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日语学习结束,放下薛良英给自己特制的日语教材,陈乐道慵懒地抻懒腰,双手大开,惬意地往椅背上一趟,长舒一口气。感觉找回了自我。
    “学习的感觉,熟悉而又陌生啊!”一口气出完,陈乐道忍不住感慨。以前最讨厌的是学习,现在最怀念的还是学习。
    “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要对所有老师说一句,我爱学习!”
    陈乐道一副终于解放了的模样,口中却说着和其模样相违的话,怎么看不像是热爱学习的样子。薛良英忍俊不禁,忍不住摇了摇头。不知这到底是口不对心,还是心不对口。
    “你怎么突然对日语感兴趣了,还非要学,这不是损我而不利你吗!”薛林英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茶水在喉咙打转,重新浸润干涸的喉咙。教陈乐道这种语言天赋一般的学生,实在太费口舌。
    陈乐道能熟练地说汉语、法语、英语,薛良英觉得这实在有些不可思议。这得耗死多少个老师,陈乐道才能做到现在这地步。
    摇了摇头,陈乐道不理这个不合格的老师,若是薛良英教学水平能高一些,他也不至于学得这么辛苦。要是让薛良英去教学生,不知道多少学生得跳楼寻求解脱。
    “局势如此。上次的世界大战只是第一次而已,我想第二次世界大战不会远了,多学点东西,技多不压身嘛。”陈乐道倚躺在椅子上,双手揉着脑仁说道。
    “第二次世界大战?”薛良英听到他这话神色不由一愣,陈乐道说的第一次世界大战他大概能理解,但怎么还会有第二次世界大战?
    牵连整个世界的战争哪里会有那么容易发生。薛良英轻轻摇头,不是很赞同陈乐道这话。
    “美国爆发的经济危机波及整个世界,这是世界级的经济危机,没有那个国家避的开。现在很多国家的经济都面临着巨大的难题,经济危机更是引发国家的内部矛盾。要想解决这些危机和矛盾,还有什么比战争更有用呢。”陈乐道自顾自说着,不仅是对薛良说,也是对他自己说。
    1930年近在眼前,三十年代的大序幕没有多久就要拉开,时不我待啊!!没人比他更清楚中国即将迎来什么时代,偏偏这些话他没法对人说,只能憋在心里。
    很多年前就已经有人预测中日之间必有一战,但这种言论有人信,也有人不信。事情没发生之前,终究还是持怀疑态度的人更多。
    陈乐道现在就是跑到常校长面前告诉他该准备战争了,对方也只会当他是个热血青年,或者其他。
    “你学习日语,是觉得中日之间会有一战?”薛良英显然知道这个言论的,只以为陈乐道是支持这个言论的人。
    陈乐道闻言叹了口气,和薛良英接触日久,他越发觉得薛良英是个有智慧的人。在他来到这里接触的人当中,薛良英的智慧和能力或许只有冯敬尧那个老狐狸能胜过一筹。薛良英虽然从未做过什么大事,但他认为薛良英只是在等待一个机会,尤其是他在和薛良英谈过警务处现状以及将来之后。他更是如此认为。
    连薛良英这样的人都对这个言论将信将疑,付之一笑,其他普通人就更是如此了。陈乐道内心有点对国家和时代的悲哀。有些东西憋在心里始终不吐不快,陈乐道决定和薛良英好好辩一辩这事。
    “日本从明治维新起,国力逐渐增强,时至今日,从国家发展程度与军事力量而言,当称亚洲第一强国。”
    听到陈乐道这话,薛良英嘴唇动了动,有心反驳,但想到世纪前清朝签过的那些不平等条约以及几年前外交使团在巴黎遭遇的一切,实在说不出话来。
    几千年养成的国民自信,早已在清末被摧毁的七零八落。
    见薛良英不说话,陈乐道无奈摇头,他挺希望薛良英能说赢他的。那样心里还能有点安慰,哪怕只是自欺欺人呢!
    “想想日不落帝国吧,当他们的军事实力日益强大,但国土面积却一成不变时,他们就会滋生野心。不是所有国家都如同我们一般爱好和平的。”
    陈乐道还有很多东西可以说,但担心那些东西引来神秘的404,说到这便不打算继续说下去。
    薛良英沉默下来,他很聪明,有些东西他一听就能分辨其真假对错。陈乐道说的或许片面,但有其道理。两人的话题说到这就结束了,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外面日头已经跑到西边,渐渐临暮,陈乐道拿起外套和礼帽朝外面走去,没打扰站在窗户处看窗外斜阳欲落的薛良英。薛良英需要好好思考。
    方艳云上午给他来电话,约他晚上去夜未央。现在差不多是时间了。
    千百年前杜牧曾说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如今,陈乐道感觉这上海滩已经有了这诗中的一二韵味。他也不能免俗。
    坐上昨天从夜未央开来的车,陈乐道朝夜未央而去。车是陈乐道让韦正云给他准备的,除了自己这辆,夜未央还备有两辆车,算是舞厅公用,平时则作为韦正云和丁力两人的车。
    沿着脑中的路线,陈乐道开着车朝夜未央而去,法租界的路他现在基本上以经熟悉。至于再远点的,则靠车上准备的地图。
    虽然说是让张叔当他的司机,但没有特别需要之时,陈乐道依旧是自己开车。他在巡捕房还只是一个翻译,配个司机有些高调了。
    陈乐道到时,方艳云已经在里面等着,走进大门,齐整的“老板”称呼让陈乐道脚步有点飘飘然。这种感觉虽然以经有过很多次,但每次听到时陈乐道都感觉心底一震。
    这种代表着权力的称呼,确实容易让男人迷醉。项羽当年说出彼可取而代之,想必也是如那些阅读小说时的可爱读者一般,将自己代入了秦始皇的视角,净做些异想天开的美梦@*=*@!
    霸王虽猛,但永远都不可能代替始皇。其他皇帝用千古一帝的称号或许有争议,但始皇没有。
    振长策而于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
    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抱怨。
    这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始皇一生,只有一个遗憾,忘了向天再借五百年。
    “不好意思,来晚了。”陈乐道在方艳云对面坐下,方艳云轻轻一笑,熄灭手中的仙女香烟,“没事,我也刚刚到。”
    这一次,韦正云和丁力都识趣的没有过来打扰两人,王六看到陈乐道后本想过来,却被旁边眼疾手快的丁力给抓住。
    “阿力,你拉我干什么,老板来了!”王六自然不可能同其他人一般叫丁力力哥,而是和陈乐道一样叫他阿力。
    “你傻啊,没看见方小姐在那里么,不要去打扰大哥。”丁力拉着王六往另一边去,免得这家伙去破坏陈乐道的好事。
    王六忍不住摸了摸脑袋,他好像听懂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听懂。
    “今天怎么想着来这里?”陈乐道看着方艳云,感觉这姐姐好像每天都多愁善感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文强在冯氏商会里得到重视,现在他是美华戏院和丽都歌舞厅的总经理。”方艳云摇晃着酒杯,眼神随着晃荡的酒液而动,迷离不定。
    “是吗,好事啊,你不应该和他一起庆祝庆祝吗,怎么还约我到这里来。”陈乐道听完笑着说道,没想到发生了这么大的改变,许文强竟然还是接管了美华和丽都。不过许文强的能力摆在那里,陈乐道对此倒是没感到太过意外。
    只是不知道李望琪去了哪里,许文强顶替李望琪成为美华总经理,李望琪总不可能待在那里给许文强做副手。
    方艳云摇了摇头,无奈一笑:“我也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好事。我了解文强,他看似不争,实则内心极有原则,做事更是很有主见。
    冯氏商会的一些行事手段和他的行事准则相冲,之前只是一个业务经理,上面有李望琪顶着,很多事都轮不到他。但现在他主掌美华和丽都,成了冯氏商会新贵,只怕以后很多事都会让他去做。到时候只怕会好事变坏事。”
    方艳云还有一句话没说,之前她让许文强去美华工作,想的是若真有什么事,她也能在冯敬尧那里说说话照应一下。但现在她已经明白,她的话在冯敬尧那里根本毫无作用。
    让许文强进入冯氏商会下面的美华戏院,她只怕不是帮了许文强,而是害了他。
    听到方艳云这多愁善感的话,陈乐道不由笑了笑。这姐姐要是要是有个弟弟什么的,绝对是个扶弟魔。
    “你操心的太多了,许先生又不是个孩子,相反他很有能力。不管他做什么,我想他都很清楚做了之后会面临什么。你刚才说的这些,我想他自己应该也很清楚。既然没有拒绝成为美华和丽都的总经理,那他就已经做好了面临那些事的准备。
    我觉得你与其在这里为他担心,不如好好支持他。我自认对许先生也有几分了解,他是个有能力有见识也有自己的坚持的人。他做出的决定我想是不会轻易更改的。
    你是他在上海滩最好的朋友,与其劝告他让他有压力,不如支持他做他想做的事情。”陈乐道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方艳云抬头有些惊异地看着陈乐道,他没想到陈乐道竟然会说出这番话来。这番话和许文强对她说的话有几分异曲同工。
    “看来文强找到了一个真正的知交。”方艳云默默看了他几秒,突然一笑,嘴里吐出这句话来。
    陈乐道笑了笑,知道她说的是自己。
    “你这话和他说的很像,他也对我说过相似的话。文强朋友不多,你和他能成为朋友果然不是偶然。”方艳云轻声说道,配合舞厅此刻舒缓的音乐,颇有几分忧郁的美意。
    自己和许文强算朋友么?陈乐道也有些不太确定,大概是吧。
    曾经他最喜欢行走于黑白交隐处,但内心坚持正义的强个,最讨厌忘恩负义,有几分虚伪,又有几分敢爱敢恨的丁力。
    不过来到这里后,他和许文强反倒是没有那么熟,丁力和他反而关系更近。
    都说人生无常,这还真有点意思。陈乐道摇头笑了笑。
    方艳云心里有很多事,他心里的事又何尝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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