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茫茫大海上,传来轰隆隆的闷响。
    众将官纷纷色变,这不是雷声,而是重炮轰击发出的声音。
    “出事了。”
    刚刚走下炮台的周世显面色微变,领着亲兵又匆匆忙忙登上江堤,举着千里镜放眼望去。
    遥远的海面上,水天之间,竟然有两只舰队正在对轰,一支小型舰队在前面逃窜,另一支大型舰队正在追杀。
    黑乎乎的炮弹在两支舰队之间飞来飞去。
    “大人,是科斯塔上校的旗舰!”
    众人看清了,被追杀的竟是盟友科斯塔的旗舰,在后面紧咬着不放的,赫然是荷兰人的远征舰队。
    荷兰舰队的狮子旗耀武扬威。
    三艘荷兰主力舰,还有大大小小几十艘二等战舰,如怪兽一般吞吐着火光,喷射出一颗颗巨炮炮弹。
    看样子葡萄牙舰队已经快要被歼灭了。
    “轰,轰,轰!”
    隆隆的炮声离松江口越来越近。
    “糟了。”
    凤威军众将色变,千里镜中,科斯塔的旗舰已经被荷兰战舰打的浓烟冲天,还着了火。
    用尽了一切力量,着火的巨大战舰歪歪斜斜……向着长江口驶来,很快打出了求援信号,绝望中似乎寻求盟友的庇护。
    可堤坝上鸦雀无声,死一般寂静。
    “快,快,上炮台!”
    “铛铛铛!”
    一声声警钟长鸣,凤威军的炮手疯狂的涌上炮台,打开军械库搬运火药,可一时半会哪里来得及?
    那几门破铁炮也早已经生锈了。
    “大人。”
    盟友被追杀,还寻求庇护。
    一群年轻的参谋官眼巴巴的看了过来。
    可周世显嘴角微微抽搐,这艘四桅杆风帆战舰是他花费重金租借的,对凤威军的帮助极大。
    他也很想救援,可怎么救?
    他手里甚至连一门像样点的海防重炮都没,他张口结舌,一股无力,颓然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一刻,他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良久才从周世显的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打旗号,警告……驱离。”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呼。”
    不久长江口炮台上,升起了代表着警告的日月波涛水师旗,旗手也拼命打出警告的旗语。
    可一切都是徒劳的,警告驱离又有什么用?
    “轰!”
    猛然间海面上响起一声巨响。
    周世显眼睁睁瞧着盟友着火的旗舰上,火药库被大火引爆,变成了一团巨大的火球,科斯塔上校被炸了个粉身碎骨。
    不由得心中咯噔一下。
    视野中,葡萄牙舰队的旗舰被击沉,残存的几艘次级三桅杆战舰仗着航速快,狼狈的朝着长江口高速驶来。
    几艘幸存的盟友战舰,还在不停的打出求救信号。
    这里是大明的长江口,葡萄牙人求援并没有错……可周世显无能为力,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几艘葡萄牙战舰,冲进了长江口。
    “呼。”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葡萄牙盟友总算没有全军覆灭,逃出了几艘。
    “打旗号!”
    周世显面色凝重,嘶吼道:“警告荷兰人,这里是大明领海……”
    可海面上那些巨大的荷兰战舰,似乎并没有将他的警告放在眼中,也没有将弱小的大明王朝放在眼力。
    荷兰舰队反而在海面上拉开了队形,不依不饶的追杀而来。
    “哗,哗。”
    高大的战舰在长江口划出一道弧线,浪花飞溅,整个长江口十几万明人,就那么呆呆看着五艘风帆战舰,还有几十艘次等战舰高速驶来。
    紧接着一艘艘荷兰战舰冲着松江水寨的方向,亮出了黑洞洞的侧舷火炮。
    “吧嗒。”
    一颗冷汗从周世显额头滴落,放眼望去,在荷兰舰队的大炮射程之内,是成群结队的大民子民。
    还有堆积如山的物资。
    “荷兰人要做什么?”
    一阵死寂后,看着那些荷兰战舰,一个个黑洞洞的侧舷炮门里,一门门重炮推了出来。
    河堤上,响起周世显沙哑的嘶吼声:“趴下!”
    一群参谋军官纷纷大叫起来:“趴下,趴下呀!”
    可十几万大明青壮,就那么傻愣愣的看着,浑然不知即将到来的巨大危险,就那么直挺挺的站着。
    他们从未见过这种恐怖的海上巨兽,还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轰,轰,轰。”
    海面上,一团团硝烟升腾,硝烟中闪烁着一道道火光。
    “呜……”
    “轰,轰!”
    一颗颗炮弹落下,划出一道道可怕的抛物线,落在毫无防备的大明建筑工人的人群里。
    “轰,轰,轰。”
    一团团小型蘑菇云升腾起来,人力无法抗拒的火药之力,顷刻间,将长江口变成了一片血肉横飞的修罗地狱。
    人,马,各种物资被轰的高高飞起,又落了下来。
    “呜……轰!”
    长江口血肉横飞。
    “啊!”
    周世显发出了一声怒吼,热血上冲,跌跌撞撞向着那几门破旧的岸防重炮跑了过去。
    大明子民在自己的长江口任人宰割,他被刺激的发了疯。
    “快,保护大人!”
    “大人!”
    亲兵,部下脸色发白,疯狂的猛追了过来。
    “呜……轰!”
    几个亲兵死命将周世显扑倒,死死的压在身下保护了起来,不远处一颗炮弹落下,再次炸出了一团黑云。
    “啊!”
    耳边几声惨叫响起,碎石激射。
    “轰,轰,轰!”
    荷兰舰队向着长江口的松江水寨倾泻着火力,似乎是对这弱小王朝的嘲讽,又像是某种警告。
    炮击整整持续了一刻钟,那些巨大的荷兰战舰才施施然转了个弯,耀武扬威的离开了。
    “噗。”
    周世显猛的爬了起来,看着几个拼死保护他的亲兵大口吐血,从嗓子里发出一声惊天怒吼。
    “啊啊啊!”
    他踉跄着冲到了海防炮台上,拔出了佩刀。
    “铿!”
    佩刀出鞘,可又颓然落下,最终只能狠狠的掷向大海,无力,屈辱的感觉袭上心头,他仰面朝天的倒了下去。
    “记住……今天的屈辱!”
    眼前一黑,周世显昏了过去,鲜血从嘴角渗了出来。
    “大人!”
    耳边的呼唤声渐渐远去。
    五天后,扬州。
    天上乌云压城,小雨淅淅沥沥的下着。
    两个窈窕佳人端着铜盆,脚步匆匆,有些急切的穿过回廊,推开了一间卧房的门,房中弥漫着草药的气味。
    周世显好似死人一般平躺在床,腿上被碎石割裂,一条长长的伤口还在渗血,俊朗的脸上苍白如纸。
    除了腿上的伤口大量失血,他的五脏六腑也被炮弹近距离的轰击震伤了,需要长时间的静养。
    王微,陈圆圆泫然欲泣,一边忍着泪水一边给他换药,可等两女回头时,却发现爱郎已经醒了过来。
    周世显人是醒过来了了,可没喊疼,也没吭声,只是用漆黑的眼珠直愣愣的看着房顶。
    “醒了!”
    两女一瞧见他醒过来了,眼泪再也止不住,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周世显漆黑的眼珠看了过来,挤出一丝笑容:“咳咳……别哭,本镇命硬……死不了。”
    “祸害……遗千年嘛。”
    二女又哭又笑,赶忙服侍他换药喝水。
    “去。”
    周世显强撑着道:“把人都叫进来,本镇有几句话……要吩咐。”
    陈圆圆赶忙快步走了出去。
    不多时,院中响起几声惊呼:“大人醒了!”
    颜继祖,李迁,柳如是等人闯了进来,又是一阵唏嘘劝慰,这是在鬼门关打了个转呀。
    “带进来!”
    颜,李二将眼珠子都红了,叫人将几个五花大绑的葡萄牙人,推推搡搡的押了进来。
    都怪这几个混账东西,把荷兰人的舰队从台湾海域,一路给引到长江口来了,这才酿成了一场大祸。
    “咳咳……解开?”
    周世显躺在王微怀中,小口小口的喝着米汤,这也怨不了葡萄牙人,蝼蚁尚且偷生,绝境下命都快没了。
    找盟友求援有什么错?
    “咱爷们儿,咳,就别学读书人,当鸵鸟了。”
    弱,就要认!
    挨打了就要立正!
    “留下吧。”
    周世显轻道:“给他们入籍。”
    见他这样豁达,那几个幸免遇难的葡萄牙水手感激涕零,跪在床前磕头如捣蒜。
    可他们的长官已经阵亡了。
    “唉。”
    从嘴角溢出一声轻叹,虚弱的周世显再一次沉沉睡去,再醒来又是三天后,腿上的伤口已经止血结痂。
    不过内脏的震伤还得长期静养。
    江南夜色,阴雨绵绵。
    房中生了炭盆,驱散了湿冷,伤势好转的周世显仰躺在软垫之上,双目微闭养神。
    耳边听着孙怡人清脆磁性的声音念道。
    “李岩大哥,红娘子姐姐来过了,见你昏迷不醒又走了,还留下了一些补品……”
    “李锦李大人也来过了。”
    “关宁军吴三桂,吴大人叫人送来了好些辽东老人参。”
    “还有。”
    孙怡人吐了吐小舌头,压低声音道:“关外有人送来了好些鹿茸,还有十件狐狸皮大氅,老参……”
    “谁?”
    周世显十分意外,关外又是什么人?
    孙怡人小声道:“大清呀,颜大哥已经叫人都扔了。”
    周世显微微一笑,轻道:“怪可惜了。”
    他又闭上双目不再多言,大清叫人送补品是假,嘲讽是真,多尔衮,大玉儿这二位可真是有心了。
    “还有。”
    孙怡人小嘴一撇,轻道:“你这一伤,这些天,京城里清流翰林们又闹起来了,说你擅开边衅,罪有应得……”
    “哦。”
    周世显点点头,声音阴沉了下去:“知道了。”
    擅开边衅这个罪名可就有意思了,因为这条罪名被弹劾过的,可不只他一个,当年戚继光,李成梁诸位名将,都被弹劾过不少次。
    啥意思呢。
    就是大明的孩子在外头让人家打了,在清流翰林们看来是你活该,自找的,谁让你去惹人家荷兰人的,人家怎么不打别人?
    “呵呵,呵呵呵。”
    周世显发出了几声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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