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琴抹了抹眼泪,与矮子一同将豫让扶起。
    “越琴与夫君能有今日,全赖让大哥昔日不弃。”
    女子似是回忆起了往事。话音稍有停顿。旋即,她目光坚定的看了看自己的夫君。
    “夫君说的对,越琴也视姜儿如亲妹。她此次蒙难,我这做姐姐的若不为她报仇,讨回公道,便是有负让大哥与姜儿姐姐昔日成全之恩。”
    胖子见三人的手交叠在一起,他们一会儿躬身,一会流泪,好像很有意思。于是,也过来凑起了热闹。
    “我也要玩。”
    胖子的心智只有五岁。这不合时宜的话语倒也没有改变诸人此刻悲伤的情绪。片刻后,见没人理他,心急的胖子可怜巴巴的看向矮子求助。
    “我要玩。”
    矮子斜着眼,一副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的嫌弃表情。
    “别闹。”
    胖子玩心一起,哪儿还肯听矮子的话。于是,他托起矮子娇小的身躯,一同去扶豫让。巨手一挥,还在躬身执拗不起的豫让一个踉跄,脚跟顿时离地,身子悬空。险些向后翻倒过去。
    见到豫让这武学高手,竟也会如此失态。越琴忍俊不禁的笑出声来。随后,胖子也开心的憨笑连连。矮子黑着张脸,嘴角不住的抽搐。心中暗骂这两个家伙不分事宜。哪儿有人在别人家中办丧事时嬉闹大笑的?
    虽说近二十年未见,但豫让在越国的事情,矮子也是略有耳闻。对方凭借坚韧的心性,一刀一剑的砍杀,在血雨腥风中将自身的武艺锤炼到了无与伦比的地步。最终,他登上了门主之位,成为越国公室背后,最恐怖的力量。
    想来,豫让若非对他三人毫无防备,又岂会被胖子一抬手便掀飞出去?
    矮子满心的歉意,目光投向豫让之时,大有心疼与无奈之感。谁料豫让也跟着笑了起来。他的心结似乎已了。
    他们商榷了一番复仇的计划,豫让便带着矮子一同去了智疾的帅帐。二人行至中军大帐外,天已经大亮,营地内弥漫着饭食的香味。一些低级的军官正领着手下的士卒自校场返回驻地。
    一队队的士兵满头大汗的自二人身侧穿过。一路之上,矮子都被人以奇异的目光打量着。他十分不爽又不愿豫让抱着他走路,于是,快步走在了豫让的身前。豫让有意放慢了步伐,跟在其身后,颇像是哪家少爷的跟班。
    行至帅帐外,矮子大声说道:
    “豫让!这就是你们智氏的兵?一个个呆头呆脑的,难怪连个小小的戚城也攻不下来。我倒还真想见识一下,那智疾老头是怎么带兵的?”
    矮子心思缜密且聪慧过人,豫让亦是自愧不如。然而,这般不留情面的指桑骂槐就连他也觉得有些难堪。
    很快帅帐内便传出了话音,声音中气十足。
    “何人在外喧哗?”
    豫让望着回过身对他眨眼的矮子,无奈的叹了口气。帐外的侍卫赶忙拉开帐帘,请二人进入。
    一入帐便见一名虎目圆睁的军官迎面走来,三人差点撞在了一起。军官一脸惊愕的望着豫让的脸,随后微微的皱起眉来。
    这时,一个奇怪的声音自下方传来。
    “傻大个!让开!”
    那声音有些耳熟,听上去像是个宦官,尖锐中却带着些许的傲慢。军官低头一看,说话之人竟是个侏儒。本打算取笑对方,不想那人竟站在豫让的身前,他连忙向后退了几步,拱手道;
    “让先生!”
    矮子冷哼了一声,偏过头大摇大摆的走入帐中。豫让摆了摆手,便也跟了上去。
    端坐在帅案的智疾见豫让到来,赶忙站起身朝豫让与矮子走来。
    方才矮子在帐外说的话,他也是听到了。顾及此人乃是豫让的挚友,加之昨日又救了豫让,智疾立刻笑脸相迎,道:
    “壮士!快快入座。”
    智疾冲着客位的上座一摆手,端坐在那里的两位将军立刻起身。随即,帅帐内的诸人都起身向后挪了一个位置。坐在末席的公输木瞬间尴尬了,他顿时没了位置,只能站着议事。
    矮子傲慢的一拱手,脚步也不停,说道:
    “疾帅客气了。在下独孤智,与豫让一般乃是无家国之人。”
    豫让干笑着朝智疾作揖。他分明记得矮子没有姓氏更没有名字。这般胡诌也就罢了,还自称单身并且是个叛国之人。不知越琴听到此话后,作何感想?
    待到诸人回到席位坐好。正巧到了用早饭的时间,十几名侍卫端着饭食进入帐中,在诸人的几案前摆放好便退出帐外。
    智疾忧心战事,没有胃口。于是,冲着矮子又是一拱手,问道:
    “不知智壮士可有破敌良策?”
    矮子挖了一勺白米饭刚放入口中咀嚼,见智疾问话,面色不悦的看着对方。智疾抬手比了个请的姿势,干笑道:
    “请恕老夫待客不周。”
    旋即,他脸色一沉望向正站在末席边没有饭吃的公输木。
    “倘若再以土攻之法攻破城南,你有几成把握。”
    对于一位新晋级贵族的匠人而言,公输木十分看重自己在智氏客卿的位子。他擦了擦额前的汗水,颤声回道:
    “大帅若能征得两万民夫,小人有五成把握。”
    智疾沉默了片刻,显然五成的胜算与大批人力的投入,他既不满意同样也办不到。
    智疾猛地一拍桌案,盛放饭食的器皿震得叮当作响。帅帐之中,除了矮子吃得津津有味,无人敢动碗筷。
    智疾对此次攻城的结果颇为不满。智氏不但损失了大批的精锐,还折损了一员猛将。智错的伤势恐怕需要半年才可复原,加之豫让险些丧命,如若攻不下戚城他难以向宗主交待。
    老将厉声道:
    “再议!”
    这时,坐在矮子身侧的一位将军起身说道:
    “末将以为,不如掘开会盟台,下方暗道仍在,继续向城东两侧挖掘,但凡有一侧城墙塌陷卫人的瓮城便无法勾连。我军再次攻城,必能取胜。”
    反对声响起。
    “如此大费周章且卫人已有提防,恐难奏效。”
    公输木原本也打算开口否决。毕竟,将会盟台的废墟清理后再挖开是件大工程,不亚于重新修筑一座会盟台。此时,见有人提出了反对意见,他暗自喘了口气。自己这身份低微的工匠不用开口便也不用得罪人了。
    帐内吵吵了半天,终于有人提出个行之有效的意见。
    “卑下愚见。我军若以土攻之策破城,卫人必以火攻御之。战损严重,万不可取。眼下卫人若想将瓮城筑起,少说仍需四五日之久。我军可抓些卫境之民,编入行伍令其为主力,攻打城东。一来可拖延卫人筑城,二来可耗尽其火油。油尽之时,卫人何足惧哉?”
    诸人大加赞赏后,不约而同的朝着智疾抱拳道:
    “末将附议...”
    “卑下附议...”
    显然这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卫国黄河以北有几十万晋卫两国的灾民。抓起来给口饭吃便能组成一支庞大的奴隶军投入战场。用此法完全可以耗死戚城内的守军且智氏不用付出太大的伤亡。
    帅帐内顿时安静下来。诸人将目光投向智疾,渴望老人拍板做出决定。就在这关键的时刻,只听“吸溜”一声,诸人不禁疑惑的四处张望。
    心想,谁这般不雅?
    刚看到坐在客座首位的小侏儒正在喝汤时,诸人露出不屑与鄙视的目光。
    矮子拿着木勺在汤碗里搅了搅,沉淀在碗底的黄色硬块稍稍融化开后,他又喝了一口。随后砸吧着嘴,叹道:
    “啧啧!哎!肉都拿去烧了,真是浪费。”
    春秋时期,军队的饭食有着严格的等级标准。军官吃白米且汤内会有调料块用来佐味。这些调料块是以高汤熬制后晾晒成块的。食用的时候,倒入热水便会自行化开。其作用是在严酷的战争环境中,贵族也能吃上些荤腥保持体力。毕竟,这时军队的主要战力是靠着士族子弟为来维持的。而普通士卒则吃糙粮,用醋布、盐布浸水佐味。
    矮子的抱怨显然是在暗指智疾将几百口肥猪拿去攻城,烧得尸骨无存。而他作为宾客却喝着没有肉的野菜汤,委实可怜。
    所有人都听得明白。一众五大三粗的军官眼中好似冒着火一般瞪向矮子。只见对方将手中的汤碗极为嫌弃的放下,而后撩起小巧的衣袖在嘴巴上抹了抹,叹道:
    “哎!我就想不通了,国都亡了,为何还要守城呢?”
    帐中一片冷笑之声。诸人或许是觉得此人乃一无赖,分明就是来蹭饭的,什么都不懂还装腔作势的乱发感慨。
    原本还羞怒交加的智疾在听到矮子的这句话后,目光陡然一亮。他确信能驾驭巨人且在豫让面前倨傲的矮子必然有着过人的本事。
    智疾谦卑的再次拱手:
    “智子可有良策?还请不吝赐教。”
    说着他微微颔首。帐中之人无不噤如寒蝉,望向那不懂礼数的侏儒。矮子朝着智疾点了点头,而后扫视了四周一眼。智疾忙一挥手,道:
    “尔等退下。”
    诸人饭也没吃便被赶出帐外,不免心头窝火,于是小声骂着矮子乖乖的退了出去。随后,矮子的笑声传出,令得他们浑身不舒服。
    “呵呵,我就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豫让淡淡的摇了摇头,也不顾及场合便开始吃饭了。
    矮子的谋略与他那教条式的忍门行事准则大有不同。豫让是经验累积的智慧,而矮子则是举一反三,掌控全局的智者。
    “疾帅可抽调北营两师人马大张旗鼓的向西南进发。到达卫人的腹地便放出谣言,卫国已亡。如今朝歌被围,晋军南下攻掠自不会有人怀疑此事真伪。五六日后,大军带着财货与奴隶归来。你猜戚城中的卫人看到后,会怎么想?”
    智疾惊呼一声,拍案叫绝:
    “克敌攻心。妙!妙啊!”
    矮子接着说道:
    “当然,疾帅若能带回些卫人的士卒那就更像了。让这帮人在营寨外日日劳作,唱唱卫人的歌谣,不出三日戚城必然大乱。国都亡了,他们守城还有意义吗?”
    智疾喜上眉梢。如此一来,借了赵鞅的光把戚城拿下,可谓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委实大快人心。
    他可以想象宗主在君上面前会如何折辱赵氏。譬如,全赖赵简子先前棐林大胜,我智氏不过照猫画虎云云。赵鞅不气得半死才怪。若真能以此取胜,无异于证明了智疾比赵鞅更胜一筹。
    二人相谈甚欢,直到豫让用完早食。智疾这才依依不舍的送矮子与豫让走出了帅帐。与智疾分别过后,矮子还是如之前那般大摇大摆的走在豫让的身前。对于矮子提出的计策,豫让从未质疑。
    他相信矮子的能力,虽说彼此二十年未见,但曾经的过往,经历的生死。那是以命相拖才可建立的信赖关系。
    看着矮子悠然自得的模样,豫让宽心了不少,走上前去与之并行,笑着问道:
    “何时有了独孤的姓氏?为何我从未听你提起?”
    矮子不知从哪儿里找了个竹签,一边剔牙一边撇着嘴回道:
    “我与胖子自幼便被人收养。当然是跟着主家姓了。”
    豫让挠了挠头,眯起眼睛看向矮子。
    显然他是不信。越国的贵族中哪儿有这么奇葩的姓氏。
    矮子将手中的竹签随手一弹,懒洋洋的伸了伸手,径自走在前面。仿佛他说的一切都是再正常不过的理由。
    不久后,二人回到了营帐。豫让仍旧心存疑虑,便将此事说与越琴听。越琴知晓后,笑得花枝乱颤,解释道:
    “呵呵...他呀!诓你的。独孤氏相传乃是盘古后人的姓氏。盘古身负神力,胖子若以独孤为姓便无人胆敢嘲笑了。加之他二人自幼孤苦,便也觉得这姓氏比较贴切。”
    豫让立时恍然,问道:
    “那为何取名为智?”
    越琴捂着嘴,没忍住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矮子瞪了女子一眼,威胁道:
    “你若敢告诉他,信不信老子休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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