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站外,人来人往。许多人在看到留着血的陈翰林后都自觉靠边走,在几人周围留出一圈真空地带。对于几人,所有人都是瞧上一眼后就各干各的。没有想要上前帮忙的,也没有想要留下来当吃瓜群众的。
    这是他们早已司空见惯,没什么好新奇的。
    扶着流血的儿子,陈连山本还想硬气一下,不用许文强的车。但在老婆的怒瞪之下,老头不得不妥协。
    在自个儿子受伤需要去医院的情况下,陈母可不管陈连山那些糟心事。直接就将陈翰林塞进了车子里。平时什么都听陈连山的,但这事,明显没得商量。陈连山也只得悻悻的跟了上去。
    “许先生,麻烦你送他们去医院了,我得把这家伙送到巡捕房去。”车外,陈乐道对还未上车的许文强说道。两人现在关系比之前已经好上了太多。
    只是陈乐道不想喊许文强强哥,文强又太亲热了些,许文强似乎也是同样的想法,因此两人都是以先生相称。
    许文强对陈乐道点了点头,道:“应该的,这事交给我。”他之前就已经猜到陈连山若是一直不退步,那早晚会遇上这种事,只是他没想到冯敬尧会这么快动手。说完他看了看冯程程,眼神稍稍有点变化,想说什么,最终却是什么都没说。
    他知道冯程程是冯敬尧女儿,本想给冯程程说一下此事,看能不能让冯敬尧有所退步。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冯敬尧这种人是不可能因冯程程而改变自己决定的。而且,这话似乎也轮不到他来说。
    陈翰林和冯程程是同学,这话要说是也陈翰林说。
    见陈翰林流血严重,许文强没再多留,在汪月琪的指引下,开车朝最近的医院而去。
    见陈翰林受伤,重情重义的汪小姐毫不犹豫地抛弃了陈乐道和冯程程,跟着一起去了医院。心中的着急就只差写在脸上。
    “汪小姐是不是对陈翰林有意思?”走在路上,陈乐道一手抓着杀手阿杰,一面对旁边的冯程程问道。虽然这事几乎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但两人这么走路总得有个话题聊着。
    陈乐道抓着杀手负在背后的手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在大街上,丁点儿掩饰都没有。这情景怎么看怎么来得怪异。两人回头率不是一般的高。
    好在很快就碰到了两个巡街的巡警,陈乐道直接将两人抓了壮丁。
    警务处政治部的名头在这群巡捕面前出奇的好使,两人屁颠屁颠的压着杀手跟在后面。似乎还挺高兴。
    政治部这种部门不管在什么组织机构当中,似乎都特别好使。陈乐道之前还没察觉出自己所在部门的特殊。但在看到两个巡捕对他点头哈腰的样子时,却是悟了。
    负责巡街的巡捕在巡捕房地位并不高,待遇也就一般。平日在街头上呼来喝去看着很威风,但在巡捕房却是处于底层。
    尤其在这帮派商会横行的上海滩,巡捕更是危险。一些不怕死的帮派分子,可不会因为你穿着一身巡捕房的黑皮就给你面子。即使你手中拿着几条破枪,他照样敢跟你干。
    丁力就是个典型,把他惹急了,管你是巡捕还是探长,他都敢给你掀翻了。老九这个一肚子坏水的家伙,面对丁力那种一言不合就是干的家伙,要不是有许文强拦着,早就被丁力给干翻了。任你有千般谋算,在丁力那种不喜欢动脑子的人面前都没用,他只相信自己手中的枪。
    没有什么敌人是用枪解决不了的。
    冯程程似乎还在回味刚才的事,脸上带着点蠢蠢的傻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陈乐道说第二遍时才回过了神。
    “啊,你看出来了?”冯程程小脸有点发红,似乎在想什么坏事被人给发现一般,佯装镇定。
    陈乐道仔细打量了一会,又摇头,少女情怀总是春啊!
    “你打算怎么处置他呢?”冯程程说的是那个杀手。
    “关进巡捕房,这家伙会打枪,还会点拳脚功夫,放在外面只会危害社会治安。”陈乐道说道,杀手听到后似乎有点不同的意见,举了举手想要说什么,但那要爆炸的腰子让他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冯程程点了点头,她只是单纯的问一问,对杀手这种凶悍的人,她还没傻到说什么同情的话。
    “他的目标是我吗?”冯程程问,上次遭遇绑架的事她还记得很清楚。
    “应该不是,多半是冲着陈连山来的。”陈乐道说。
    “陈翰林的父亲?他为什么要杀他。”冯程程有点疑惑,她对那个凶巴巴的老头印象蛮深刻的。
    面对冯程程这个问题,陈乐道只是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在车站听到许文强和陈连山的对话,后面又遭遇杀手后,他就已经知道杀手为什么要杀陈连山了。
    陈连山挡了冯敬尧的路却不愿意让开,那他在上海滩就只会有一个下场。冯老头从来都不是吃草的绵羊。
    冯敬尧能在上海滩被所有人都敬称为冯先生,绝对不是没原因的,他做事的凌厉凶狠程度,丝毫不像年过半百的老人。
    或许正是因为老了,知道有许多人都盯着他那个位置,因此他做事更加冷酷。
    陈连山刚对许文强说出想要买厂子除非他死的话,这边杀手就来了。看来冯敬尧虽然秉承着先礼后兵的做事原则,但他也喜欢能动手尽量就别吵吵的做事风格。
    在上海滩死个把人,对冯敬尧这个级别的人来说根本不是什么事。在上海滩腥风血雨几十年,他杀过的人,破过的家,早以不胜枚数。
    陈乐道转头看了看冯程程,这姑娘从小锦衣玉食,养的金贵,没遭遇过苦难。虽然学的是新学,身上也有几分当代新青年的味道。但还是不可避免的带着几分天真。对这社会真正黑暗的一面还没真正见识到。
    冯程程知道自己爸爸在上海滩地位不一般,也知道自己爸爸做的生意带着些许灰色。但她从没想过自己爸爸会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或者说想过,只是悄悄又丢到了一边不想去面对。
    陈乐道没说冯敬尧和陈连山之间的事,说了也没用,只会徒增冯程程的烦恼。
    到了巡捕房,陈乐道亲自找到马总探长,拜托老马将杀手给关了起来。
    “老马,这事麻烦你了,把他关着就行,也不用特意去针对,先关他个把月再说。”陈乐道也不是啥好人,直接就给杀手规划好了短暂的未来。若不是他受过九年义务教育,说不定就直接给崩了扔黄埔江喂鱼省事。
    反正是个杀手,就是直接枪毙了也不冤枉。巡捕房的关押室虽然不是什么锦衣卫的诏狱,但进了这里,要是没什么背景,要想出去也没那么简单。
    至于一个犯事被当场抓获的杀手,更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关到老死都不会有人说什么。
    “没事,这种家伙想关多久就关多久,你就是想把他关到监狱去都没事。”老马热情地说道,对于这种举手之劳的小事,他很愿意帮助陈乐道。
    一来一去的,都是交情。
    法租界的监狱和警务大楼隔得很近,都在一条街上,除此外,还有会审公廨也在这里。这整一条街,几乎就是法租界当局的公家用地。
    “呵呵,监狱就不用了,就这样关着就行。”政治部自己的关押和审讯室还没弄出来,不然他完全可以拜托政治部的同僚直接将其关押起来。
    陈乐道没什么好审讯杀手的,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虽然没人跟他说,但凭借那么一丁点信息加上自己的记忆,他差不多都已经弄清楚。
    第二日,陈乐道和冯程程一起到医院看望陈翰林。陈乐道和陈翰林没什么关系,他这趟完全就是陪冯程程。
    见到冯程程时陈翰林还一脸笑容,很是高兴,只是看到后面拎着水果篮走进来的陈乐道,他笑容就有点僵硬了。笑不出来,骂也不行。
    昨天他已经知道了自家厂子目前面临的难题,知道昨天那杀手多半是冲着自己父亲去的,陈乐道现在算是他家的恩人。
    救父之恩,这是怎么报答都不为过的恩情。
    只是当恩人和情敌变成一个人时,小伙就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同样,过了最初的欣喜后,再面对冯程程时陈翰林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自己那未来岳父可是在想着弄死他的亲家公呢!这事换谁来都得懵。
    陈翰林在没经历真正的毒打之前,不会有所改变,现在的他有点骄傲,也有点傲娇,陈乐道暂时没兴趣跟这个满脑子理想主义的家伙多聊,很快离开了医院。
    跟陈翰林聊天,还不如跟陈连山这倔犟的老头聊聊。
    “陈先生,你跟陈厂长一家关系似乎很不错,可以的话,劝一劝陈老先生,把厂子卖掉吧。”
    陈乐道没找到陈老头,却是遇到了来医院的许文强。只听许文强对陈乐道说道。强哥虽然意气风发,但他同样也有自己解决不了的事。
    许文强曾经在北平也是热血青年,干过很多大事,也遭遇过不少事,甚至还在监狱待了三年。三年光影让很多东西都变了,他的心态同样也变了。
    若是以前,他会全力支持陈连山。但现在,他知道了有些事不能蛮干。眼前这事闹到最后,最大的可能就是陈连山家破人亡,冯敬尧拿到自己要的东西。留下一个让人唏嘘的故事。这并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这次要连山纱厂地皮的人不是冯敬尧,而是公董局的杜邦。陈老先生一直这样坚持下去,只怕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许文强吸了一口烟,有些无奈地说道。他劝告陈连山,奈何那老爷子一身铮铮铁骨,根本不愿向冯敬尧、向洋人低头。
    “我挺敬佩陈老先生这样的人,但他这样和洋人硬来,只怕最后洋人也不会退步的。”
    洋人不会退步,自然就是陈老爷子退,不退,那就只能是惹祸上身。现在的洋人可不会坐下来跟你讲道理。
    “这事我会和陈厂长提一提的,只是那老爷子会不会听劝,就说不好了。”面对陈连山这个倔犟的老头,陈乐道也不敢说自己有十足的把握。
    陈连山这样的实业家,若是如原来的轨迹一般自尽而亡,那实在可惜。如今的中国,最缺的就是陈连山这样有能力、有经验、还有一颗坚定的爱国之心的人。
    这种人遇到麻烦,于情于理,陈乐道觉得自己都不能视而不见。
    而且帮助陈老爷子,对他以后计划也有帮助,毕竟实业,不是每个人都能搞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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