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时分,万籁俱寂,在所有人都进入梦乡之后,两人换了便装,趁着夜色从大船下到小船,再乘小船抵达一处荒废的码头,悄无声息地上了岸。
    岸边,接到飞鸽传书的接头人早已经准备好了骏马和护卫在此等候,两人上了马,带着十几个护卫抄近路向临州方向疾驰而去。
    第二天傍晚,队伍到达临州城外,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分散进入临州城,在一家不起眼的客栈落了脚。
    路上只吃了些干粮,行事之前,两人临州城逛了一圈,把当地的美食每样买了一些回来吃。
    临州是运河沿线极其重要的一座城池,交通便利,水上贸易繁荣,虽不能和扬州那样的大都市相比,对于当官的来说,也是个油水充足的好地方。
    临州知府黄庆余,乃明昭时期的进士,因人品问题得不到明昭帝的重用,被任命到文安县做了知县,此后一直四处钻营想往上爬,却始终不得明昭帝欢心。
    李承启叛乱时,文安县恰好处于攻打京城的必经之地,郁郁不得志的黄庆余经不住重金与高位的诱惑,主动为叛军打开了城门。
    事成后,李承启论功行赏,将他封到了临州做了知府,同时也告知他,以他的能力,知府已经是顶了天的职位,此生都不会再得到提升。
    好在临州虽不大,油水却足,正适合贪财的黄庆余,因此也没什么怨言,高高兴兴地赴了任。
    仗着从龙之功,十年间虽然碌碌无为,中饱私囊,还时常欺男霸女,小妾都纳了十三房,这个知府的位置仍然稳稳当当,不可动摇。
    “由此可见,李承启还是很懂得用人之道的。”杜若宁一面吃着江潋递过来的油焖虾,一面对李承启进行中肯的评价,“这一点他比我父皇强,父皇与他相比,少了些圆滑和变通,爱憎太过分明,总是想尽可能地为百姓选拔两袖清风的好官,以免百姓受苦,却忘了水至清则无鱼这个最浅显的道理。”
    江潋没想到她能如此理性地去评价自己的父亲和杀死自己父亲的人,当下深深地看了她两眼,又剥了一只虾递过去,
    “那你以后要记住这个教训,切不可走了你父皇的老路,不过话说回来,你父皇也没做错,正因为他一心为民,所以才得到百姓的爱戴,有人坐江山是为了造福世人,有人坐江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不管怎样,能万世流芳的,肯定是前者。”
    杜若宁就着他的手把虾咬过去:“做个好皇帝太难了,将来无论是我还是二皇弟,你一定要陪着我们,没有你我一个人不行的。”
    江潋刚拿起一只香酥鸡腿,正打算把肉剔下来给她吃,闻言手一顿,隔了半晌才轻声道:
    “我会的,我一定会陪着你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就算没有我,你也不是一个人,你还有国公爷,还有兄长,还有效古先生,还有老侯,还有那些大臣,还有,薛初融。”
    “哟,这会儿又指望上人家薛初融了?”杜若宁不禁笑起来,“你这话说的不对,你才多大,阿爹先生他们多大,难道你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们……”
    说到这里,脸上的笑容慢慢收起,猛地扑过去捧住他的脸:“江潋,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话里有话?”
    “哪有,我就随便一说,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好像巴不得我早走似的。”江潋笑着往她嘴里塞了一块鸡肉,“尝尝这个好不好吃。”
    杜若宁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感觉吃什么都不香了。
    ……
    夜渐深,临州府衙的后堂,知府黄庆余正搂着他的第十三房小妾酣然入睡。
    小妾年方十八,正是花一样的年华,怎么爱都爱不够,每晚都累得他筋疲力尽。
    即便如此,黄知府心里也是美滋滋的,当年只是开了一下城门,便换来如今锦衣玉食,娇妻美妾的神仙日子,真是做梦都能笑醒。
    他甚至在梦里还梦到了一张比自己的十三姨娘更美的脸,黛眉弯弯杏儿眼,面如桃花人如玉,天上的仙子见了她都要掩面羞走。
    “小娘子!”黄庆余呵呵笑着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那张脸,突然一道寒光闪过,那张脸还在眼前,他的左手却不见了。
    几息之后,他才意识到疼,大叫一声从梦中醒来。
    正要庆幸还好是个梦,却发现自己并不是躺在小妾香软的怀里,而是躺在露天的野外,头顶是满天星斗和一弯冷月。
    黄庆余大惊,手腕处撕心裂肺的疼痛传来,他终于发出一声惨叫,握着断臂爬了起来。
    “谁,是谁?”他一边叫,一边惊慌奔逃,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再次跌倒在地,眼睛正对上一颗白森森的骷髅头。
    “啊啊啊……”他发出比方才更加惊悚的嚎叫,几乎要昏死过去。
    叫着叫着,他的声音陡然停止,一盏灯笼悄无声息地亮起,照亮了眼前的一双绣花鞋。
    他惊恐到了极点,顺着那双鞋向上看,便看到了方才梦中那张桃花面。
    “你,你,你是谁?”他爬起来颤声问道,手腕处的血一直往外淌,点点滴滴落在他面前的骷髅头上。
    “我呀……”女孩子把灯笼往自己脸上照了照,“我是长宁公主,特意来取你狗命的。”
    “长,长宁公主?”黄庆余已然顾不上疼,瞪大惊悚的眼睛,“不可能,长宁公主早死了。”
    “对呀,我死了,是被你害死的,所以你也得死。”女孩子凄然一笑,灯笼的光映在她本来就很白的脸上,真真如索命的厉鬼。
    “不,不,不,这不怪我,我什么也没干,我一个人都没杀,我都没见过你……”黄庆余怪叫着后退。
    “可是你打开了文安县的城门。”女孩子向他步步逼近,“你以为你动手就没罪了吗,你以为你没杀人就不是凶手了吗,你以为你只是开了一扇门,你可有想过那扇门后面有无数的冤魂?”
    “我,我,我……”黄庆余被女孩子逼着,一步步退到一棵歪脖子树下,背靠着树干战战兢兢,已经无心再为自己辩解,扑通一声跪下来,磕头哭喊:“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树上突然垂下来一匹白布,女孩子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只笔递过去:“来,用你自己的血,在布上写下我的名字。”
    “写,写了你就可以饶了我吗?”
    “不可以,但可以换你妻儿老小的命。”
    “……”黄庆余骇然大惊,“公主,公主,不关我妻儿老小的事,都是我一个人干的,是我昏了头,被猪油蒙了心,是我,都是我,求求你不要找我家人,求求你……”
    “所以你快写呀!”女孩子说道,“你写了,他们就能活。”
    黄庆余知道今日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了,接过笔,蘸着自己的血,哆哆嗦嗦在白布上写下了“长宁公主”四个大字。
    “公主,我已经写了,请你放过我的家人。”
    “放心,我本来也没想过杀他们。”女孩子放下灯笼,“这是你一个人的罪孽,自然由你一人来了结,黄庆余,黄泉之下见了先帝,记得帮我带句话,总有一天,我会带着李承启的人头去祭奠他的!”
    言尽于此,手起刀落,新鲜的人头滚落在地。
    鲜血飞溅在那匹白布上,配上那四个血红的大字,触目惊心,令人胆寒。
    “怎么砍了,不是要让他上吊死吗?”江潋从树上飞身而下,落在杜若宁身边。
    杜若宁将刀刃上的血在黄庆余身上擦干净,递还给他。
    “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这样更解气。”
    “……”江潋收刀入鞘,伸手帮她拢了拢鬓边的乱发,“你开心就好。”
    杜若宁顺势倒进他怀里:“你抱抱我,我有点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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