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不知何时的景象。
    孩童骑跨在男人的肩膀上,伸出手来,仿佛自己的手掌能触摸到天上的星星一般,不断张扬。
    儿时的父亲,那宽阔的肩膀就好似坚固的城墙一般,让人安心。
    “老爸老爸,冒险家是什么啊?”
    孩童拿着手中刚从地摊上收来的故事书,询问着书中那主角的身份。
    闻言,背着儿子的男人笑了笑。
    “冒险家啊,就是一群可以走遍世界的人。”
    “诶?好厉害!那我也要当冒险家!”
    像是找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一样,孩童咧着大嘴,在人群密集的大街上发表着自己那刚刚诞生不到三分钟的愿望。
    “我要成为世界上最棒的冒险家,到时候再带着你们一起去游览整片提瓦特。”
    光是这么说说,男孩就像是真的钻进了故事书中,成为了那里的主角一样,不断经历着精彩绝伦的冒险故事。
    我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不知道说些什么。
    我的嘴像是被封死了一般,喉咙里也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样,一丝一毫的声响都发不出来,整个人活像是一具行尸走肉,呆呆地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里是?
    周围喧闹的大街尽是吆喝的商贩,过往的行人们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人们从我的身边经过,却像是没有看见我一般,从我身边接连不断的挤过。
    繁华美景,正当盛世。
    看着前方那骑在男人背上的孩童,我知道,那是我自己。
    想要伸出双手,却像沉浸海水中,手指都动弹不得。
    只有偶尔闪过眼前的光景伴着些许声音在脑海中回响。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街上的风景变幻,街上的布置无意在告诉我是在向着逐月节推进。
    那年的逐月节...
    对了,是逐月节。
    好似忘记了什么一般的我缓缓睁开了眼皮。眼前的风景又清晰了许多。
    只是那刚才还摆在眼前的盛景早已不见,映入眼帘的唯有熊熊燃烧的火景。
    死亡的气味,人们的哭喊,崩塌的家园。
    往日一一重现在了眼前。
    我以为十年前的的一切早已随着秋风散去,但当他们在一次出现在我的眼前时,我依然感觉有些腿脚发麻。
    发麻?
    此前一直没有知觉的下半身突然有了感觉。
    我尝试挪动了下双腿,发现真的可以轻轻地控制双脚移动。
    拖着沉重的步伐,我在尸横遍野的璃月港里游荡了起来。
    原本激荡不已的心情也因为周围的惨状而变得麻木了起来。
    死人,死人,还是死人。
    尸体烧焦的气息是那么的令人作呕。
    魔物们砍杀居民们的场景是那么的让人愤怒。
    奔跑着逃离灾厄的人们看起来是多么的让人无力。
    可这一切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我的眼中却变得失去了颜色。
    见的多了,自然麻木不仁。
    不知道是哪位恶趣味的神明,把那天本来没有见过的惨状用这种方式重现在了我的眼前。
    绕过街道,我继续拖着沉重的身体在街上行走着。
    我见到了那天躲在茶馆里的云堇母女,她们缩在墙角,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我见到了跟爷爷躲在院子里的刻晴,她手里拿着长剑,似乎是要跟来犯的魔物决一死战。
    我见到了门口的老板娘,她跟丈夫一起逃往了璃月港口的木船,打算划船逃出城市。
    我见到了殊死一战的千岩军将士,他们拿着手中的兵器拼杀到了最后一刻。
    我见到了隐居在璃月港口的仙人们,她们举手投足之间散发着莫大的威能,正为了挽救这座濒临毁灭的城市而竭尽全力。
    绕过港口,走在一片早已毁灭的街区,人们的哀嚎不绝于耳,死亡的气味从鼻孔流向全身。
    在那里,我见到了,那是我自己。
    跪坐在地面上的孩童看着面前被高天之上那条魔物击碎的房屋,整个人呆愣在了原地。
    他伸出手,像是还能触及到还没得及触摸到的人们一样。
    少顷,孩童的呐喊声撕裂了沉静的街区。
    无助,悲痛,绝望。
    他像是发了疯一般将自己的额头重重磕在地上,血液混着泥土淋湿了他的面容。
    “啊...啊...”
    血肉之躯撞击着地面,孩童无休止地重复着动作。
    早已被哀嚎穿透了的嗓子只能挤出些许沙哑的声音。
    “救救他们...救救他们...”
    孩童跪拜着,祈祷着,如同这世界上最无能的人一般,将希望寄托给了神明。
    可神明没有回应他。
    甚至那原本在记忆之中的大日也没有落下,没有人回应孩童的祈祷。
    魔物还在侵犯着四周的街区,人们依然逃不过被猎杀的命运。
    唯独那位孩童被遗留在的原地,没有任何一只魔物前来捕杀他。
    就好似命运故意在嘲讽他,将他留在了原地。
    没有被魔物侵扰的孩童,却什么都做不到,只能无力地向着神明一次又一次地祈祷。
    可我知道,那是徒劳的。
    “不...不要...”
    第一次,我的喉咙好似被打开了些许,断断续续的声音从我的嗓子里挤出,可却依然徒劳无功。
    那跪在地上的少年根本听不见我的声音。
    「不要在没有神明注视的世界里祈祷。」
    耳边,响起了某人的声音。
    是那么的熟悉,可搜遍了记忆,我也没有找到他的身影。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不会有人回应。
    那天夜里过后,两位穿着血衣的千岩军士兵将母亲与父亲的尸首送回的时候,他们将称二人为英雄。
    也是那一天起,爷爷原本黝黑的头发出现了道道花白,听雨阁的牌子也永远地被摘了下去。
    有什么决定性的东西在那一天被改变了。
    死亡这个词汇,从来没有想那一刻距离我如此的接近。
    即便是尸横遍野的那天夜里都没有被填满的心里的最后一块,在那一刻被彻底地摧毁了。
    就如同一个被撕碎了避风港湾的孩童。
    于是我开始学习料理,学习做菜。
    不是因为我有多么喜欢料理,也不是我有多想继承餐馆。
    单纯的是,如果再不找一件事情来做,我就要疯了。
    将菜刀一遍又一遍地从砧板上拎起,剁下。
    不断地重复,甚至虎口开裂到鲜血四溢都未曾停下。
    因为只有这样,肉体上的疼痛才能将心灵上的创伤麻木,才能让我获得片刻的安息。
    渐渐地,我在料理一途上小有了成就。
    可我依然是机械式地重复这早已定下的目标,日复一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也不敢去探寻自己为什么这样做。
    仿佛这么做就能让自己安心,让自己忽略到内心的夹缝一般。
    然后...
    ‘等你做好了觉悟再说吧。’
    被这样说着的老爷子一脚踢出了家门。
    我不敢与老爷子对视,甚至不敢与他辩驳。
    因为我知道,我被看穿了。
    我是一个碌碌无为的人,一个胆小懦弱的人,一个不敢直视自己内心的人。
    这样的我时刻待在意气风发,充满自信的老爷子身边,被他注意到缺陷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在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我离开了璃月。
    像一条丧家之犬。
    某种感应驱使我踏上了风国的领土,仿佛在那里能找到我一直想要的答案一般。
    在那里,我曾在传唱着英雄过往的风起地大树下向着那位运气不是很好,但是却异常坚强的少年问道:“英雄...是什么样子的呢?”
    他回答我,说英雄是很有名的。经历过很多冒险的大人物。
    但我知道,不是的。
    那天清晨,染着一身鲜血敲开我家门扉的两位千岩军士兵斩钉截铁地告诉我,我的父母是两位英雄。
    他们既不是有名的人,也不是经历过很多冒险的大人物。
    所以我产生了疑惑,开始追寻着他们的脚步,想成为想他们一样的人。
    在那之后,我遇到了一直站在蒙德城门口桥上的那个男孩。
    看着他孤单的身影,我仿佛看见了自己。
    他说,他想要成为父亲一样的人,我告诉他,想要成为父亲一样的人要先成为真正的男子汉。
    但什么是真正的男子汉呢?
    我不知道。
    所以在那之后,无论是追击夺走天空之琴的贼人,还是不顾安危地参与进风魔龙之战,都只是我对‘英雄’二字的拙劣模仿罢了。
    然后,在那潜藏在风龙废墟下的地脉之中我见到了,真正的英雄。
    与那时只会跪坐在地上祈祷的我不同,他们在呐喊,在咆哮,却皆非无力之辈。
    我渴望成为他们,我希望为了他人而伸出援手。
    我希望能变成那个在灾难时刻能够帮助他人的人。
    但我知道,这只不过是孩童对父母们的一厢情愿的追求而已。
    「孩童向往着父母,是理所当然的。」
    男人的声音再次响彻心间,如同春日被吹皱了的一池春水,荡漾起了波澜。
    渐渐地,好似有什么东西地落在了我的脸庞。
    是雨水。
    滂沱大雨淹没了眼前被火焰缠绕着的街区,独留下了我和面前的孩童。
    他依然在祈祷。
    但我知道,不要在没有神明注视的世界里祈祷。
    那不会换来回应。
    在那个灾难降临的夜晚,我曾向高天伸出双手,可是却没有一丝一毫地回应。
    灾难还在持续。
    大雨倾盆,淹没了我。
    渐渐地,眼前的孩童身影越发的模糊。
    我仿佛丢失了那时的自己。
    一个散发着白色光芒的男人站在眼前,我不知道他是谁,但他好似认识我一般,就那么站在那里。
    在暴雨之中,我挣扎着,彷徨着。
    可当我看见了对方的面孔时,一阵难以言喻的安心却代替雨水,淹没了我。
    原来如此,那个时候回应我的不是神明,而是我自己啊。
    于是,我向着自己许下愿望。
    “愿世界上的一切悲剧不再发生。”
    下一秒,银色的光芒贯穿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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