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只见远处一线天,洪水夹杂着大片的碎冰倾泻而下,十分壮观,让停在河面上的顺军都忘了逃走,只是呆看着洪峰涌来。
    “嚓,嚓!”
    随之,河面开始碎裂塌陷。
    猝不及防的顺军脚下一软,成群结队的陷了下去。
    “啊!”
    惨叫声震天,大水往河套低洼处涌的速度更快,河面上,顺军的精骑吓的魂飞魄散拼命,打马逃窜。
    “驾,驾!”
    可河面湿滑跑不快。
    人力怎能敌的过自然之力,转瞬间大量顺军兵马,便被汹涌的山洪卷了进去,人和战马在白茫茫一片汪洋中上下起伏着。
    炸营了,不,崩溃了。
    这一幕将水寨里大顺君臣都惊呆了,吓傻了,人在天威面前如此渺小,如此无力。
    这是天威,也是天罚!
    还好怀庆水寨的地势是两山夹一河,地势比较高,不然这一波连大顺群臣都得一锅端了!
    “轰隆隆!”
    黄河滚滚,浪涛阵阵,前浪才刚刚平息,后浪又推了上来,将更多的碎冰席卷了进去。
    第一波洪峰并未给顺军造成大量伤亡,可紧接着第二波,第三波来了,黄河这条咆哮的巨龙,爆发了可怕的春汛!
    “跑,跑呀!”
    “啊啊啊!”
    还停在河面上的大批顺军,一瞬间土崩瓦解,嚎叫着,惊恐万状想要逃离这可怕的洪峰。
    可……一切都是徒劳的。
    “轰!”
    巨浪滔天,黄河水重重的拍打着堤坝,向着下游席卷,将密密麻麻的顺军骑兵,步卒,辎重,炮车卷了进去。
    不久,河水淹没堤坝,漫过河堤,渐渐将黄河两岸变成一片汪洋,河水呼啦涌到胸墙上,溅起不高不低的水花。
    “哗,哗!”
    一眨眼,半个时辰,一片汪洋。
    “啊!”
    惊呼怒叫声中,李自成冲到了河边,看着泛滥的黄河水将他的中军马队淹没了,呆滞了,石化了。
    “哗啦!”
    黄河水淹没了堑壕,被明军遗弃的胸墙拦住,卷起漫天的水花,溅了李自成一头一脸。
    冷,冰冷刺骨!
    冰凉刺骨的泥水让李自成惊醒了,环顾左右,他才猛然惊醒,十数年此处应是一片沼泽,水鸟鱼虾繁衍之地。
    黄河干枯的太久了,干了整整十几年,可去年下了一整年的雨,又下了一个冬天的雪……
    所有人早已忘记了这条曾经的巨龙,泛滥起来是什么样子。
    “完了,全完了。”
    远处,二十里外。
    午后气温陡然升高,将黄河两岸变成了一个大蒸笼,湿热让明军士卒苦不堪言。
    夜里穿着厚实的棉甲都冷的发抖,午后却又热的象蒸笼,这种天气打仗真是遭罪。
    “停!”
    撤退中的凤威军,怀庆百姓,工匠们纷纷停了下来,成群结队的登上高坡,目瞪口呆的看着黄河春汛大爆发,都惊呆了。
    “咦?”
    周世显举起千里镜看了看,摸了摸头,这么快?
    死寂,雅趣无声。
    很快撤退的队伍中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哈哈!”
    李迁,颜继祖等人喜形于色。
    “哈哈哈!”
    狂笑中,怀庆军民一个个欣喜若狂,这谁能想的到呀,大家伙前脚才撤出水寨,后脚洪水进来了。
    “哎哟哟。”
    一个个老工匠,一个个妇人脸色都变了,在官道上纷纷跪下,膜拜着发怒的河神。
    “天罚,这是天罚呀。”
    一双双眼睛看着高坡上,军服笔挺的周世显,那眼中满是敬畏,这是大人施展神仙手段招来的天罚么?
    “嗨!”
    周世显掏出水袋喝了一口,他研究黄河水文,可是整整研究了一个冬天,这不是什么天罚,这是科学。
    “无知者无畏,如此而已。”
    李自成也不是中原土著,他只是个痞子,无赖,他对黄河水文的了解还不如一个老渔民。
    打仗能不研究水文么?
    三天后,洪峰褪去。
    黄河两岸恢复了平静,一片泥泞,变成了一个烂泥潭。
    怀庆军民成群结队的站在山上,举目远望,窃窃私语声中,竟一时忘了欢呼,此时心中只有敬畏。
    这些年来河神打了个盹,如今终于睡醒了,河神发起怒来人力如何抵挡,太恐怖了。
    不少百姓跪下来虔诚的对天祈祷,拜河神,拜山神,拜土地爷爷,还有大批跪下来,朝着周世显所在的方向磕头。
    议论纷纷,嘈杂声四起。
    “大人莫不是有通天彻地之能,请来了河神助战?”
    “大人必是神仙中人,平日里结交的都是神仙,请来河神有什么稀奇。”
    “大人那是武曲星君下凡!”
    “大人这是识破了天机,若非如此,为何叫咱们都撤走了?”
    且不说怀庆百姓议论纷纷,就连一群年轻的凤威军官,都围在篝火前,敬畏的看着自家大人。
    “嗨!”
    周世显可不想在凤威军中,搞神神叨叨的这一套。
    他笑了笑,指了指天上,恰巧一队夜飞的大雁在远处飞过,径直往北去,远处一片汪洋中尚有几只水鸟,栖身孤岛一般的沙洲,正在梳理打湿的羽毛。
    “哦!”
    年轻的参谋军官石亨,看着那行南飞的大雁,摸了摸脑袋,恍然道:“大雁夜飞,乳燕投林,必是天气转暖之兆!”
    “对咯!”
    周世显赞道:“这军事之道呢,便是细微观察之道,如今却被石亨一语道破了。”
    “不错,真不错。”
    打仗就好好打仗,别装神弄鬼的。
    周世显很反感这一套。
    他急呀,同时代的西方经历了文艺复兴,将思想从宗教的桎梏中解放了,从此西方人将中国人远远抛在了身后。
    这便是中国之殇。
    单纯从军事上挽救不了大明,开启民智,打破儒教的束缚才是济世良药,这条路还很漫长。
    靠着跳大神,祭萨满,走不远的。
    翌日,清晨。
    山上,怀庆军民对着二十里外,深陷泥潭的顺军指指点点。
    这还打什么仗啊?
    一片汪洋,到处都是烂泥,凤威军也不敢踩进去,只能安心的等着水位下降。
    二十里外,怀庆水寨。
    李自成已经是呆滞状态,更可怕的是他那夜浇了一身凉水,病倒了,还开始发烧。
    宋献策,李锦百般无奈,只好带着人从这个巨大的泥潭里捞人,捞物资,捞……尸体。
    太惨了,损失最大的是中军马队三堵墙。
    三堵墙本来是紧紧护卫着李自成的御营,可这洪峰一来,被洪水卷走的也最多。
    河水冷的刺骨,岸上却又热的穿不住衣服,这又冷又热的,真真是水深火热一般煎熬。
    从水中挣扎着逃生的人,可也好不到哪里去。
    但凡在冰冷的河水中泡过了,活下来也去了半条命,必然会大病一场。
    好些顺军士卒已经全身发烫,说胡话的有之,翻白眼的也有,军中神棍正在开坛设法,做法上蹿下跳的请神。
    “撤,撤兵。”
    宋献策打了个寒噤,他觉得全身发烫,也快病倒了。
    一片烂泥中,顺军百万之众一步步的跋涉着,从哪来的,回哪里去,向着洛阳城艰难的退却。
    唯一的好消息是,明军也没来追。
    周世显也不着急了,黄河春汛泛滥,淮河也好不到哪里去,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扑棱棱!”
    几只信鸽冲天飞起,飞往郑州府。
    郑州府,督师大营。
    郑州府,连同更下游的开封府,如今也是一片汪洋,幸好孙传庭,李岩得到了提醒,早已经将军民安置妥善。
    “唉。”
    孙传庭叹了口气,天威难测呀。
    他此时与李岩,周世显一样,心中没有半点欢喜,说什么王朝争霸,说什么江山易改,在咆哮的母亲河面前,都是一场镜花水月。
    大顺朝完了。
    水灾之后必有瘟疫!
    “来人。”
    孙传庭摆了摆手,轻道:“救灾。”
    如今顺军已经是一条死鱼了,就算龟缩回洛阳,也没有粮草去供养李自成的百万大军。
    不战而胜,滋味难明。
    可就在此时一个标营亲兵从督师府外,急冲冲的撞了进来,手中死死攥着一只信鸽。
    “报!”
    亲兵一脸苍白,难掩惊怒之色。
    孙传庭不悦,轻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亲兵结巴着道:“启禀督师,京城急报。”
    孙传庭接过飞鸽传书,看了看,高瘦的身形猛的一颤,脸色的血色褪去,很快变得铁青。
    京城急报,五日前古北口告急,三日前,喜峰口告急……满清大军突然入关,长城沿线全面告急。
    朝廷下诏,命天下兵马进京勤王!
    孙传庭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深夜,怀庆府。
    “嘈!”
    周世显看着手中的加急军报,爆了粗,这满清大军来的可真是时候呀,又替李自成解围了!
    清军早不来,晚不来,刚好在春暖花开,中原大捷,也是顺军最虚弱的时候来了。
    “这是第几次了?”
    又一次,又一次,眼看着大明就要将李自成这伙叛军连根拔起了,满清又来搅局了。
    可真会挑时候呀!
    周世显胸中无名火,蹭蹭的往上蹿。
    顺军,清军这一南一北,配合的还真是天衣无缝,每次都配合的如此精妙!
    明军主力就这样在一次次拉扯,救火,疲于奔命中的两线作战中,渐渐被消耗掉了。
    “大人。”
    李迁觉得有点冷,他缩了缩脖子,大明上下是真的被满清八旗打怕了,谈之色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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