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北风萧萧。
    距京城百里外的一处庄子上,宋悯一身白衣歪在床榻上,手里握着一卷书,神情倦怠中又有几分舒畅。
    是的,他已经很久没这么舒畅了。
    能顺利离开京城已经让他很舒畅,临走前一席话就让嘉和帝和江潋彻底翻脸,让他更加舒畅。
    而让他最最舒畅的,便是如今他手里又多了一个小皇子。
    这个小皇子,不仅能做他最稳妥的护身符,还能做他最锋利的刀。
    李长宁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不是说他永远都不可能拿捏住她吗,现在他倒要看看,在皇位和亲弟弟面前,她究竟会如何取舍?
    她会为了亲人低头,还是坚决维护自己的尊严,她的脊梁是不是还能那样挺直?
    他原本确实打算不再与她纠缠的,可老天爷偏偏把小皇子送到了他手里,可见天意如此,非要让他与她不死不休。
    那便接着来吧,他就不信,好运气会永远站在李长宁那边。
    “大人。”
    长山敲门而入,冷风也跟着涌进来,惹得宋悯一阵急咳。
    “什么事?”宋悯问道,掩唇压下咳喘。
    长山忙将门关好,快步走到床前,帮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那孩子一直不肯吃饭,也不睡觉,给他拿被子他也不盖,属下怕他再这样下去不饿死也会冻死。”
    宋悯放下书,想了想道:“把他带过来吧,他是在逼我见他。”
    “是。”长山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带了那孩子过来,正在太子大婚当日被劫走的小弃。
    因着两天没进食,他的脚步浮虚,面容也很憔悴,唯独一双眼睛还带着几分倔强与狠厉。
    长山将他拎到宋悯床前,呵斥道:“还不快向大人行礼!”
    小弃恍若未闻,恨恨地瞪着宋悯。
    长山看不惯他这股子不服软的劲儿,抬脚去踢他的后膝,想让他跪下。
    然而这孩子似乎早已料到他会这样,双腿用力绷着不肯弯曲。
    长山气极,双手握住他双肩使劲往下压。
    小弃咬牙硬撑着把腰背挺得笔直。
    “嘿,你这小兔……”长山气得想骂人,被宋悯抬手制止。
    “长山,不要为难他。”宋悯轻咳两声道,“你下去吧,我和他单独说话。”
    长山无奈,只好退下。
    “大人小心些,这孩子狠着呢!”临关门时,他又嘱咐了一句。
    论功夫这孩子自然不是大人的对手,可架不住他不要命啊,跟个狼崽子似的,好像随时都准备咬断人的喉咙。
    也不知道大人劫他究竟是何用意。
    宋悯不动声色地坐着,直到房门关上,才转向小弃淡淡地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不吃饭?”
    小弃不回答,反问他:“你为什么要绑架我?”
    他已经认出来,这人就是那个很讨厌的首辅大人,曾经杀了他们组织的所有人,还在皇宫的大殿上将他打伤。
    可是,这个首辅怎么这么闲,平白无故的绑他一个小孩儿做什么?
    想到这里,他又十分后悔,后悔当初不该自作主张瞒着将军偷偷进京。
    太子大婚,营中抽调人手去京城负责安全防卫,原本他想着,如果去了京城,兴许可以借机和姐姐见上一面,谁知上面的命令下来,竟是让将军留守营地。
    而他做为将军的亲随,自然也要和将军一起留下。
    他虽有不甘,却无可奈何,只能老老实实在营里待着。
    然而,就在他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的时候,有个和他关系很好的小兵突然收到家书,说其母病危,让他告假回家见母亲最后一面。
    小兵的名字已经写在进京的士兵名单中递了上去,不能再随意更改,去告假时还挨了长官几鞭子,长官说任何事都没有太子大婚重要,别说母亲病危,即便母亲死了都不许回去。
    小兵不能回去送母亲最后一程,急得直掉眼泪,他自己从小没娘,最见不得这种母子生离死别的事,看到好朋友伤心难过,不禁感同身受,一时心软便决定假冒好朋友进京执行任务,等到他跟随队伍离开后,再让好朋友偷偷溜出营地回家见母亲。
    假冒的事难不倒他,他从前做杀手的时候学过伪装术,会扮作各种各样的人,只要不是特意盯着他看,轻易发现不了破绽。
    他知道这事很冒险,被发现的话会受军法处置,但他想着,他是国公爷的私生子,倘若真的被发现,到了要掉脑袋的时候,大不了把国公爷搬出来。
    虽然到时候他的私生子身份暴露可能会让国公爷在夫人面前难做,但是为了朋友他也认了。
    再说了,他也不一定会暴露,最大的可能就是将军发现他不见了,而将军向来待他不同,又是他没过明面的大哥,想来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他有个做国公的父亲,还有个做将军的大哥,却一直小心谨慎不敢出半点差错,这一回,就当是他任性一回吧!
    是的,他当时就是这么想的,他觉得身为男人,本就该为朋友两肋插刀,可是,如果早知道去了京城会被人劫走,打死他他也不会离开营地。
    同时他又想,或许和离开营地的关系不大,坏就坏在他不该卸了伪装,还当众叫出那两声姐姐。
    一开始,他并不知道姐姐在迎亲的队伍中,老老实实在领队安排好的路段站岗,后来偶尔听到身边路过的民众说,给太子妃送嫁的是若宁小姐,他一时冲动,便悄悄离岗,卸下伪装挤进人群里去看姐姐,想着哪怕说不上话,能让姐姐看他一眼也是好的。
    反正现场那么多人,别人也不知道他在叫谁,姐姐也不会跑到他跟前去。
    谁成想他刚看到姐姐,刚叫了两声,就被刚刚那个叫长山的人捂着嘴巴带走了。
    他当时整个人都懵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挣扎了几下之后,就被长山击中后颈失去了知觉,再醒来,就到了这个不知是什么地方的地方。
    “你认为我是在绑架你?”宋悯默默打量他许久,才似笑非笑地问,“如果我说我不是绑架你,而是在帮助你,你信不信?”
    “不信!”小弃怒视着他,斩钉截铁地回答。
    “我就知道你不信。”宋悯掀开被子下了床,慢慢踱到他面前:“那你觉得你有什么价值,值得我大费周章的将你绑来这荒郊野岭?”
    小弃被他问住,沉默下来,片刻后迟疑道:“你知道我是定国公的私生子,所以想拿我来勒索他?”
    宋悯眉峰轻挑,对他这个回答颇为意外,过了一会儿,又轻笑出声。
    原来这孩子还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竟然以为自己是杜关山的儿子。
    看来杜关山和李长宁还没有把实话告诉他。
    是想等到造反成功之后再告诉他吗,还是根本没打算告诉他?
    “你笑什么?”小弃大声问。
    宋悯收了笑,换上极其认真的表情:“我就知道你被他们骗了,你根本不是定国公的儿子,你是先帝流落在民间的遗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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