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群雄,武松一路西行。待到了城镇,依旧照之前之法,雇一辆双驾马车,一路急驰。
    此时,距离和亥言的十一月廿五之约只剩二十余日,路程却还有近二千里,已是容不得半点耽搁。
    武松心下着急,几乎是逢集镇就换马,闻鸡即发,日落方停。
    十日时间,竟走了一千六七百里,眼看已进入陕西路境内。
    商州城近在眼前。
    此时未初刚过,商州城门门口却是门可罗雀,把守的官军倒是不少,却鲜见有人进出。
    都说商州乃是关中有名的繁华之地,难道是我走错路了不成?
    武松不由得又抬头看了一眼城门楼,商州两个大字虽说饱经风霜,但也清晰明了。
    “这是从何而来?进城做甚?”城门口,一个什长拦下了马车,张口问道。
    武松一路上戴着斗笠,即使在马车上也未曾摘下,这军士并未看出他是个和尚。
    “去往京兆府,途经此地,准备进城投客栈。”武松回道。
    哦,什长一边应道,一边把马车内外扫了一遍,“这一路上可有撞见什么可疑之人?”
    “可疑之人?”武松有些不明白,“军爷的意思是......”
    “有没有遇上金人?”
    “金人?”武松不由得一愣,“难道金贼已经杀到此地了?”
    “那倒没有。”什长又看了武松两眼,“只是知州大人有令,各路严加盘查,以防金人细作混入城内作乱。”
    说话间,什长突然发现了马车内放着的戒刀,神色顿时紧张起来。
    “你带兵器何用?”
    “哦,军爷莫慌,这是戒刀,贫僧云游四方,这只是用来防身的。”说着,武松摘下了斗笠。
    什长看了看武松头顶上的戒疤,神色依旧有些狐疑,“原来是个和尚......那你的度牒何在,拿出来验......”
    这什长“看”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只觉得手里一沉,一锭银子已经握在手中。
    “军爷见谅,贫僧云游四方多年,那度牒早已丢失了。还望军爷通融通融。”
    什长不用低头看,凭手里的感觉,也知道这锭银子不轻,少说也有十两。
    够他一二年的军俸了。
    “咳咳。”什长立时装作若无其事,麻溜地把银子塞进了怀里,“行了,速速进城吧。”
    “有劳军爷了。”
    进了城,投了客栈。武松还惦记着金军的事情,趁着吃饭的机会向掌柜打听。
    结果比想象的更糟:据从北边逃过来的难民说,金国大军已破了潼关,距此不过三百余里了。
    武松心里一惊。他惊的不仅是金军来得如此之快,更糟的是,潼关一破,从关中东去汴京之路也就彻底断了。
    客栈的客房内,武松闷坐了半晌,抽出了戒刀。
    心情不好时,武松就会擦刀。
    这镔铁雪花刀虽然锋利无比,但却沾不得半点水。水渍不净就会生锈,无论是血还是汗。
    所以,必须常用干净布条擦拭。
    武松擦得很仔细。仿佛擦的不是刀上的污渍,而是心情。
    刀脊上的花纹似流水,布条须顺流而下,不能回头。这是擦刀的技巧,也好像是人生。
    十八,武松心里默念着顺脊而下的次数。收刀,入鞘。
    但武松的心情依然没变好。
    因为他发现,刀鞘上的崩簧坏了。
    崩簧一坏,刀就容易从鞘中滑出。锋芒毕现,本不是佛家之道。
    武松决定去修刀,商州城不小,应该不缺能工巧匠。
    听说武松要寻铁匠,客栈掌柜想了想道:“若论手艺,往东过三条街,有一家钟记铁匠铺,人称钟老七,在整个关中都有名。”
    “那甚好。”武松谢过掌柜,正欲前去。
    “不过,现在去,得看你的运气了。”掌柜的抬眼看了看天色。
    “为何?”
    “客官有所不知,这钟老七有个怪规矩,每日只接三单,三单接完,就打烊收工,从无例外。此时已过申时,恐怕......”
    武松心道,还有此等事,那更要去见识一下。
    钟记的店旗随风飘着,店门也开着,里面打铁之声阵阵。
    “这掌柜老儿,莫不是在哄我。”武松心里道。
    不过,武松前脚刚跨进店门,还未及开口,店里那人道:“今日三单已满,客官明日请早吧。”
    说话的人正抡着铁捶,炉火映红了半张脸。
    武松见他四五十岁的年纪,头发胡乱扎着,额上系着一条粗布发带,早已被汗水浸透。
    “这位施主,贫僧慕名远道而来,还请行个方便,我多给你些银钱便是。”武松走了进去。
    “大和尚见谅,小店虽小,但小店的规矩也是规矩。”钟老七抬头看了武松一眼,“和银钱无关。”
    “你开这个铁匠铺,难道不是为了钱?”
    “当然是为钱,但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呵呵。”武松不禁笑道,“你一个打铁的,称什么君子,谈什么道。”
    “大和尚身为出家人,如此说话,就是无道。我一个打铁的,生炉打铁,关门打烊,不偷不抢,当然是道。”
    钟老七手上不停,嘴上也没闲着。
    “你......”武松不禁语塞,心中不快,一时火起,啪的一声,将戒刀拍在了案桌上。
    刀身从鞘中滑出,锋芒乍现。
    钟老七只觉得眼前一亮,手中铁锤停在半空。
    “好刀!”
    武松还在心恼,不知是走是留。钟老七却放下手中活计,走了过来。
    转眼间,钟老七已是满脸堆笑。但两眼却没看武松,只盯着那露出半截的戒刀。
    “敢问大和尚,这刀是如何而来?”钟老七问道。
    “朋友相赠。”
    “敢问是何处朋友?”
    “这又与你何干?”武松火气未消,颇不耐烦。
    钟老七倒是也不恼,还顺手给武松倒了一碗水,“大和尚,这刀能否让我仔细看看?”
    武松见钟老七像换了个人,也不再计较,“只管看,但看了便要接我这一单。”
    “好说,好说。”钟老七又眉开眼笑,忙不叠地抽出了戒刀。
    捧刀在手,如见至宝,如遇神明。
    仔细端详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钟老七才心满意足,却又欲罢不能地放下了刀。
    “大和尚可知此刀的奥妙?”
    “这个自然,镔铁打造,削铁如泥。”
    “大和尚,你只知其一, 不知其二。此镔铁,非彼镔铁。”
    “有何不同?”武松问道。
    钟老七故意卖了关子,“那我先来问你,此刀可有名子?”
    “也没甚名字,只唤作雪花镔铁戒刀。”
    “妙就妙在这雪花二字。”钟老七一掌拍在了自大腿上,索性坐了下来。
    “世人以为,天下利刃皆是以镔铁打造,但凡见到刀剑上有花纹,就以为是镔铁。其实,真正的镔铁在中土乃是稀罕之物,可遇不可求。”
    “那何为真正的镔铁?”武松有些愈发糊涂了。
    “真正的镔铁据说只产自天竺和西域,亮白如雪,夜里泛光,如同灯明,所以又叫雪明铁,以此铁打造的刀剑,剑身自带花纹,才是真正的镔铁宝刀。”
    “可刀剑中有花纹的,我也见过甚多。”
    “大和尚,你只用刀,不打刀,自然是不知。”钟老七一时说得兴起,“中原的镔铁刀剑,其刀剑上的纹路皆是靠锻打之法,但此刀的纹路却是自然天成,乃是真正的雪花镔铁,绝非中土之物。”
    “你说此刀非中土之物,那之前可曾见过相同的兵器?”武松心道,这打铁的把此刀说得天花乱坠,莫不只是为了多收我些工钱。
    “大和尚说笑了,若是没见过,我又怎能识得此物。”钟老七道,“不过那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哦,不妨说来听听。”武松好奇心顿起。
    “记得应该是政和年间,我那时还在师父手下学艺。当年,我师父就素以打造兵器得名,慕名而来者甚多。有一日,少林寺方丈亲自登门,带来一块镔铁,要打一对戒刀。”
    钟老七说到此,停下喝了口水才接着道:“你猜如何,这块镔铁正是天竺高僧从万里之外带来的雪明镔铁。师父当时也是如获至宝。”
    “如此说来,少林寺中也有一对这样的戒刀?”武松心里不由一惊。
    当年孙二娘在十字坡所赠这对戒刀,正是从一位头陀身上所得。莫非......
    “应该是,只是我当时也未曾得见。方丈来取刀时,师父还特意将刀封在了一只木匣中。”
    “这又是为何?”武松有些纳闷。
    “大和尚有所不同,我师父授艺,须抡锤十年,再铸模十年,才可上手修治刀剑。所以最后那对戒刀是何样子,我当时也未曾得见。”
    说起十几年前之事,钟老七竟然还有些惆怅,“不过今日终能得见神兵,也算没白打这些年的铁。”
    钟老七忍不住又看了几眼戒刀,接着道:“据我师父说,此刀一旦开市,雪明之光就会浴血而现,我看大和尚这把,怕是已见过不少血了吧?”
    “哦,没想到此刀还有如此妙处。”武松不禁也看了一眼戒刀。
    这双利刃也曾斩过无数豪杰,于万马军中取人首级,想来也算没埋没了它宝刀之名。
    “此刀之妙还不止于此。”
    “还有何妙处?”
    “大和尚一看就是练家子,自然知道,平常刀剑都怕重器,对吧。”
    “当然,刀剑灵活,有所长必有所短。”
    “嘿嘿。”钟老七笑了,“但此刀却可遇锤不卷,碰锏可破,于长枪大斧中游刃有余。”
    “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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