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箭顺崖而上,破风而去。
    随着铜铃发出悦耳的声音,那老者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和尚,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百步穿杨者,他并非没有见过,但如武松二人这般射法,他简直闻所未闻。
    武松也很吃惊。虽然他知道亥言之能非凡人所能及,但这箭毕竟是自己射出去的。
    铃响之后,果然有绳梯从崖下垂落而下,直落崖底。
    “二位师父请上崖吧。崖上又是另一番乾坤了。”老者意味深长地说道。
    “听老丈之意,这还只是一个开始。”亥言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
    “小师父着实非比寻常,其他人到此,都畏难而退,你倒是乐在其中。”老者道,“看来你二人确非求仙问道之人。”
    “老丈过奖了。”亥言道,“自古求仙问道,也须历经磨难,方能修成正果,”
    “那就祝二位得所愿吧。”老者拱手道。
    有绳梯相助,武松攀援而上也不算费力。而眼见老者还在崖下,亥言也装模作样地攀着绳梯而上,倒也有趣。
    上到崖上,呈现在二人眼前的果然又是另一番景象。
    如果说崖下的山林已非寒冬应有之象,那崖上则是繁花四野,草长莺飞,让人误以为是身在无尽春色之中。
    亥言举目望去,虽然此处已在崖上,但眼前更有山峦叠嶂,第次峰起,却又山不知所终,只见天边云如涛涌。
    二人循路而行,走出不远,山径却又蜿蜒向下,顺着一股溪流向山谷间伸去。谷间,溪水清澈见底,还有鱼儿游嬉其间,悠然自在。
    走在这世外桃源之地,亥言心情大好。他走到溪边,掬起一捧溪水,一饮而尽。
    “身处如此仙境,能做这无涯子的弟子还真是莫大的福份。”亥言不禁感叹道。
    “你别高兴太早,听那老丈所言,此去必是还有古怪。”武松却是无心于这山间美景,还惦记着寻访无涯子之事。
    “武都头,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俗话还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俗话又说,既来之则安之......”
    “好了好了,你又非凡人,哪来的如此多俗话。”武松道,“你还是先告诉,方才那一箭是如何射中铜铃的。”
    “原来你在惦记着此事。”亥言说着又蹦回了武松身边,“你可是以为自己已有百步穿杨之能了?”
    “要真是如此,我还问你做甚!”武松白了亥言一眼。
    “其实此中之妙也简单。”亥言道,“弓箭之道,其一在力,其二在准。力,你自然不缺,唯缺准。”
    “道理我当然知道,但这准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
    “所以,我才会突然叫那一声啊。”
    “你这小和尚,越说我越糊涂了。”武松眉头一皱。
    见武松一脸茫然,亥言又得意起来,从武松左侧蹦到了右侧。
    “自古有百步穿杨之能者,皆须勤加练习,以至熟能生巧。”亥言道,“武都头你不善射,自然也不知这巧字之妙。”
    “究竟是何奥妙?”
    “久射者,皆知要有意瞄之,却要无意击之。”亥言道。
    “何为无意击之?”
    “就是说,张弓瞄准时,要做到目中有箭,心中亦有箭。但放箭之时,却要目中无箭,心中亦无箭,随意而发。”
    武松听得虽然半懂不懂,却似乎又悟出了些许,“你这小和尚,从不打架,但于武学之道倒是一套一套的。”
    “所谓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你长于器,我善于道。不是正好。”亥言又得意起来。
    “什么道,器,究竟何意?”武松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不说了,不说了。不然你又要怪我不说人话了。”说着,亥言一溜烟向前跑去。
    不知不觉,二人已在谷中行出三四里。
    但除了山间景致越来越美,这人影却依然见不到。武松已是面有急色,亥言倒是依旧一副游山玩水的神情。
    好在,待二人沿着山径转过一处山坳,溪流上出现了一座木桥,桥头处则立着一座草厅。
    有桥、有亭,自然也会有人。
    果然,待武松二人行至桥头,只见一名少年正盘膝坐在亭中,膝上则放着一副算盘。
    又是算盘,武松心里道,难道这山中之人皆好此物不成。
    见到少年和算盘,亥言却是笑了。难道这一关考的是算术不成。
    亥言也未犹豫,上前施礼道:“请问小郎君,此桥可是通往豹林谷?”
    “正是。”那少年抬头道,“二位师父可是要过桥。”
    “正是。”亥言回道,“还请小郎君行个方便。”
    只见那少年站起身来道:“方便之门自然是为智者而开,想要过桥也不难。请小师解题一道即可。”
    “那就请出题吧。”亥言回道。
    “既然二位是出家人,那就以僧为题吧。”少年道,“二位听好了:巍巍山中寺,不知几多僧。六十五只碗,用尽不差争。二人一碗饭,三人一碗羹。四人一碗菜,算来有几僧?”
    少年说得摇头晃脑,武松却听得晕头转向,不知所云。
    亥言一听,心里便有数了:这不是《孙子算经》里的题吗?只是把妇人荡杯改成和尚用碗而已。
    只见亥言心里暗自盘算了一会儿,确认无误之后,即答道:“寺中僧人整六十。”
    那少年笑着点了点头,“小师父果然聪慧,那就请过桥吧。”说着,少年侧身让到一旁。
    亥言拉着武松穿过草厅,一路上桥而去。
    刚走上桥面,亥言忽然扭头问道:“小郎君这关可比上山崖容易多了,这是何故?难不成是先难后易,先苦后甜?”
    亥言这一问,也把少年问愣了。他过了一会儿才回道:“小师父许是精于算术,方觉得此题容易。但对于能开二石半之弓,百步穿杨者,此题已是不易了。”
    闻听此言,亥言也点了点头,“看来要想入这豹林谷,还得文武双修才行。你说呢,武都头?”
    “有你即可。”武松头不回,径直过桥而去。
    山径依然看不到尽头,却又开始蜿蜒而上。又行出一里多地,溪声渐隐,山风渐作,已不似方才那般春意盎然,倒有了几分萧瑟之气。
    “你说前面还会有何古怪?”武松问道。
    亥言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老者试箭,少年问题,嗯......或许该有娘子出场了......”
    “此话当真?”
    “嘿嘿,我也是胡乱猜之,你故且听之便是。”
    娘子没见着,但再走得几步,远处已传来琴声。
    二人循琴声而去,先看到的是一片竹林。
    山风吹过,竹叶沙沙似细语,琴声过耳,也如轻语低吟。武松竟一时有些飘飘然。
    “完了。”亥言突然道。
    “你这又是何意?”武松难得听到亥言说出丧气之话,这一句完了也着实吓他一跳。
    “你有所不知,这音律之事非我所长。”亥言道,“这关若是要考音律,怕是要露怯。”
    “原来你也有所不能。”武松忍不住笑了,“这倒是头一遭。”
    “不能就不能,大不了回去便是。”亥言说着,欲作转身要走之状。
    “诶,你这小和尚,休要戏耍我。”武松一把拉住了他,“既来之则安之,不是你说的吗?况且未必是考音律呢。”
    亥言撇了撇嘴,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心里却是在偷笑。
    竹林里果真是一名女子。
    一袭白衣白裙,两道弯眉斜飞入鬓,一双凤眼秋水含波,生得俏中自带三分艳,一脸春色却含霜。
    见武松二人走近,白衣女子将琴声打住,眉眼带笑道:“二位既已到此,就听奴家弹奏一曲如何?”
    “只听曲,不考题?”亥言倒是觉得奇怪了。
    “只听曲。一曲听罢,二位即可自去。”
    “听何曲?”
    “十面埋伏。”
    “那就请小娘子快弹吧。”武松急道。
    “那奴家就献丑了。”说罢,白衣女子纤指微动,一曲《十面埋伏》从指尖奔涌而出。
    琴音铿锵,有如杀气扑面,抑扬顿挫,又似山穷水复。
    恍惚间,武松的思绪随着琴声奔流而出,眼前瞬间涌现出无数往事:飞云浦死里逃生,鸳鸯楼快意恩仇,乌龙岭血战不休......一转眼,嫂嫂潘金莲那哀怨的眼神,玉兰那人见犹怜的楚楚模样又扑到眼前......
    “武都头当心!”亥言突然叫了一声,才将他武松从思绪中拉了出来。
    “这题不是考我的,是考你的。”亥言正色道。
    “考我?”
    “对。此女所弹之曲乃是摄魂之音,只可入耳,切莫入心。”亥言道,“你需稳住心神,千万别被琴声所惑!”
    听亥言如此一说,武松才明白方才险些遭了道。连忙收住心神,默念佛号。
    琴声依然,武松则闭目以诵经相抗,倒也不再有失神之态。
    一曲弹罢,白衣女子见二人神情坦然,也只得作罢。“二位果然非寻常人可比,奴家技拙之处,还望见谅。”
    “小娘子的琴声真是杀机四伏啊。”亥言倒也没有马上要走的意思,“这一路之上的安排都是那无涯子所为吧。”
    “二位既已到了此处,奴家也不必相瞒,这确是先生的安排。”白衣女子欠身回道。
    “这又是射箭,又是算术,又是听琴的,这无涯子倒也是煞费苦心。”
    “二位有所不知。”白衣女子接道,“这十余年来,道教日渐兴盛,到这山中来求仙向道者不计其数。先生名声在外,更是不胜其扰。不得已才设下关卡,好让人知难而退。”
    “哦。那这考题又有何讲究?”
    “先生曾言,求仙问道本是君子修身之法,而非小人逐梦之途,所以即从《周礼》中的君子六艺,设下考题。”白衣女子道,“不过,谷中不便驾马御车,而山野之地亦无需拘礼,因而便只设四题。”
    “如此说来,这射、乐、数已过,最后一关就是书喽?”亥言道。
    “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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