禽滑厘听到王诩的夸赞,咧着张大嘴,傻笑道:
    “嗯!诩兄弟说得对。只要有强弓,俺就能拉开,射他600步。”
    说完,抱起盘中的肥鸡,一边啃,一边走向墨翟。
    “战阵厮杀怎可光凭诩兄的一张嘴?小弟不信。再说了,箭矢轻盈,除非以青铜打制箭头,不然即便你有强弓,亦是无法伤敌的。”
    墨翟说的很对,以当下诸国的实力,谁能做到以青铜制箭的程度?若是如此,就等于战场撒钱,估计草船借箭就没诸葛亮什么事了。只要不怕死,战场顺便溜达一圈,光收集箭矢就能发笔横财。
    此刻,墨翟正在抢夺王诩手中的木人。王诩则一只手叉腰,另一只手将木人举得高高的。如同逗弄小孩子一般,嬉笑的问道:
    “翟兄既然说了,那便用青铜制箭喽。”
    墨翟比他矮半头。听到这话,恼羞成怒,踮起脚去够王诩手中的木人。
    “兵事岂可儿戏?诩兄还我。”
    王诩将叉腰的手,抵在墨翟胸前,将其推开。
    “我给你讲讲道理。若是翟兄认为在下说的不对。我还你便是。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嘛。”
    “好!你说。小弟听着。”
    其实,墨翟只是不相信,打战会以作为货币的青铜来铸造箭头而已。王诩是干销售的,论口才自然无人能及。当然脸皮之厚亦是无人能及。于是,开启忽悠模式。
    “你想一名成年男子待到入伍的年纪,已是弱冠。咱们且算抚养一名男婴到弱冠之年,平均每年的花费是200钱,还得无病无灾。二十年便是4000钱。这样的算法并不过分。对吧?”
    墨翟点点头。王诩继续说道:
    “入伍后,一名普通士卒在装备上的消耗则是10002000钱不等。且算1000钱,不计皮甲、军服被褥或是粮食上的损耗。试问若是这名士卒不幸死了。那他的家庭则直接损失4000钱的抚养费,并且从此家中少了一名青壮劳力,繁重的农活则落在了老弱妇孺身上。或许不久后,家里会为了生计,卖儿卖女,老弱也会饿死。这样的事已是屡见不鲜。我就不多做赘述了。国家的损失同样很大,不然也不会修改婚嫁的法令,鼓励生育。且算一户正常人家的青壮男子在二十成家,只能活到三十。若是不去打战,则每年上缴赋税,150钱。十年便是1500钱,加之国家在军备上的投入,共计损失2500钱。当然国家的损失是长远来看的。”
    王诩喘了口气,说的太多害怕墨翟消化不了。于是,走到几案前喝了碗水。墨翟从未听过如此新颖的论调,望着王诩连连点头。
    “倘若以金钱来衡量一个国家的国力。那一名士卒便是6500钱。杀敌一人,可对其国家造成6500钱的损失。战争的本质便是让失败的一方越来越穷困。两国之间的国力差距变得越来越大。”
    说到此处,王诩看着墨翟,微微的笑了。
    “试问为一支羽箭增加青铜箭头不过两钱而已。翟兄认为两钱与6500钱,孰轻孰重呢?”
    野宰府的正堂中,寂静无声。墨翟的表情甚是复杂。他知道,未来的战争真的会发展成王诩说的那样,以单纯的杀戮将强国与弱国间的实力拉得越来越大。最终相互吞并。用这赤裸裸的数字来描述战争的本质,看上去直观而真实,更是血淋淋的恐怖。
    若是诸侯们都看清了这点,那将来的天下会是礼崩乐坏,尸骸遍地的人间炼狱。纯粹的杀戮将人性扭曲。屠城、杀俘之事更不会受到道德的约束。他们只会把这些当做压制对手国力发展的常规方式。
    想到这里,墨翟倒吸一口凉气。他佩服王诩能将时局看得如此通透。墨家的定位便是阻止这样的惨剧发生。他终于明白为何王诩会执意让他帮人守城了。
    “好吧!先算你赢。不过,小弟要见识到那木弓的威力后,才肯认输。”
    “放心!会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第一轮的较量结束后,双方攻守互换,随即进行下一轮的对抗。
    正常的攻坚战,攻方与守方的伤亡比例控制在三比一内就算是大获全胜了。若是五比一则视为险胜。再高的话,便是惨胜。当然,战果是取决于攻破城池的规模、缴获的物资与人口。如果攻下一国的王城,俘获对方的国君,那意义就不一样了。
    风水轮流转,墨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将那双作为云梯的筷子摆在城楼两侧,按照王诩的套路,先以重甲士卒发起首轮进攻。墨翟了解当下的战争形势,与其在弓箭的射程上与王诩纠缠不清,倒不如另辟蹊径。直接拿下对方的城楼,打开城门后,一股脑的冲杀进去,简单粗暴的解决战斗。
    墨翟见王诩并未作出有效的应对,仍是以射手防御,不禁狡黠一笑。伸出手,准备拿走对方城头上的木人。谁料王诩抢先一步,将他的犀甲士卒与云梯一并没收。墨翟一脸懵逼,赶忙制止王诩不要脸的行为。声讨道:
    “且慢!且慢!这又是何意?别说你这强弓可以贯穿犀甲?小弟不信。”
    “诶!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你看这里。”
    墨翟顺着王诩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正是先前摆放的粪盆道具。他皱了皱眉。
    “难不成诩兄的意思是士卒沾染上了粪水便立即得了瘟疫?岂可如此?”
    心想,你这粪水也太厉害了吧?再说了,生病不需要时间的吗?
    王诩笑笑,如同教育晚辈一般,拍着墨翟的肩膀。
    “翟兄误会了。这不是粪水,是热油,并且是可以燃烧的热油。”
    这他妈也行啊?墨翟双目圆睁,只觉三观尽毁。和一个人民币玩家一起玩攻城游戏,简直就是在找虐嘛。
    片刻后,墨翟抓着王诩的衣袖,苦口婆心的劝道:
    “方才还说油很金贵,只能用粪水防守。怎么到诩兄这里就又变了呢?”
    王诩挠了挠头。
    “油很金贵吗?你家不是点得起油灯吗?我记得昨日还点了三盏。”
    墨翟顿时语塞,他调整好心情,半遮半掩的笑道:
    “呵呵...这里是云梦。诩兄治理有方,百姓富足。野中既有水车,又有油坊,以菽榨油自然不是问题。可外面不是这样的,百姓尚不饱食,更没有水车油坊。何以制油啊?”
    “翟兄何必迂腐。待到他日你帮人守城,我将这豆油运去便是。你随便泼。”
    听到这样的回答。墨翟的眼前仿佛出现了奇怪的画面。在王诩描绘的战争场景中,交战双方的士卒都放下手中的兵刃,拿起铜盆彼此间相互泼油,如同泼水一般,嬉戏欢闹着。他甚至于看到有些人的盆中放着满满的铜钱。不时抓起一把向对方撒去。
    王诩对战争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他是个十足的商人,只能通过自己对市场经济的把握与理解来诠释战争。或许在旁人眼中,战争的胜败取决于单兵的能力,铁一般的纪律以及无畏的精神等。而在他看来,战争仅仅是交战双方的一场豪赌。谁投入的更多,胜算便更大一些。军士的素养与能力是对人才的投资。而精良的装备则是金钱与技术的投资。
    在后世,美国的战争大片,他看过不少,尤其是二战的电影。王诩认为,美国之所以能取胜,并非其鼓吹的那样,士兵单兵作战的能力优于其他国家。而是在战争的豪赌中,美国投入的金钱比别国要多的多。比如,进攻一里的阵地,美军投下的炮弹、炸弹、子弹合计的重量可能会到达五吨。而德军则能做到四吨,日军三吨,俄军一吨。
    论单兵素养,则是德、日、美、俄如此排列。然而,为何战争会发生逆转?那是因为在两项投资差距不大的时候,以提高伤亡为代价来弥补军士素养与军备上的差距。用杀敌一千自损二千的残酷方式,拖垮对方的国力支撑。因此,同盟国参战的人数远比协约国要多得多。
    无论是在战场中投下的钢铁炮弹,亦或是带有青铜箭头的羽箭。其实,本质的道理皆是一样的。为何自唐朝以后,中原屡屡被外邦入侵,难有还手之力?那是因为双方在人才与金钱方面的投资差距过于悬殊,以至于难以用人数的牺牲来左右战争的胜败。
    游牧民族每每打出惊人的战绩,正是由于这两方面的差距。他们的战士自幼食肉,身体强装,与狼共舞骑**湛,单兵的素养远高于农耕民族的战士。在军备方面,马匹、马刀、马蒴、弓弩、皮甲等单兵的投入又强于手持红缨枪的无甲步卒。这点从武器的发展史便不难看出,自唐代以后,许多造价高的武器便被廉价的长矛所取代。统治阶层一味地追求数量而不重视质量,才会与游牧民族的差距越来越大。
    在春秋时期,诸国与北方狄人对抗,双方至少能打个平手。战车虽不如单骑灵活,但是机动性却差距不大,尚有一战之力。当战车被淘汰后,步卒对上骑兵则是被碾压的状态。在战国的历史中,赵国作为中后期最具实力与秦国对抗的国家。正是由于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后,使得赵边骑异军突起,在对抗北狄部落的频频侵犯中得到了锤炼。最后才有实力能与当时近乎于变态的秦锐士一决高下。
    从经济学的角度去看待战争,王诩这套战争理论似乎听上去蛮有道理的。不过二人相差2500年,信息量的严重不匹配,让墨翟一时难以吸收。他先是微微的发愣,随后皱起眉来细想。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好似王诩随口一言,便能发人深省。半晌后,墨翟拱手说道:
    “好吧。我承认...小弟又输了。”
    王诩笑笑,同样对着墨翟拱手。气氛变得郑重起来。
    “有件事,想请翟兄帮忙。”
    从对方诚恳的眼神中,墨翟似乎能感觉到事情的重要性。
    “待到荧泽的事情安定后,劳烦翟兄去趟晋国。我想...见一见赵无恤。”
    赵无恤可是赵简子的儿子。赵简子乃是晋国上一任的相国,身份尊贵。像卫国这样的附庸国,别说卫侯想见赵无恤都很难办,更何况他一个小小的野宰。明显这话的意思竟然还是让赵无恤来卫国见他。墨翟极为诧异。
    “诩兄不是在说笑吧?即便我见到赵无恤,何以说服他前来卫国呢?”
    “马镫、马鞍。你拿着这两样东西去找他,若是他感兴趣,自会来此与我相见。我相信以赵无恤的聪慧,不会看不出这两样东西的价值。”
    墨翟倒是不知王诩口中所谓的马镫与马鞍究竟是何宝贝。但是瞧见对方自信的神情,他稍稍松了口气。
    “好的。小弟去一趟晋阳又有何妨?”
    晋阳在这时算是赵氏的大本营。
    “我还想劳烦翟兄去趟齐国,田盘我也想见上一见。”
    方才放松的心情立时又紧绷起来。到底王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墨翟很是疑惑。
    诩兄想见的人怎么都是相国之子?田盘乃田恒的儿子。按照年纪或许比他们还小上三四岁。试问一族的嫡子,未来田氏的继承人,又如此年幼。岂会无缘无故的外出?就算说得动田盘来卫,恐怕他老爹也不会同意的吧?
    把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带到卫国,显然是件不容易的事情。墨翟的眉头快要拧出水来,思索着对策。王诩似看出对方的忧虑,不疾不徐地说道:
    “我知说服田相有些难办。翟兄可以学馆祭酒之名向田盘发出邀请,请他赴卫游学。我再将老子所传的《道德经》相赠,以表诚意。若是田相还不心动,你就告诉他,孙武的兵法在我手中。我愿收田盘为徒,倾囊相授。”
    祭酒是学馆里的校长。
    听到孙武的兵法,墨翟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他回想方才与王诩沙盘演练的事情。不禁狐疑的打量着对方。
    孙武何许人也?那是令吴国强大到可以灭掉楚国的军事奇才。又岂会以奇巧淫技来取胜呢?更不会泼油撒钱了。王诩的话,墨翟根本不信。
    “小弟从未听闻诩兄有结识孙武子之事?诩兄这么做未免太过务实。孙氏乃齐国大族,不怕引火烧身吗?”
    “怕什么?《孙子兵法》、《三十六计》我可比孙武知道的多。你放心!若是田相知道此事,绝不会透漏给外人。即便是孙氏,他亦不会说的。”
    王诩对着墨翟坏笑,像是在说“你懂得”。
    《孙子兵法》不仅是兵家的谋略宝典,更是后世商人必学的基本套路。剽窃虽然是不好的,但是身处的年代,月亮都比后世的大,面前的墨子又与传说中的科圣伟人看不出一丝的关系。说不定这个世界本身就是错乱的?王诩对于剽窃孙子的著作没有丝毫的心理负担。再说了,他又没用自己的名字。若是像姬兰说的那样,孙武万一被勾践派来的死士给杀了。那他的剽窃行为就是造福了全人类。
    然而,墨翟担心的是王诩的做法会给羸弱的卫国带来灭顶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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