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叔接起电话,陈乐道没有犹豫,开门见山直接问起冯敬尧和法布尔之间的事情。
    静静听完陈乐道的话,祥叔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陈乐道着急,他也同样着急这事。
    和法布尔这个警务总监对立,对冯氏商会没有半点好处,尤其是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说不定还平白让人捡了便宜去。
    这事没有隐瞒陈乐道的必要,陈乐道和法布尔关系亲密,说不定还能让陈乐道来挽回挽回。
    祥叔很快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地给陈乐道讲述了一遍。
    冯敬尧为了巩固冯氏商会在法租界的权利和地位,特地找了一位能工巧匠用黄金打照一幅金台面送给法布尔。
    台面是一桌酒席所需餐具,碗、盆、杯、碟、匙、筷等一应俱全。
    台面多得是,金台面却不多,尤其还是一整套完完整整的金台面。
    金台面不是谁都用得起的,钱不算什么,重要在其体现的地位,这往前走几十年,那都是达官显贵才用得起的东西。
    放到现在,那也同样不多。
    有个金碗金筷不足为奇,但当一个餐桌上所有用具都是黄金所制时,那不用说,是人都会知道其不是一般人。
    冯敬尧前前后后花了几百两黄金特意为法布尔打造出这么一幅金台面,所体现诚意已经不言而喻。
    数遍上海滩,还没谁收到过冯敬尧亲手送出的金台面。
    但偏偏就是这送出的第一幅金台面,惹出了祸事。
    法布尔是带着整顿警务处使命上任警务总监的。
    自其上任以来,被打击得最狠的就是警务处上上下下的贪腐人员。
    不论法籍还是华籍,所有人都在法布尔惩治范围之内。
    见一个收拾一个。
    陈乐道整顿霞飞路捕房这段时间,法布尔在警务处也没闲着,已经有不少人都被他收拾了。
    如今警务系统,除去几个分区捕房,法布尔还没慌着伸手整治外,警务总部和霞飞路捕房可都已经是焕然一新。
    法布尔正愁接下来没方向呢。
    冯敬尧好死不死的,竟然用黄金台面送给法布尔,这可是真是瞄着枪口撞上去的。
    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黄金可是硬通货,放在那都是钱。
    这么往上一送,可不就是贿赂腐蚀警务处官员吗!
    一个整治贪腐,一个贿赂官员,这甚至都不是李鬼遇到李逵,这是恶鬼贿赂钟馗,找死啊!
    但凡把金台面换成精美瓷器,或许都不会是现在这幅局面。
    陈乐道拿着电话靠在办公桌上,静静听完祥叔的讲述。
    整张脸直接变成一张苦瓜脸。
    来龙去脉是搞清楚了,但陈乐道一时却不知说什么好。
    自己在这担心是斧头帮搞鬼,整得提心吊胆,结果真相却是冯老头自己搞出来的这事!
    老爷子一大把年纪了,怎么却是越活越回去了呢!
    陈乐道颇感头疼。
    送礼前,难道都不好好打听打听人家的性格喜好?
    还是说冯先生这位置坐久了,那老爷子有点飘了?
    祥叔和冯敬尧都比陈乐道大一辈,从哪儿论都是长辈,陈乐道不好吐槽,一口闷气只能憋在心中。
    陈乐道一手拿电话,另一只手又开始去掏烟,这事整得他实在郁闷,必须抽支烟化解化解。
    冯敬尧这么精明厉害一人,偏偏在这事上犯了糊涂。
    可真是个老糊涂。
    租界这些当官的老外大多都不是好东西,但凡换了别人,冯敬尧那幅金台面都是一送一个准。
    结果这老头偏偏送到了法布尔头上。
    真不知是该说他运气好,还是说他瞅得准。
    法布尔如此重视陈乐道,更是亲手将陈乐道提拔上巡长职位,即使如此,陈乐道现在都还没给人送过哪怕一块表。
    就是因为担心搞出现在这种类似的事。
    法布尔是不是好人且不论,但从当官这层面来说,他确实是个清正廉明的。
    冯敬尧这老儿倒是舍得,直接送黄金台面。结果却是砸了自己的脚。
    偏偏这烂摊子还得陈乐道来收拾。
    一颗烟叼在嘴里,陈乐道恨不得一口抽得只剩烟灰。
    “乐道,你和法布尔亲近,赶紧想想办法。
    这事不赶紧处理好,只怕会出大问题。”祥叔语气沉重。
    法布尔不是省油的灯,冯敬尧也是同样,这两人闹起来,整个法租界都不会安宁下来。
    重要的事,说不到定时候斧头帮就会借这机会跑进租界搞事。
    这才是陈乐道最担心的事情。
    陈乐道轻轻点头,略感头疼地应了一声。
    老冯头什么时候送东西给别人不好,偏偏这时候送。
    这搞不好老冯头就得变成老坟头。
    法布尔是历任总监中少有的手腕强硬的那种,冯敬尧亲自将把柄送到法布尔头上,现在想轻松解决可没那么简单。
    挂断电话,陈乐道坐在办公椅上,脑子里思索着解决这事的方法。
    明明不是自己的事,但这事,就是打碎了牙,陈乐道却也得给解决下来。
    见陈乐道坐在椅子上闭目沉思,一幅苦大愁深模样。
    方艳云走到他身后伸手给他按着太阳穴,白皙细长的手指在太阳穴轻轻按摩,冰凉的触感让陈乐道紧绷的心神稍稍松了些。
    在方艳云按摩下,陈乐道虽然没有立马就神清气爽,眉头却也是不自觉便舒展了几分。
    “问清楚缘由了吗?”方艳云轻声问道,声音很是轻柔。
    见陈乐道这一幅烦恼模样,方艳云想着帮他参考参考。
    一人计短,两人计长。
    多个人思考总不是坏处。
    陈乐道闻言轻叹一口气,脑袋轻轻晃了晃。
    “清楚了,不是斧头帮搞出来的,是冯老头搞出来的事。”
    陈乐道语气中带着那么一丢丢的无奈。
    方艳云听到他这话愣了愣。
    冯老头?
    方艳云怔了怔才反应过来陈乐道这是在说冯敬尧。
    虽然知道此刻气氛应是低沉严肃,但方艳云还是为陈乐道这话感到莞尔。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称呼冯敬尧,以往认识的那些中,哪个不是恭恭敬敬的道一声冯先生。
    没等方艳云问,陈乐道便主动说起事情详细来。
    他急需找个人将心中烦闷一吐为快。
    冯敬尧干这事之前,但凡问陈乐道一嘴,这事就不可能变成现在这样。
    听陈乐道将前因后果讲述一遍,方艳云总算知道陈乐道为什么如此郁闷了。
    这事若是斧头帮干出来的,陈乐道或许还能接受,但是冯敬尧自己搞出来的,这就有几分“猪队友”味道了。
    方艳云对冯敬尧自是十分了解,送礼给法布尔,这确实是他能干出来的事情。
    当初的自己,不也差点被当成礼物送给杜邦吗。
    “你有解决的思路了吗?
    警务处要是和冯氏商会闹起来,再想用他们来威慑斧头帮,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方艳云边揉边说。
    “这事麻烦啊,现在还不知道法布尔到底想怎么做,我就是想解决都不知道从哪里入手。”
    虽然自己在两边都吃得开,但陈乐道不觉得自己就能成为让双方缓和的那个中间人。
    要想成为中间的关系调解人,这不是凭脸就做到的。
    和双方的关系,陈乐道一直都是被动的那人,主动权根本不在他手里。
    双方要是不给他面子,陈乐道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偏偏这两人还一个是倔老头,一个是偏执老头。
    见陈乐道一时没有办法,方艳云便说起她对冯敬尧的一些了解,希望能给陈乐道一些解决问题的思路。
    她声音轻柔,一边讲一边给陈乐道按揉太阳穴。
    另一边沙发上的两个小君见了,都是忍不住撇了撇嘴,偏过头不往这边看,眼不见为净。
    章小君可瞧不惯陈乐道这种资本家的奢华享乐模样,这看着就跟个纨绔子弟一般。
    “冯先生私下里是精明的,面对洋人,他就是暗中退几步有时候也是愿意的。”方艳云说着这话,脑子里不由再次浮现当初杜邦的事情。
    面对杜邦的过分要求,冯敬尧毫不犹豫地将她送出去,这不就是一种变相的退步吗。
    没多做回忆,方艳云继续道:
    “不过这次只怕没这么简单。
    法布尔将这事放到报纸上,不仅大加宣扬,言语间对冯先生也是满是谴责,态度十分坚决。
    如果他只是想用这事给冯氏商会一个难堪,借此宣扬他整顿警务处的决心还好。
    但如果法布尔想更进一步,用冯氏商会来立威,借此震慑那些和巡捕房搅混不清人。
    那冯氏商会肯定是不会就此退让的。”
    如果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冯敬尧为了大局,有时是愿意在洋人跟前低一下头的。
    但如果法布尔想就这事直接对冯氏商会动手,那冯敬尧可不会那么给洋人面子。
    陈乐道轻轻点头,方艳云这些话他也明白。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不知道法布尔到底想怎么做,以陈乐道对法布尔的了解,这事要想翻过去只怕不会有那么容易。
    当初为了稳定的接手警务处,法布尔可是直接动用了军队,可见他整顿警务处的决心绝对不小。
    而冯敬尧,可是租界最显眼的一杆旗子,就连捕房总探长都是他的人。
    整个警务处上下,华捕最少占了三分之二的人。而这些人全都得听总探长老马的号令,也就是变相地听冯敬尧的号令。
    以前还有老九能制衡制衡老马,现在老九倒了,再无人能制衡老马。
    法租界的牛鬼蛇神,谁敢不给冯敬尧面子?巡捕房可也是包含在其中的。
    在巡捕房当中,冯敬尧说话有时候比法布尔好使。
    这当然不是法布尔能接受的。
    整顿警务处,最重要的便是整顿华捕,而华捕这边,冯敬尧便是最大的阻碍。
    如果能将冯敬尧压下去,法布尔再想在警务处做任何事,都将顺风顺水。
    现在冯敬尧好巧不巧的自己朝法布尔撞了上去,以法布尔的性格,要是不借这个机会好好收拾收拾冯敬尧,只怕他就不叫法布尔了。
    “现在最关键的事,便是弄清楚法布尔对这事的具体态度。”
    方艳云和陈乐道你一言我一语,很快便弄清了当下最紧要的事。
    冯敬尧那边都好说,只要能搞定法布尔,冯敬尧肯定是不会硬着头皮和洋人对着干的。
    那老头狡猾着呢,虽然这次干出了这个糊涂事,但这种偶然事件可说明不了什么。
    谁还没个脑子发昏的时候。
    分析出当下最要紧的事,陈乐道心里烦乱的思绪渐渐清明起来。
    这两天发生的事一下子凑到一起,陈乐道的脑子也有点不堪负荷。
    脑子用多了,就跟电脑一般,总会卡壳的。
    这种大事,陈乐道平时没个商量的人,唯一能动脑子的韦正云,还管着夜未央大大小小的事,根本忙不过来。
    一直都是一个人挺着,陈乐道这次也终于是感到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好在方艳云今天主动站出来和陈乐道一起理了理这事。
    方艳云平时很少会主动参与这些事情,一直都是陈乐道安排给她什么,她便做什么。
    今天若不是见到陈乐道这一脸烦绪,她只怕也不会主动说这事。
    之前一直被冯敬尧当金丝雀养着,如今虽然自由,但她却也好像以经习惯了那种闲适的生活。
    好听点是闲适,不求名利,不显山不露水,说直白点就是咸鱼。
    夜未央最大的咸鱼,早就不是陈乐道了。
    陈乐道此刻脑袋已经清明许多,有了思路,这事也就没那么恼人了。
    见陈乐道眉头舒展开来,方艳云放下手,走去帮旁边给陈乐道倒了一杯白开水。
    喝着水,陈乐道内心有点感叹。
    他现在总算是知道为什么那些大人物身边都得有一水的智囊了。
    一个人再能干,再聪明,那也总有脑子转不过弯的时候。
    这事今天要是让陈乐道自己一个人想,他还不知道得苦苦思索多久。
    人才,人才啊!
    陈乐道心里又开始旧事重提。
    不过很快,他心思又拐了回来。
    最重要的事是先把冯老头搞出这事解决了。
    斧头帮的事,陈乐道本已经有了思路,不过现在,暂时却是得先放到一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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