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暴雪会足足下了两天两夜。
    尽管天气预报过他们基地所在的地区为暴风雪天气,却没人想到他们67号基地竟会是暴风雪的中心。
    经过一夜呼啸的寒风吹过,原本松软的雪地表面覆盖了一层坚硬的冰霜。冯勇望着外面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不由地放下手中的工作吗,走到窗边伸伸胳膊、蹬蹬腿,顺便也放松一下,认真地对外面的雪景观赏了起来。
    雪后的戈壁滩早就没有了半点秋天时候漫天黄沙飞舞的影子。远远望去,竟然有些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天上一片灰蒙蒙的白色,地上也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白色,就像两床厚实的棉被把他们这几栋戈壁滩上的营房严严实实地裹在了中间。
    赵红旗看到冯勇中途休息,也走过去扯了几句;“所长,你说这种天气,如果断了补给,我们会怎么样?”
    “断了补给?这种天气?”冯勇笑了:“如果真断了补给啊,你开春的时候就可以随着冰雪一起融化了,滋润这片戈壁滩。”
    这零下三十多度的黑夜,如果没有暖气,就算是窝在被子里,也会冻成冰雕。
    赵红旗撇撇嘴:“我只是担心啊,67号的物质准备够了吗?”
    “放心吧,西北的冬天,他们比我们还要熟悉,我老早之前就看见67号在西北角有好几个储物坑,都装得满满的了。吃喝拉撒,应有尽有。”
    确实,在西北远离人烟的戈壁滩上。一入冬,就随时面临着各种恶劣的生存环境。67号早在入冬之前就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吃穿用度都准备得妥妥当当,丝毫不用冯勇去操心。
    “只是,这雪没完没了的下,像天漏了个洞,全世界的雪都飘到这里拉了。”赵红旗望着天上的依旧飘洒的雪花,由衷地感叹着。
    这个冬季,仿佛一直都在下雪,一场接一场地下。
    开始的时候67号的官兵人还想过人为除冰,把100多公里的路给打通,可没完没了的雪一次次让他们前功尽弃。最后连杨主任都看不下去了,对手下的几个军官说道:
    “别整了!带回来好好猫冬吧,只要每天在操场跑个五公里就得了。今年这雪啊,不到来年开春是化不了。”
    幸好,67号在入冬前就召回了所有的休假的官兵,全员在岗,506的人则是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自己的实验室。所以,在基地与世隔绝了两个月之后,都没有任何人觉得有啥不妥。
    直到有一天,四个电话打破了这营地的平静。就像在平静的湖面上上突然又人扔去了一个大石头,阵阵涟漪泛起。这电话是李一鑫的老婆打来的:
    上午9点多,第一次是说老爷子摔了一跤,住院了;
    中午12点40左右,第二次电话说是报告脑出血,医生正在进行手术;
    下午3点,第三次电话是医生下达了病危通知;
    下午4点半,第四个电话只有一句话:“爸爸,不在了。”
    从早上,到下午。不过短短7个多小时,李一鑫的心就从一直在下落,下落,下落。最后啪嗒一声,电话掉在了地上。
    他的心,也掉在了地上。
    只见他慢慢走出宿舍,走下了楼梯,走出了这栋营房,一步步走向茫茫的雪地,一米七五的个子逐渐在变成一个小黑点。
    赵红旗想跑过去把他拉回来,但冯勇制止了:“让他静静,他需要一个出口。邓光明,回宿舍,给他准备好一套干爽保暖的贴身衣物。”
    这雪地太冷了,给他半小时的情绪发泄一下也就差不多了,必须拉回来。
    “是!”邓光明马上跑回去准备后勤工作。
    此时,李一鑫杵在里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像一颗钉子,钉在了这片雪地上,也钉在了这片空阔的戈壁滩上。他无声地把目光投向云贵高原的方向,望着,望着,仿佛这样便可以看见他年迈的父亲。
    他的鞋子里依旧灌满了雪,且开始融化,打湿了他的袜子和鞋子。可李一鑫对这一切毫无知觉。
    冯勇从中午知道他父亲病危之后,就一直安排高峰和赵红旗在宿舍里默默陪着他守着电话。如今知道老人撒手人寰,他们却只能远远地看着他。
    他们虽然知道他现在心如刀割,可所有的语言都不能抚平他的痛苦。
    闻讯而来的沈鸿飞,在雪地里踉踉跄跄跑到冯勇身后,眼睛微红。跟着他们一起望着三十米开外的李一鑫,不知如何安慰。
    “所长,咱们还是过去吧。”赵红旗还是有些不放心。
    冯勇依旧摆摆手,否定了他的提议:“再等等。”
    “我先过去试试。”不知道什么时候,67号的汤股长也到了他们身后。说着,就艰难地在雪地里移动着步子,向李一鑫靠拢。
    “李主任,节哀。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你给我三天时间,我们的人三班倒,一定帮你把这100多公里打通!让你见老人家最后一面。”
    眉毛和眼睫毛都已经挂上一层薄霜的李一鑫此刻才慢慢抖动了一下嘴唇,他几番想开口,最后又死死咬住不露一个字。他怕自己一开口,就忍不住嚎啕出声来。
    见他不说话,汤股长再次保证:“三天,就三天!我们一定把这路打通!只是,这雪地太冷,站得太久会冻坏的!我们回去吧。”
    “不用了。”李一鑫抖动的嘴唇,终于挤出了三个字。
    即便是再痛心,他也不能看着67号的官兵们为了他一个人的私事在冰天雪地里为他凿出一条回家的通道来。可中国的传统思想,却在折磨着李一鑫的每个神经。他总得做点什么,才能说服自己不安的良心。
    “汤股长,有烟吗?”
    “啊?有,有!”面对李一鑫突然的问话,汤股长有些诧异,但还是马上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一包烟和打火机来。
    李一鑫接过烟全部塞在了嘴里,然后点燃打火机。几秒之后,三根烟全部被点燃。
    “咳!咳咳!咳……”李一鑫被呛得剧烈地咳嗽起来。
    汤股长一看就知道,这是从来没有抽过烟的主啊。于是,伸出手,想扶他一下。
    但却被李一鑫马上推开了。当他停止了咳嗽,再次挺起腰杆站起来的时候,双眼通红。
    他不知道这是被烟熏的,还是刚才蹲下去的时候,他趁机放肆地掉下了眼泪?
    只见李一鑫把三支点燃的烟,一根根擦在雪地上,突然跪在地上:“爸,你走好!儿子,今天只能在这里送你了……”
    汤股长看不到他的脸,却能看到他抖动的双肩。想说点什么,最后却只是轻轻地拍拍他的肩膀:
    “我妈去世那年,我在执行任务,等回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他们在天有灵,会知道我们所做的一切……李主任,他们会原谅我们的。”
    自古忠孝两难全。
    忠于国家或尊孝道之义,在军人和国防军工的人面前,从来都不是选择题,而是一道已有无数先辈们作出回答的伪命题。
    “嗯……”
    在汤股长的几句安慰下,李一鑫的眼泪终于一颗一颗地滑落在雪地上,砸出一个又一个的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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