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佣人将早餐准备好摆放在桌上。冯敬尧穿着长袍马褂,寻着香味踱步走进餐厅,轻轻一撩长袍施施然在餐桌旁坐下。
    抬了抬袖子,拿起桌上放着的一份报纸。今天刚出炉的新鲜申报,第一时间便送了一份过来。这是冯先生在细微之处体现的牌面,当然这牌面但凡是个有钱人都有。
    每天早餐时看报纸,这是冯敬尧雷打不动的习惯。冯敬尧只要坐在餐桌旁,桌上必然就会放着一份报纸。今天亦然。
    随着女佣上楼呼唤,冯程程垮着脸十分无奈地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嗒吧嗒吧带着被迫起床的起床气下楼。
    “爸爸,祥叔早。”没精打采地招呼一声。
    坐在冯敬尧对面,冯程程直接用手拿起桌上餐盘中的一根油条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冯敬尧抬头看了眼自家女儿的糙样,眉头不可避免地皱了皱。“喝口牛奶,你这哪有点女儿家的样子。”小老头不满地说道。
    冯敬尧想培养的是个懂事听话的女儿,冯程程大多数时候是好的,但有时候总是会做出点超出他意料的事来。
    对老爸这话,冯程程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牛奶,奶渍沾在嘴角,然后对他抿嘴一笑。冯敬尧见状摇摇头不再说话。低头继续看着自己的报纸。
    祥叔在旁边看着这一幕,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姨母似笑容。老了,就喜欢看这温馨的一幕,可惜他自己没有老婆孩子。
    “申报动作倒是挺快,昨天那一巴掌,这么快就见了报。”冯敬尧看着报纸上内容,上面竟然附有一张丁力巴掌扇在盛四脸上的照片。小老头边说边摇头,心中为盛家感到同情。
    这份报纸一出,盛家的脸就真得丢光了。盛怀当年拼死拼活为盛家在上海滩积攒下来的荣耀和威势,算是彻底没了。
    可惜。
    祥叔看着冯敬尧摇头感叹的样子,想了想轻声开口道:
    “老爷,要不要我去给那些报社打个招呼。”
    冯敬尧再次摇头。“打招呼有什么用,事情都已经登上报纸,就算把报纸全部回收都没用了。”
    祥叔听了轻轻点头不再说话。这事好像还真没什么办法。
    那些办报纸的,大多都是软硬不吃的角色。尤其是申报。莫说如今的盛家,即使是现在的冯敬尧,申报该骂时也是照骂,不会给冯先生留半分面子。
    即使不爽,那也只能不爽,然后干瞪着眼。
    申报的总经理、主编等人都是中国人,但申报的老板是英商。有英国人盯着,申报即使不给冯敬尧面子,冯敬尧也不可能让人去一把火烧了报社。
    有背后老板撑腰,申报的报道向来都是犀利无比,骂谁谁都得兜着。没点底气,申报也不可能有如今的地位。
    大名鼎鼎的冯先生,向来都是能屈能伸的。更何况上海滩的大人物,不被申报骂几句,都体现不出你的牌面来。
    看着报纸对陈乐道的介绍,冯敬尧看着看着嘴角竟情不自禁露出笑容来。
    哈哈哈!那小子被骂了。
    冯敬尧看着看着嘴角泛起笑容,心情突然莫名舒畅。
    报纸上写着:什么法庭乃庄严神圣之地,不是让人逞凶斗勇的地方。对这种扰乱法庭秩序,无视法庭威严的人,应该予以严惩......
    真是大块人心。那小子也有今天。
    以往都是冯敬尧自己被那些文人用笔杆子喷,什么上海滩第一大流氓之类的词就是出自报纸。今天看着报纸喷别人,冯敬尧感觉这真是不一样体验。
    冯程程嘴里嚼着油条,看着爸爸忽然就笑了起来,心中感到莫名其妙。拿过报纸一看,发现上面全是些贬低陈乐道的话。
    所以,爸爸这是在幸灾乐祸?!
    爸爸怎么能这样!
    冯程程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子气愤,油条也不想吃了,手中牛奶杯子啪一声放到桌子上。心中气愤伴着还没散去的起床气一起发作,瞪了自家老父亲一眼,冯程程起身嗒吧嗒吧离开餐厅。比来时速度快多了。
    冯敬尧看着自家女儿气愤的背影,对她这突然而来的举动感到莫名其妙。怎么就突然生气了?当老子的难道还不能笑笑了?!小老头忍不住一阵吹胡子瞪眼。
    “她这什么态度,她怎么能这样对我!!”小老头转头看着祥叔,瞪着眼睛道。
    老子可是她老子,这是对老子该有的态度吗!
    冯敬尧似在寻求答案,又似在发泄心中不满。
    祥叔对这对父女突然的脾气感到头疼,都这么大的人,怎么还突然间就发脾气了。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父女的冷战坚持到了下午,直到冯程程主动认错,亲自给冯敬尧主动端上一杯绿茶到书房给他降火这事才算结束。
    “祥叔啊,程程泡的茶越来越不错了。”冯敬尧坐在书桌后,端着茶杯抿了一口,脸上露出享受的神色。忘了刚才还在生某人的气。
    女儿泡的茶就是香。
    冯敬尧的语气再正常不过,但祥叔还是感觉自家老爷有点炫耀的嫌疑。嘴角露出不那么自然的笑容。
    “老爷,老马刚打来电话,说法布尔拒绝了邀请。”看着老爷这么欢快的笑容,祥叔将刚才接到的电话内容说了出来。
    “什么?”果然,老爷脸上的笑容立马收敛了起来。祥叔嘴角露出欣慰的笑容。
    “拒绝了,什么理由?”冯敬尧眉头紧紧皱起。这新来的老黄毛脸有点大,竟然连他的邀请都拒绝。
    还是说,他冯敬尧的面子连陈乐道那小子都比不上?
    也不知道为什么,哪怕屁大点事,冯敬尧现在都喜欢往陈乐道身上联想。
    “说是工作太忙,没有时间。”祥叔轻声说道。
    “呵呵,没有时间。”冯敬尧摇头冷笑,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这次他没对祥叔说这茶香了。
    “难道他法布尔还想当诸葛孔明,让我冯敬尧三顾茅庐他才出来不成。”冯敬尧不爽道。他有好长时间没被人拒绝过饭局了。这感觉真是让人异常的不爽。
    陈乐道那小子让人讨厌,他这个老黄毛上司更让人讨厌。
    下梁不正上梁歪!
    “那我就给他这个面子。”将茶杯搁在桌面上,冯敬尧憋着气说道。书房的安静将他不好的心情衬托得更加明显。
    生意人,就要能屈能伸。法布尔是警务总监,值得他给这个面子。
    “让老马找机会再次邀请他。”冯敬尧道,纵使不爽这个老黄毛,该做的事还得做,他已经过了意气用事的年纪。
    “好的,我去给老马打电话。”祥叔应了一声,刚走一步,他想起了什么,又转过身来。
    “老爷,之前让人在法国那边调查陈乐道,那边传消息过来了。”祥叔道。
    冯敬尧听到这话挑了挑眉,祥叔要是不提这事他都忘了。这特么都半年前的事了,现在才传消息过来,再特么晚点,自己说不定都要抱外孙了!
    法国那边调查的人不是冯敬尧的人,冯氏商会的势力还没达到跨国的地步。冯敬尧纵使心中不爽也没地可发。
    端起茶杯又喝一口,里面的水都见底了。
    “说说,是个什么结果。”冯敬尧道。
    想到那边传来的调查结果,祥叔眨了眨眼。
    “全都正常。陈乐道的父亲是清朝的时候去的法国,然后在那边做生意,定居结婚,后面有了陈乐道。都跟当初陈乐道说的相符。”
    冯敬尧点了点头,没事就好,他现在也不希望陈乐道那臭小子有问题。
    “当初他为什么去了天津,然后又来了上海?”这个问题冯敬尧直到现在都没有想清楚,派人去天津那边查,也没能查出个所以然来。
    若是要来上海,那大可以直接坐船到上海,完全没必要去天津跑一趟。
    “陈乐道的父亲是天津人,他去那里应当是去祭祖。他的父亲去了法国后一直到去世都没有回来过。”
    “这么说来,陈乐道底子很干净了?”冯敬尧心情突然又转好了些。
    “从那边传回来的消息来看,没有问题。”祥叔笑着说道,这下老爷的心应当是彻底安了。
    冯敬尧点了点头,目光看向窗外突然沉默下来。良久才道:
    “阿翔,说起来我们两个也是北方人,来了上海后,我们好像都还没有回去过吧。”
    冯敬尧突然感慨起来,他跟祥叔都是当年跟着父辈从北方来到这边的人。到了这边,便在码头上厮混,然后也不知道怎么就混起来了,一个成了冯先生,一个成了祥叔。
    “阿翔,你还记得你家祖籍在哪儿吗?我派人去找找,你自己无后,说不定那边还有什么亲戚可以过继个孩子给你。我也派人去找找老冯家的祖坟在哪儿,回去拜拜。”
    祥叔无后是因为当初替冯敬尧挡了一枪,冯敬尧心中对这事一直感到愧疚。总想着能补偿补偿祥叔。
    再说中国人都讲究个落叶归根,冯敬尧对北方没什么记忆,但根子在那边,如今功成名就,也该回去拜拜了。
    祥叔笑着摇了摇头。“这么多年哪还记得这些,小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我一直都把小姐看作自己的孩子,不需要什么孩子了。”
    其他人说这话或许不妥当,但祥叔说这话,冯敬尧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心中没有感觉。真要说跟程程待在一起的时间,祥叔说不定还比他这个当父亲的多。
    “老爷,最近北边不太平,我看这段时间还是别往那边去。老爷要真想回去祭祖,可以先派人回去找找,以后找合适时间再去。”
    “行,就按你说的来。”冯敬尧点头道。祭祖一事也就是一时兴起,仔细想想确实不妥当。
    处理完巡捕房的事,陈乐道和王六朝夜未央而去。今天陈乐道身边多了个跟班——邓程文。
    这胖子跟陈乐道混熟后似乎胆子也大了,知道陈乐道要去夜未央后竟然跟着蹭车。
    歌舞厅大门处,陈乐道刚下车,就发现歌舞厅气氛好像和往常不太一样。正要进歌舞厅,里面突然走出来一人。
    丁力双手负在身后,身上绑着绳子,背后还露出几根荆条来。
    几步走到陈乐道身前,丁力突然跪了下去。陈乐道看着丁力这模样,心中无语,不知道这家伙又是在闹哪样。
    “大哥,对不起,昨天那一巴掌给你惹祸了,你抽我吧。”丁力低头跪地,大声说道。
    大门处充当门卫的服务员都忍不住把好奇的目光投了过来,韦正云和方艳云这时也从里面走了出来。
    邓程文看着跪在陈乐道面前的丁力眨了眨眼。心中暗道——巡长的这个夜未央公司看着怎么好想有点不那么正经的样子。
    丁力今天看到了申报上面的报道,他认识的字还不足以让他把申报读完,但大概还是看懂了。知道大哥被申报给骂了。
    第一反应是带人去把申报给一把火烧了,不过还没来得及行动,就被韦正云给揽了下来。
    第二反应是自己给大哥惹祸了。昨天大哥说法庭那种地方不适合动手,他还不以为然,今天看了报纸才知道那地真不是动手的地方。
    所以便有了这负荆请罪的一出。
    看着丁力这模样陈乐道有些苦笑不得。直接踢了丁力一脚。
    “你这跟谁学的?”陈乐道目光瞟了韦正云一眼,总感觉丁力应该是不知道负荆请罪这个典故的。
    “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赶紧去弄下来。”陈乐道不清楚丁力是怎么有勇气在夜未央大门这个人来人往的地方搞这一出。但他现在只感觉尴尬癌都出来了。
    这还真是越古的人,越会玩啊!想到廉颇一个大将军也玩过这一出,陈乐道就感觉不可思议。
    丁力让陈乐道这反应弄得不知所措,这跟他从书上了解到的不太一样。
    书上那个大将军这么一弄,那个什么相如的国家大管家不是感动得一塌糊涂,然后两个人就成了好兄弟吗!
    “赶紧去给弄下来,”陈乐道两脚把丁力从地上踢进了歌舞厅。
    “是不是你教他的?”看着旁边想笑不敢笑的韦正云,陈乐道没好气地问道。
    “老板,这跟我可没关系。”韦正云赶紧摇头,“丁力见报纸上骂你,就要去烧了报社,我把他给拦了下来,但我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干啊!”韦正云叫冤道。
    “行了,行了,工作去。”陈乐道看着心烦,挥手赶人。
    本来被报纸骂了,陈乐道打算来这喝几杯,结果碰到这尬得脚趾都差点掉下来的一幕。
    或许是自己的现代思维跟这些“古人”不太一样吧。陈乐道只能这样想。
    没了喝酒的兴致,陈乐道丢下邓程文,让王六把自己送回家。
    “云姐,你说我是不是哪个环节弄错了啊?”
    歌舞厅,丁力换了身衣裳郁闷地找方艳云请教。歌舞厅最有文化的就是方艳云和韦正云。丁力不想去找哪个跟他争宠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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