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州,这座孤悬在河北的城池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虽然如何安置这五六千百姓和工匠,颇让赵不封有些头疼,但能救下如此多大宋子民,其中还有二千余名各色工匠,赵不封甚感欣慰。
    作为宗室子弟,赵不封虽然身为太祖的六世孙,却早已远离权力中心,终其一生也只能如眼下这般成为一州的主官,永远无法在皇权的核心地带施展自己的抱负。
    但他自小心怀天下,以黎民苍生为念,如今看着百姓能逃脱金兵的魔掌,安全归来,赵不封也深深体会到了做父母官的快乐。
    为了安顿好这些归来的百姓,他下令开仓放粮,专门为这数千百姓发放了五日的口粮。尽管,相州城中的存粮其实已快告罄,尤其是数千军士的粮草只能维持月余而已了。
    但无论如何,赵不封决定要坚守下去。他相信随着天气转暖,宋金之间的战局定会有变,河北之地并非没有彻底光复的可能。
    赵不封也深知这二千余名工匠的重要性,所以,他一面令人给入城的百姓安排食宿,一面派出信使前往南京应天府,将工匠被解救一事报与康王知晓。
    其实,他心里明白,这个康王心胸狭窄,难堪大任,其行其言甚至有辱大宋先祖。但眼下,他却是唯一被正统认可的继承人。而且,如今他身在的应天府已经是大宋实际上的权力中枢,这些大宋工匠的精英们理应去往那里。
    赵不封刚刚派出了信使,武松、柳如烟和亥言就来了,同来的还有一位赵不封不认识的儒雅中年人,自然是乔三水。
    武松道明了来意,赵不封二话不说,就亲自将众人领到存放书籍的府库,并令守卫打了房门,让众人自便。
    赵不封刚欲转身离去,突然想起来什么,回头道:“哦,对了,五日之前,康王的一名内侍来过,取走御府的书籍。”
    “啊!”亥言不由地叫了一声,“全取走了?”
    “那倒没有,只是取走了大内的皇室谱牒和翰林医官院的诊录。”赵不封道,“其余的书籍,一概未动。”
    “康王放着诸多典籍不拿,却独取这两件,赵大人可知是何缘故?”柳如烟问道。
    “据那内侍说,康王是想确认一下宗室子弟中是否还有成功逃脱者,也好寻找搭救。”赵不封道,“至于诊录,说是康王儿时的旧疾发作,身边又无御医,想从之前的诊录中查找药方。”
    “那他可曾说,这些典籍书画何时来取?”亥言也问道。
    “说是待大事安定之后,自会遣人来取,让我好生看管,不得有误。”赵不封笑了笑,“只是不知康王所言的大事究意是何事?”
    亥言暗自松了一口气,表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那没事了,赵大人公务繁忙,就不劳你费心了。我等自便就是。”
    待赵不封走远以后,亥言才朝柳如烟道:“看来娘子的猜测果然有道理,这康王已经露出尾巴了。”
    柳如烟点了点头。
    众人不再多言,旋即进入店库,开始分头翻阅御府的书册。
    这府库内所存放书录足有上万册之多,不过,当初金兵押送已按类分好,分装在了马车之上,且每个书箱上也皆有标注目录。所以众人找起来也不算费劲,尤其是记录大内诸事的起居注并不难找。
    柳如烟翻到一册起居注,看了一会儿,脸不禁红了。她赶忙将这一册递给了亥言,“这后宫之事还是你来看吧。”
    原来,这册起居注上记录的多是后宫诸事,其中有不少官家临幸嫔妃、侍女的记录,难怪柳如烟看了会脸红。
    亥言接过册子,粗看了几眼就忍不住心里暗骂,这老官家当真是日耕不辍,夜夜欢愉,如此淫贼,又喜好舞文弄墨,还如何有精力治国理政。
    不过,在这册堪称老官家的风流史中,亥言也有了发现。
    原来,康王赵杦的生母韦氏入宫后只是一名侍女,只是一个偶然的机会才被老官家临幸,得以进位。
    对于这次偶发之事,起居注上的记录也只有寥寥数笔:崇宁五年,八月,庚戌,宿乔婉容处,醉幸侍女韦氏。
    亥言又往后翻看,但此后再无官家临幸韦氏的记录,只是在崇宁五年末,封韦氏为平昌郡君,次年二月又进为才人。直至大观元年五月,乙巳,韦氏生下皇子赵杦。
    亥言屈指一算,从被官家临幸到生下赵杦,正好是不到十月。真是准到不可思议,也难免令人生疑。
    不过,在老官家的后宫,几乎每日都有临幸妃嫔,甚至侍女,所幸之人数以百计,官家又如何会在意此等细节。他只会在意有皇子诞生,至于是何时种下的龙种,自然不会全记得。
    亥言在记录中还发现,这乔氏可谓深得老官家宠幸,从崇宁五年到大观三年,她一路从婉容进升至正一品贵妃,成为四妃之首,仅次于皇后之位。
    而这乔贵妃和韦氏关系看起来也非同一般。当初进宫时,二人同为郑皇后的侍女。此后韦氏偶得官家临幸,也是在已经贵为婉容的乔氏宫中,而且,起居注中的记录里,还有一个“醉”字,足见官家当时已非清醒状态。
    最关键的是,乔贵妃也姓乔,和乔三水同姓。
    这莫非又只是巧合?
    亥言越看疑惑越多,也越看越兴奋。
    此时,乔三水和柳如烟那边也有了进展。
    根据起居注记录,二十年前,也就是大观初年,担任殿前司都指挥使即殿帅的,正是奸贼高俅。
    不过,作为武官之首,殿帅是统领整个禁军乃至全国军队,而实际掌管大内禁军的则是殿前司都虞侯,官居五品,是仅次于殿帅正副指挥使的人物,也是统领大内禁军诸班值的指挥官。
    而在殿前司都虞侯这个位置上,柳如烟和乔三水也发现了一些不寻常之处。
    根据记录,在大观元年担任殿前司都虞侯的是一名叫沈放的武官。但大观元年六月,沈放突然告病还乡。
    紧接着,一个月之后,金枪班指挥使高炼和招箭班指挥使王岭双双暴毙,死因不明。
    为此,官家还一度责问高俅,斥他御下不力。
    这莫非又是巧合?
    就在亥言埋头琢磨时,乔三水则将相关的记录都抄录了一遍,收入怀中。
    在这些看似不相干,却又不寻常的记录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他一时也想不明白,只能留存好这些资料,慢慢琢磨。
    翻看了差不多半日,众人见暂无其他发现,也权且作罢。
    回到通判府之后,四人又齐聚于武松房内,开始逐一分析其中的关节,希望能在千头万绪中寻出些蛛丝马迹。
    亥言最关心的还是那位乔贵妃。因为,他实在不相信,乔贵妃和乔莫峰之间没有干系。
    不过,乔三水的回答却让亥言有些失望。据乔三水所言,乔家一族七十三口当年尽命丧于西夏之手,这亦是乔莫峰怒入敌营,二年内杀得西夏人闻风丧胆的重要原因。
    “当真是无一生还吗?”亥言犹未死心。
    “据家父所言,等他闻讯赶回米脂老家时,族人已尽遭毒手,没未发现生还者。”乔三水道,“家父还亲手掩埋了族人,共计七十三口。”
    “那有没有可能有人当时正好不在家中,侥幸逃脱呢?”亥言又问道。
    “这......在下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族中有多少人口,家父应该不会记错。”
    “敢问乔大哥,令尊当年在谭大师门下学艺七年,当中可曾回过老家?”柳如烟此时突然问道。
    “在下听家父说起过,当年他一心学艺,从入门到师公仙逝,他都未曾下过山。”乔三水道,“未曾想,却再无机会为双亲尽孝,殊为憾事。”
    “如此说来,若是族中这七年再有新添人口,令尊也未必知晓?”柳如烟道。
    “这......应是如此。”
    “娘子果然是心细,我如何就没想到此中关节。”亥言觉得眼前又浮现出一道光亮。
    “奴家只是觉得,若那七年中乔家再有新添人口,按年纪算,此时大约该是四十岁上下,正好和乔贵妃相仿。”柳如烟道,“这又是一个巧合。”
    柳如烟接着道:“此外,奴家素闻米脂盛产美女,当年闻名天下的美人貂蝉据说就是米脂人氏。乔贵妃能从一名侍女进至贵妃之位,深得官家宠幸,必也是天下少有的绝色,是米脂人也未可知。”
    “而且......”柳如烟不由地看了乔三水一眼,又道,“以乔大哥的容貌也不难看出,乔家人天姿俊秀,当是一脉相承。乔前辈当年在江湖上不也是人称“玉面双枪”吗?”
    “有道理,有道理。”亥言道,“娘子之言虽只是揣测之说,却也并非牵强附会,乔兄弟之乔和乔贵妃之乔或许真是一家。”
    “小和尚先莫夸我,说了这么多,可我等所言也皆是猜测,眼下并无实证。”柳如烟道,“无实证也就很难破解其中谜团。”
    “既然此路不通,我等不妨换条路试试看。”武松一直没说话,此时却突然道。
    “师兄的意思是?”亥言知道,在这种场合,武松一般不太说话,但他一旦出言,必是有十足把握。
    “乔贵妃这路暂时无解,我等可以顺着大内禁军这条路追查,实在不行,还有最后一条路。”武松眼光一动,“此路虽然有些风险,但或可一击必杀。”
    “何路?”
    “直接去找那康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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