嚼起来。姬兰摆了摆手,小柔识趣的退了下去。
    “卫诩!你怎么用长箸进食呢?那是布菜用的。”
    这时的人们用长长的筷子分食,然后再用木勺吃饭。姬兰见他用两拃多长的筷子吃饭,觉得很是奇怪。
    “噢!习惯了。”
    王诩没有在意对方看白痴一样的眼神。
    由于他握筷的位置比较偏前,长箸显得头重脚轻。夹菜时很是不稳,食物频频滑落。
    “可是...用起来会很不舒服的。”
    “呵呵,我家中的箸比较短。用起来倒是极为方便。”
    姬兰看着别扭。于是将铜案一端方才用自己过的长箸,从木盘中取出。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长箸被拦腰掰断。
    “呶!用这个。”
    少女将短筷递给王诩。
    “谢谢。”
    王诩接过筷子,将那长箸放在一旁,开始埋头吃饭。
    一天的时间转眼就要结束了。他很是焦急,倘若事情仍旧没有突破,那两日后,阿季的命运似乎已经是注定的了。此刻,短筷在手,使用起来灵巧而快捷。吃饭的速度立刻飙升,看的姬兰目瞪口呆。
    “卫诩!你真是个怪人。”
    “公子何意?”
    “长箸用不好,短箸却用得这么好。不奇怪吗?”
    王诩一怔。
    “你说什么?”
    “啊?我说你短箸用的好,是个怪人。”
    “不是!你方才不是这么说的。你再说一遍。”
    两人对望着,都显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片刻过后,姬兰徐徐开了口。
    “长箸用不好,短箸却能用好。你...是个怪人。”
    王诩咧着嘴,瞪大眼睛,癫狂的笑出声来。
    “哈哈哈...”
    莫名其妙嘛。无非是夸赞他筷子用的好,有必要这么大反应吗?
    少女被他吓到了,心里毛毛的。
    “你就是个怪人。”
    笑声戛然而止。王诩连连点头,兴奋的手舞足蹈。
    “我是...我是怪人...我一直都是。”
    他终于知晓,这蹊跷的案情中所隐藏的秘密了。卫常的那杆铢秤比老管事的长,并且长出的不是一星半点。码铢再三确认过,是没有问题的,而金块已然无法证明。现在唯一的突破口就是铢秤。
    商贾在交易时都会用铢秤进行称量。事实上,铢秤就是简易的天平。码铢则是衡量质量的砝码。由于秦国尚未统一诸国,亦未统一度量衡。因此,这时的商人用的天平,长短不一。
    卫国官方通常使用一尺的铢秤。然而,卫常使用的却有一尺半,那显然是齐国铢秤的标准。先前与各国的商贾打交道,王诩也未曾在意这些细枝末节。此刻受布菜长箸的启发,他恍然大悟。
    可不就是长的不好,短的才好嘛。
    他拿起卫常的铢秤,将其翻身倒立。发现天平的支点处,左右约摸一公分的距离,各暗藏着一小片青铜。王诩用指甲轻轻的抠出其中一片,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支点陡然移动了。秤杆中内有乾坤,像是暗藏着轨道。可以将镂空的支点左右移动大概一公分的距离。随后,王诩将抠出的铜片插入到另一侧,固定好支点。
    “杠杆原理...没错。没错。”
    姬兰满脸疑惑。狐疑的打量着王诩。对方与她一案之隔,时不时小声嘀咕着。诸如,动力、阻力、力臂之类的东西,少女听得一头雾水。过了一会儿,少年将那块写满小字的绢布翻了个面,在空白的绢帛上快速书写起来。奇怪的数字与符号如同鬼画符一般。少女一脸懵逼,完全搞不懂这怪人究竟想做些什么。
    天平为一尺半,总长约摸49.5厘米,一半24.75厘米则是正常天平的臂长。二两等于48铢,缺失的黄金为45铢。代入杠杆原理的公式中就能得出,支点偏离多少,两端不等的重量可以达到平衡。
    此刻,王诩很糟心,怀念有计算机的日子。各种的小数点以及n来n去的方程式让他有些崩溃。最后粗略的计算出,支点移动0.8公分左右,天平便能保持平衡。而那目测一公分左右的青铜片恰巧符合。
    难怪老管事看不出猫腻。将近半米长的铢秤,仅仅做了不到一公分的手脚便能产生三铢的重量偏差。即使做换是他,估计当时亦很难察觉到。
    得出结论后,他急忙开始证实。
    “兰公子请看!”
    王诩将那不足重的金块,放在铢称稍长的一端。随后把二两的码铢放入另一端。铢秤微微的晃动起来,片刻过后,平衡。
    “卫诩!你是如何做到的?”
    这可如何解释?若是讲述杠杆原理,女子定会追问如何计算。随后的事不难想象。漫长的教授数学,铁定是跑步了的。王诩眼眸一转,翻过铢秤示意姬兰去看。
    “这铢秤内有机关。你瞧这里。”
    他指了指那青铜片。少女幡然醒悟,拍案叫绝。
    “聪明!”
    这时的人们其实早已发现了杠杆的秘密,只是不会计算罢了。
    “你方才画的是些什么?”
    王诩瞬间脑大。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下一秒,心念一动。或许机会来了。心中快速的盘算着如何将姬兰引入言语的陷阱。
    “数术占卜。”
    “是嘛?”
    姬兰些许怀疑。试探道:
    “那你占卜一下,两年后的事情...是否可成呢?”
    还好这时的人们对鬼神之事心生敬畏。往往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王诩利用了一点,准备欲擒故纵,吊吊对方的胃口。他指着那数字符号星罗棋布的绢帛道:
    “兰公子!已经没有地方可以书写了。”
    “无妨!柔儿!取方锦帛来。”
    王诩知道成功只差一步了,于是,装模作样的书写起来。
    “方才有这些符号,为何如今却没有了呢?”
    少女拿着刚才王诩用过的绢帛进行对照。指着那些方程式中出现n的地方,目不转睛的盯着王诩的眼睛。王诩心中一凛,他太了解这城府极沉的女子想要干嘛。
    “公子莫急!您所行之事,非一般数术所能计算?”
    于是,流漏出真诚的眼神,举止甚是淡然。这是王诩在经商时,日积月累磨练出的标准化商业表情。随即,在那绢帛上写下“buffoff”。觉得不够贴切,顽皮的添了几个感叹号。心头一阵窃喜。
    之前为了取信姬兰,他早有做好功课。作为一名合格的商人,想要卖掉自己来保全妻子的性命。王诩只有将自身的价值,提升到对方心动的价码,姬兰才会毫无保留的鼎力相助。那日在食肆中,当他知晓少女想要谋反的事情后便推敲过眼下的局势。
    戚城与云梦的实力即便结合在一起,想要强攻王城亦是痴人说梦。姬兰夺取他野宰的权利后,迁入人口疯狂的扩张村子,又强令婚嫁,所做的一切绝非是为战争做准备。因为等那些新生儿长大后,再被征召入伍至少也是十五年后的事情了。少女大费周章的做这些事情,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让云梦在短时间内成为卫国的大城邑,引起朝歌方面的关注。从而引出卫侯,将其在途中围杀。不然以三比一的兵力差距,想要做成此事,绝无可能。
    王诩将那方洁白的绢帛,正反两面皆密密麻麻的写满数字与字母。佯装出欣喜的模样。
    “哦!算出来了!”
    “快讲!”
    “云梦定,则北方无忧。”
    一道凌厉的目光射来。虽然只是须臾眨眼的功夫,但是与之对视的一瞬间,王诩竟有种隔世之感。他小心控制着面部的表情,既不敢喜形于色,又不敢丝毫闪躲。一息过后,女子笑了。
    “呵呵,何解?”
    王诩仍不敢放松,假装疑惑的撇了撇嘴。余光打量姬兰的同时,那犀利的目光又出现了。王诩骨寒毛竖,暗赞这女子果然狡猾。
    “恕诩愚钝,亦不知何解。”
    姬兰冷笑一声,摆了摆手。
    “下去吧!”
    以王诩的聪明才智,能猜出些许意图,少女并不惊讶。然而,北方无忧,是指朝歌,还是戚城呢?云梦定,指的是伏击设想的位置,还是云梦的战略位置,亦或是连击淇水的妙招后手?
    直至王诩离开,姬兰才显露出忧虑与思考的神情。她不信对方能看得如此长远。少女舒展眉梢。或许这数术占卜是真的。
    一路之上,王诩心中忐忑。
    “她心动了...应该是吧。”
    返回牢中便立时栽倒在床上,他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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