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密匣,里头是一张张做了暗记的纸条,净了手,周世显拿起纸条,一张张的翻看了起来。
    “三月初二,宁南侯左良玉与钱谦益密会于秦淮河。”
    “三月初三,左良玉宿于钱府,盘桓两日后,返回武昌。”
    这些绝密的字条,触目惊心,写满了各种各样的隐私,这自然是军宪司的功劳。
    自从颜继祖离开了中原战场,秘密抵达琉球,大量招揽当年开台王颜思齐的旧部。
    他和石亨两人创立的军宪司,如今发展的速度很快。
    如今,军宪司的谍报网密布朝鲜,琉球,并且已经开始向着江南渗透,暗地里在江南招兵买马,积蓄着力量。
    有人,有钱,有势力,发展的能不快么。
    打天下这事儿,从来不是刀对刀,枪对枪,直愣愣的互砍,这事儿复杂着呢,谍报用的最好的是努尔哈赤,皇太极父子。
    这对父子最擅长用细作,当年在辽东抚顺,在沈阳,在辽西都安插了大量细作,轻轻松松就把坚固的城池打下了。
    甚至大清的细作,早已经渗透到山西,江南这些地方去了。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呀。
    “嗯?”
    不久,周世显又拿起一份密报,眉头大皱,密报上的内容十分惊悚,让他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琉球急报,荷兰远征舰队攻占马六甲,葡萄牙王国战败。”
    一瞬间,周世显眼中寒光闪烁,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马六甲乃南洋咽喉,如一道铁闸,牢牢的拱卫着大明南海。
    可随着马六甲失守,南洋的大门向着列强敞开了。
    荷兰王国,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新兴的资本主义国家,一诞生,便展现出赤裸裸的扩张野心。
    “东印度公司……”
    列强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崛起,可周世显,凤威军此刻鞭长莫及,他还困在中原呢。
    官厅中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清晨,郑州府。
    今日休沐,李锦脱下了军服,换上了一身便装,瞧着好似一个富家翁,只带着一个亲兵,几匹马便走出城外。
    他作为顺朝降将,这一个月来发生了的事情,让他觉得有点懵,一眨眼从大顺权将军变成了大明的总兵。
    朝廷给了他一个爵位,大明忠贞伯,还让他当上了河南总兵,可原先的河南总兵是周世显,周大人。
    这是什么意思呢?
    周大人可是他的顶头上司,不但是河南总兵,还提督河南,蓟镇两省兵马,可如今河南总兵的职务被免去了。
    只剩下一个提督的虚职。
    这事儿,让李锦心中十分忐忑。
    他不傻,还很聪明。
    崇祯皇帝重用他这个降将,自然是为了架空他的顶头上司,这一招叫做掺沙子,往中原这块地盘里掺沙子。
    他就是那颗沙子。
    “帝王心术呀。”
    这一招李锦可太熟了,他叔叔李自成就喜欢这么干,在帝王术里这叫制衡,分权。
    可周大人对他有知遇之恩。
    李锦一边走,一边想着事情,面前渐渐喧闹起来,他停下了脚步,看着道路两旁正在修建官道的那些苦役。
    这些苦役都还穿着顺军军服呢。
    这是劳改营在干活,修路。
    一个月前,周大人在洛阳城下杀了一批罪大恶极的,可还有一大批顺军俘虏犯了罪,又罪不至死的。
    这些人都被编入了劳改营,定了罪,罪轻的罚三年苦役,五年,七年,十年,二十几年的也有。
    这批人有多少人呢,足足有十几万!
    这个数字让李锦大吃一惊,他治军一向严明,不许部下祸害百姓,可没想到大顺军私底下,偷偷摸摸的干了这么多坏事。
    好多坏事连他这个权将军都不知道。
    “唉。”
    顺军这是在赎罪,向中原人赎罪,一等到中原大地春暖花开,黄河解冻,这十几万人中,轻罪的都被周大人弄来修路,修桥了。
    要致富,先修路。
    还有一些重罪的被派去了修缮河堤了。
    李锦一脸铁青,骑着马,在官道上缓缓走着,他觉得脸上火烧火燎的,很快打马疾驰而去。
    “驾!”
    他本来是要去洛阳面见上官,可途中路过一处工地,又忍不住停了下来,沉吟了片刻便翻身下马。
    “劳驾。”
    他冲着一个凤威军军官,抱了抱拳:“打听一个人。”
    军官和善道:“请讲。”
    李锦要找的人,是他的义子李来亨,他这个义子小时候家里遭了灾,父母双亡,被他带在身边打天下。
    这孩子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品性还算纯良,可竟然被人攀咬,还揪出了几件恶行,就在去年冬天。
    他这个义子不知道受了谁的蛊惑,带兵强取豪夺,抢夺了人家的一千多亩水田,还在城外几个农庄里头,蓄养了十来个女奴。
    当然都是抢来的。
    这事儿让李锦火冒三丈,他是真的不知道,连他的义子都这个样子,可想而知那些顺军大小军头,到底干了多少坏事。
    “李来亨呀,在前头。”
    军官指了路,李锦忙抱了抱拳,骑着马一路往前走,在一处嵩山脚下的采石场里,瞧见了他的义子。
    “哼!”
    一瞧见义子,李锦气就不打一处来,恨不得一巴掌狠狠煽过去,再看看李来亨面红耳赤的样子,又有些心软了。
    父子二人,对视良久。
    李锦才叹了口气,轻道:“吃的饱,穿的暖么?”
    他这个义子如今只罚了三年苦役,这还是军法队看在他的面子上,法外开恩了。
    李来亨不敢看他,低着头道:“嗯。”
    “罢了。”
    李锦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将这里的管事找来,亮出大明忠贞伯的牌子好好叮嘱了一番。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好好改造吧。
    再次翻身上马,李锦离开采石场,向着洛阳方向疾驰而去,渐渐的腰杆挺了起来,解决了一件烦心事,渐渐的意气风发了。
    他又不傻,该跟着谁走,他心里明镜一般。
    洛阳,北郊。
    一座幽深的山谷,响起轰隆隆的爆炸声,工兵营带着几万民壮正在炸山平整土地。
    要发展水力机械,就得有水,还得有山谷有瀑布,这地方是黄河的一条支流,水力资源丰富,用来修建工厂很合适。
    山谷里,还有一些金发碧眼的西洋工匠。
    葡萄牙人刚在马六甲吃了败仗,被荷兰东印度公司打的丢盔卸甲,不得已,将几千名后勤人员撤到了山东总兵李岩的地盘上。
    这几千人里有大量的工匠,工程师,周世显赶忙叫李岩回去,把这些技术人员全部接收过来,好吃好喝的养活着。
    “轰隆隆。”
    一阵连环巨响过后,烟尘四起。
    周世显从掩体后爬了起来,挖了挖耳朵,大声叫道:“谁来了?”
    亲兵忙大声道:“李锦,李大人来了。”
    “哦。”
    周世显摆了摆手,轻松道:“让他过来吧。”
    穿着一身常服的李锦,走了过来,先抱了抱拳:“大人。”
    周世显笑了笑:“没空招待你,自便吧。”
    “哈哈。”
    李锦放声大笑,不自觉的轻松起来,跟着这位上官身边,可比跟着李自成轻松自在多了。
    李自成虽然是亲叔叔,可也是大顺皇帝,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呀,他每天战战兢兢的就怕说错一句话,惹来什么大雷霆。
    可在周大人身边当差,很轻松,很愉悦,他已经记不清多久没这么爽朗的大笑过了。
    “如何?”
    周世显领着他,向着一台巨大的机械走去,笑着问道:“瞧瞧,咱工匠营的手艺。”
    李锦摸了摸头,奇道:“这是啥?”
    “这是风箱。”
    “啥?”
    看着那台巨大的风箱,李锦人都傻了,这是风箱?
    风箱这玩意很常见,家家户户都有,用来烧火做饭的,可这风箱个头也太大了吧!
    一人多高,一丈多长的风箱谁见过呀,看这架势还是用水车驱动的,这可是个稀奇玩物。
    李锦奇道:“大人,这是干嘛的?”
    周世显兴致很高,笑道:“这是水力风箱,用来炼铁,炼精铁的,高炉,高炉知道么?”
    李锦又摸了摸头,不知道。
    “嗨!”
    周世显和他说不清楚,反正你就瞧着吧,水力风箱,水力机械这玩意是谁发明的,真不是西洋人。
    这玩意是咱汉人老祖宗发明的。
    不然水车是从哪来的?
    就说这个水力风箱,早在公元三十年的东汉,南阳太守杜诗早就发明出来了,这在《后汉书》上是有明确记载的。
    就说这水力机械,还真就是西洋人从咱华夏学走的,火药,指南针什么的也都一样。
    可东汉时期发明出来的水力机械,过去了整整一千六百年,还是这个老样子,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汉武帝独尊儒术,罢黜百家了。
    从儒学一统天下之后,这些宝贵的技术成果,可就成了奇技淫巧,读书人不屑一顾的杂学。
    “哦……”
    李锦听着这些话,又摸了摸头,他也是读过书,上过几年私塾的,这些话听着还蛮有道理。
    “你就瞧着吧!”
    周世显带着李锦,连续几天都泡在工地上,眼看着巨大的风箱,一台台精巧的水车建了起来。
    还有一座炼铁用的高炉,高十丈,直径三丈,用木柴做燃料,用水力风箱往里头鼓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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