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武气急败坏的离开,朝着谷内的方向疾走如飞。他在新城区买了间不大的房子与两名老仆住在一起。仆人原是孙武的亲卫。自其大败楚国,名声鹊起后,孙武的父亲孙乾便派遣孙氏族中最杰出的两名后辈前去吴地保护他的安全。主仆三人出生入死,感情甚笃。如今两位老仆已是半百的年纪,与孙武一般模样,皆是抛妻弃子的顽固老头。
    孙武推门而入,看到仆人正在悠闲的准备饭食,皱眉问道:
    “近来,有客造访家中?”
    老仆一怔。若非认得孙武的声音,恐怕会将面前这乔装之人轰出门外。
    “回主人!并无。”
    莫名其妙。既然家中无事,那兵书是怎么流漏出去的?
    孙武一脸的不解之色,随后走入书房,弯下腰将墙边的木箱子推开。他从墙壁的暗格中小心翼翼的取出一只木匣。
    木匣的周遭,散布着淡淡的白灰。完全没有触碰的痕迹。孙武随即打开木匣,兵书完完整整的躺在里面。捆绑的绳结皆是死扣,不像是被人掉包过的样子。他仍不死心又将绳子割断,仔细查阅。
    见鬼了。那小子是如何知道这兵书里的内容的?孙武一头雾水。
    兵书被人抄袭也就罢了。居然还给冠上了夫差的名字。夫差可是杀死他好友的罪魁祸首。若非伍员忠义,顾念阖闾知遇之恩不让他报仇。不然,他早一剑劈了那狂妄的无知小儿。再者这兵书并非只是普通的兵法谋略。内里隐藏的东西,倘若被传扬开来,那天下可要大乱了。
    想到这里,孙武心急火燎的回到王诩的小楼中,拎了一坛子酒。在酒肆外转悠了半天后,朝着野宰府的方向行去。
    “哼!这卫诩还真会玩?什么《吴王兵书》?全是骗人的。本公子猜啊,他是想借此把酒肆中的酒水全部卖掉。真是个奸商!”
    五个身穿鹅黄色裙衫的小丫头,站在野宰府的大门外叽叽喳喳。守门的侍卫无奈的看着她们。方才为首的女孩向他们打听了野宰大人的去向。侍卫一早就接到了命令,不论谁问皆是回答:
    “野宰大人去了东城,正与小伯大人交接督造新城的公务,一会儿便会回来。”
    其实,王诩正坐在府衙大堂悠闲的喝茶。他料定那老头会乔装成某人且带着酒前来探查一番后,再借机混入府衙。
    昨日被孙武骗去不少酒水,为了不让老家伙起疑,王诩特意命人从酒窖中运出新酒,堆在酒肆大张旗鼓的贩卖。肯拿一坛酒来参观兵书的人,非富即贵。云梦中能有几个这样富人?掰掰手指都算的清楚。
    王诩呷了口茶,瞅着庭院外西厢的方向,笑得灿烂无比。
    那里门窗紧闭,里面放置着十多个浴桶,并且以纱幔隔开。俨然已经改造成了浴室。二十名武功高强的侍卫皆是仆役打扮,正拿着毛巾在西厢内等候。
    一会儿参观开始,这些假仆役会先将贵客领入房中沐浴。参观宝贝,斋戒沐浴本就是很正常的事情。万事皆已准备妥当,就等孙武自投罗网。王诩想象着孙武进入西厢房内的惊愕表情,不觉又笑了起来。
    然而,此时的孙武已经来到了野宰府外,正躲在街角若无其事的打量里面的动静。在他想来云梦如此繁华,几十人前来观摩兵书总归是有的。一会儿若是人多,他便改了妆容跟着混进去。若是人少,酒都省下了。不到一丈高的院墙,又如何拦得住他?简直轻而易举嘛。
    眼下老头最关心的是王诩到底在不在府中?他不敢贸然去问侍卫。于是,贼兮兮的查探四周。不久后,目光落在了不远处正蹲在墙角玩游戏的五个小丫头身上。她们每人手里都拿着几个白色的小布包。布包有鸡蛋大小,五个丫头叽叽喳喳的嬉笑着,像是在玩类似抓阄的游戏。
    孙武在墙角捡起一枚小石子,对准那五人中最活泼的丫头丢去。小丫头“哎呦”叫了一声后,揉着肩膀向他望了过来。孙武勾了勾手,笑得含蓄。
    “过来!过来!”
    女孩眼前一亮,顿了片刻,咧嘴坏笑起来。笑容转瞬即逝,她小跑着往孙武那边去了。
    “女娃!你帮我去问问,卫诩可在府中?现在来了多少观书之人?”
    女孩皱紧眉头,眨巴着大眼睛望着孙武。孙武脸上一抽,从袖袍中掏出五文钱,塞到对方手中。催促道:
    “拿着!快去!快去!”
    女孩撅起小嘴,呆呆的望着手中的铜板。
    一年前,她与王诩曾有过一面之缘,估计对方是不记得她了。姬元有些失落。可眼前的少年明明就是王诩。他干嘛让自己去打听他呢?
    姬元十分好奇。当看到孙武手中的酒坛时,“哦”了一声。似乎是明白了。
    “我知道啦!嘿嘿。你等着。”
    她眨了眨眼睛,转身跑向侍卫那边去了。
    姬元猜想,卫诩和她一样,肯定是偷偷溜出来的。估计是担心那告示的效果不好,所以跑去酒肆察看酒水贩卖的情况。让侍卫谎称他去了东城交接公务,其实是怕一会儿来参观兵书的人不多,所以故意找借口拖延时间。方便他继续忽悠更多的人上当。
    这卫诩果然是个坏坯子。
    女孩问完侍卫后,朝着墙角正等待消息的孙武莞尔一笑。然后,走向那四名婢女,小声嘀咕了几句后,四个丫头便紧张兮兮的跟着她朝着孙武走了过去。
    “啧啧啧!小丫头片子!是想骗乃翁的钱吗?”
    四名婢女微微颔首,甚是紧张。小手不约而同的伸进袖中。而姬元则忍着怒容,将双手背在身后。
    孙武无奈的摇摇头。
    这帮女孩有胆过来讨钱,居然还这般羞羞答答的。
    他低下头在袖袍里摸来摸去。
    “一人二钱。不能多了。快告诉我卫诩在不在府中?来了几人?”
    就在掏出铜钱,抬起头的瞬间,满天的白粉末将孙武笼罩起来。孙武一慌神,将酒坛丢在了地上,挥手去挡。已然是来不及了。
    “哈哈哈!给你杀杀虫子。卫诩!不要脸!快来人啊!卫诩在此。”
    堂堂武学宗师竟遭几个黄毛丫头的暗算。
    孙武着实恼怒,握在手中的铜钱紧了又松。本打算要了这帮小女孩的性命,可一听这声音,他还是犹豫了。
    这帮丫头与那卫诩明显是认识的,且有着很深的仇怨。算他倒霉,化妆成卫诩的模样帮其当灾。
    此时,孙武紧闭着眼睛,扶着墙向后退了几步。他仍不确定那白色的粉末到底是什么?犹豫了几秒钟,只觉面上的那张假脸微微发烫。
    孙武猛地撕下面皮,丢在地上,暴喝一声。
    “如此歹毒!老夫今日便取了尔等的性命。”
    那白色粉末居然是石灰粉。孙武的假皮面具为了完美无暇的展现出少年人的皮肤特性,会用特殊的药水浸泡。假皮始终是假的,附着在表面的油脂与水分让石灰立时挥发出热量。
    这一幕把五个小丫头瞬间吓傻了。方才还是翩翩少年的卫诩,如今撕下面皮却已是面如枯木。她们不禁失声大喊:
    “鬼啊!”
    一阵气浪爆出,五个女孩被震得凌空飞起。二人碰在墙上旋即昏了过去,又有二人被震飞到后方的街道上。姬元则是向野宰府的方向飞去。
    待到孙武准备掷出铜钱,周围人群的嘈杂声与惊呼声,让他难以辨识暗算之人的方向。
    从这群女孩开始胡闹,府衙门口的侍卫便留意着这边的动静。瞧见几个女孩洒出白色的粉末,欺负那拎酒前来参观兵书的客人。两名侍卫立即跑了过去准备劝阻。谁料与几人还有二丈的距离时,那客人竟然扯下脸皮,丢在地上。侍卫吓得魂飞魄散。
    正当惊愕之时,一女子朝着他们飞了过来。两人忙伸手去扶。紧接着,三人一齐朝后方栽倒。
    此刻,如同盲人一般的孙武正焦虑的扶着墙壁。一只手摸着墙,另一只手将一枚铜钱轻轻的丢出。铜钱朝着野宰府的方向滚动。孙武听着声响,摸着墙壁跟了过去。
    如今只能选择逃遁。印象中,那里是东坊市富人居住的区域。东坊懂礼的士族也多,他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头子过去,获救的几率必然极大。
    孙武一边撒铜钱,一边磕磕绊绊的走着。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暴喝。
    “孙武老贼!哪儿跑!”
    刚才正在茅厕嘘嘘的王诩,感受到一阵熟悉的气浪波动。片刻后,他恍然想起那所谓的气功。于是,撒腿向府外奔去,穿过影壁便是正门。刚踏出大门就看到躺在地上的三人以及一位看似趴在墙壁上的奇怪家伙。那人曲身丢钱时,露出的半张老脸。不是孙武又是谁呢?
    “呵呵。小子算你赢了。老夫不想伤你,与你做个交易可好?”
    “来人!把他绑了。”
    “别!别!你看老夫一大把年纪了。给一小姑娘下跪,成何体统?老夫可丢不起这人。不如这样,老夫送你个宝贝,你放了我。”
    孙武知道王诩不会杀他。不过祭拜仇由子静的事情仍是拉不下老脸。
    “那日若非你们来搅局,根本就不会发生意外。再说了,那女子若是不舍身挡箭,老夫拉着你一同躲开,说不定射死的人是那越箪呢?你说怪谁嘛。这事根本就与老夫毫无关系。”
    王诩冷哼一声。
    “哼!且不说你有何宝贝。就你这敢做不敢认的家伙,我定让你孙武身败名裂。”
    孙武虽是紧闭着眼睛,但仍旧笑容满面。大有讨好王诩的样子。
    “咦?身败名裂?这词好。可有典故啊?”
    “你...你这老贼!要不要脸?信不信我把《孙子兵法》抄上几万份,发往各国。让世人皆知你孙武欺世盗名。”
    孙武哈哈大笑。然后,像是与人闲谈一般轻松的说着。
    “噢?《孙子兵法》嘛。又不是《吴王兵法》?老夫怕个甚?”
    那婉转的语气,气得王诩结巴起来。
    “你...你...你有种。我把你交给越国,看你还笑得出来?”
    “小子!你这就不对了。且不说勾践已死,你那小美姬被越人害死,你不去找他们报仇。岂有把老夫送给越人的道理?”
    “不劳您费心。越国迟早是要亡的。”
    两人唇枪舌战一番,王诩占不到丝毫便宜。府内的侍卫此时赶了过来,将老头五花大绑,带进了府衙。王诩也懒得与他废话,让人将那些受伤的女孩一并带入府中。
    一帮人前后簇拥着王诩来到了正堂。姬元躲在一名魁梧的侍卫身后也偷偷跟了进来。她摔倒时,有人肉坐垫。起来后,拍拍屁股又是活蹦乱跳的。而那四名婢女可就惨了,不是脑袋肿包,就是脊背淤青。四个女孩正在倒座房内敷药。小小年纪被伤成这样,皆是梨花带雨低吟轻泣。
    孙武也不知周围是个什么情况。感觉人很多。方才还有人架着他,如今却无人搭理。他站在堂前,试着挣脱身上的绳索。
    “老夫乃耄耋老翁,可近而不可迫也,可杀而不可辱也。”
    仍旧是无人理他。片刻后,听到细碎的脚步声。貌似是个女子来到了他的面前。从空气的波动中,他能感觉到面前的女子正抬起手准备摸他。孙武大惊,像个虾米一样向后一跳。
    “作甚?想弄瞎老夫的眼吗?”
    “老...贼!大人有命,让奴婢为您擦去眼上的石灰。”
    老贼的称呼,已经是府中之人对孙武最友善的表达方式了。婢女似有些为难。孙武向前蹦了两步。由于双腿也被绑缚着,样子有些滑稽。兵圣的形象荡然无存。来到女子面前,孙武低下头,嗅了嗅。闻到大豆的味道,这才安下心来。
    婢女用豆油擦去他眼皮上的石灰后,孙武这才朦朦胧胧的睁开了眼。脸上仍是一抽一抽的。估计石灰粉仍有部分残余灼伤了皮肤。
    “孙武!本宰问你,昨日入我府中偷盗,可是你这老贼所为?”
    看到王诩一副升堂审案的架势,孙武心头一紧。这小子是打算以律法来治他的罪。若是认了,必然名声扫地。他连连摇头,矢口否认。
    “不是。绝对不是。老夫岂会行偷盗之事?”
    “左右!翻看此贼衣袖。”
    孙武被绑的结实,蹦来蹦去。最终还是被侍卫摁住,察看了衣袖。
    “回大人!袖口绣有’诩’字,乃大人之物。”
    王诩冲着孙武冷笑,随后,偏过头看着师爷。
    “牟家宰!入室行窃,按我大卫律该处以何刑?”
    “回上吏!黥刑。”
    他回过头来,笑容奸诈无比。孙武却是不以为然也回执一笑。
    “刻什么字皆可吗?”
    “呵呵...当然是要在犯人面上刻以罪名了。”
    “本宰以为,堂下之人厚颜无耻。刻上’老不羞’最适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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