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念一朝着楼上走来。
    快要吃完饭了,所以佣人都在楼下厨房那边忙着,楼上就显得安安静静的。
    他们正在书房聊天,门是紧闭着的。陆念一凑过去,将耳朵趴在门上,只能隐约听见两个人的声音,伴随着一些医学名词,甚至还包括肾脏什么的——
    原来还是在讨论他们行医的那些事儿,还以为是给杰希的惊喜呢!
    陆念一觉得自己想多了,正准备回身时,刚好手机响了起来。
    铃声过于大,吵得里面人也听见了。
    门很快被打开来,池御一脸戒备的站在门口:“你在这儿干什么?”
    陆念一:“……”
    仿佛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尴尬过!
    她就是来偷听的,本来以为一个即将结婚,和一个即将给人当伴郎的男人,会聊一些新话题呢。
    没想到,还是在聊他们的老本行。
    作为医生,他们还真的是将敬业精神发挥得淋漓尽致——
    陆念一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因为她确实偷听了,又不能说自己完全没有无辜。
    “怎么了?”
    莫子悠朝着门口走来,看到陆念一,先是笑了下:“一一,你在偷听我们讲话啊?是想转行学医吗?劝你不要哦,学医很辛苦的!”
    半开玩笑的话,倒是略微缓解了陆念一的尴尬:“我还以为,你们在讨论给杰希什么惊喜呢!你们聊吧,我回去了!”
    说完,转身朝着楼下走去。
    一步步走下台阶,陆念一脑海里还在想着池御的反应,越来越觉得不太对劲:他们在里面聊一些医学方面的问题,自己偶然听到——
    就算是当真偷听了,可也不是什么问题,池御看起来好像是很生气的样子。
    有什么好生气的?
    自己是要马上要当新郎的人了,有必要对自己这个伴娘假以辞色?
    还是说,他们聊的话题,原本就不想给自己听的?
    “一一”,杰希在楼下招手叫她,顺便晒了晒自己刚刚做好的美甲,说:“我做好了,现在该你了。”
    陆念一走到沙发旁边坐下来,将一只手递给美甲师去修饰,杰希趁机问她:“他们在楼上聊什么?是不是在聊婚礼的事情?”
    一提到这个,陆念一便有些无奈的笑笑:“两个工作狂,在楼上聊工作呢,又是肾脏,又是医学的!”
    她就不该去偷听,害得自己丢了这么大的脸!
    杰希撇了撇嘴:“就知道他们俩凑一块,肯定会讨论这些!”
    言语间,也颇有些失望。
    陆念一看了看她,问道:“池御最近是不是一直都很忙?”
    “是啊,私人诊所的事情,和婚礼都赶在了一起,所以就比平时忙了点”,杰希说完,又忍不住慨叹一声:“他啊,能抽空办一场婚礼,就已经很不错了!”
    陆念一以前在波士顿生活多年,倒是很清楚这里的私人诊所,如果医生本人想要休息的话,是没有人能够阻止的。
    所以池御之所以这么忙,无非是因为医者仁心,所以不忍心患者被耽误罢了。
    杰希说完,却又忍不住夸了池御一句:“不过他这个人啊,还是很有爱心的。整个波士顿,就数我们的私人诊所收费最低了!”
    当然,池御还有一些别的收入,比如有时候到医学院里去讲课,开健康讲座,或者是给富人当私人医生——
    总之,他喜欢赚钱,倒是一直没怎么赚过穷人的钱!
    杰希喜欢他,也是因为这一点。
    只是既然聊到了这个话题,又是两人婚礼前夕,杰希的话明显就多了一点:“你哥其实是个特别有正义感,也很勇敢的一个人。你知道吗,以前我们小时候,一起在福利院里生活,好多瘦弱的小朋友都会受到欺负,尤其是亚裔。但是,你哥就总能想办法教训那些人,又勇敢又聪明!”
    陆念一笑:“在你眼中,这个人当然样样都好,不然你也不会嫁给他了!”
    杰希摇头:“他就是很优秀,比好多男人都优秀!”
    “所以说,我很羡慕你!”
    陆念一轻声说,语气里带着无尽的惋惜。
    曾经她也像杰希那样,单纯又诚挚的爱过,一心只向往着一个人。
    只可惜,那个人已经走了,再也回不来了,甚至连梦都吝啬得不肯托给她一个。
    有的时候她像正常人一样工作生活,偶尔会觉得自己已经忘掉了那个人,甚至不再记得他的音容笑貌。
    可是偶尔,突然间的一个小细节,却又让那人的身影,在自己眼前格外清晰起来——
    她记得,她一直都很清楚得记得:他也爱她,他一个人走了,烧掉容家老宅,带走了自己的一切,是为了不再拖累她,让她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而不是背负着一个废物前行。
    他明明很爱她的,他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为了她,可是,他却并不了解她,所以他才会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杰希见她沉默下来,目光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忧郁和遗憾,便知道她又想起了那个人,便伸手握了握她的手腕,道:“一一,你其实,早就应该走出来,重新开始这一切了……”
    本来是想要多多劝她几句的,可是话说到一半儿,杰希又觉得自己的话,其实多余得很,甚至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味道。
    她马上就要嫁给自己的青梅竹马,马上就要成为这世界上最最幸福的新娘了。
    她以这个身份,去劝说另外一个痴情女子,忘掉过往那个让她刻骨铭心的恋人,这有些不合情理,她也没有这个资格。
    杰希轻咬了下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甚至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反倒是陆念一,笑着岔开了这个话题:“婚礼上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可一定不要客气。”
    杰希笑着道:“放心吧,都准备好了!”
    婚礼前的时间,显得格外短暂。
    到了婚礼那天,陆念一起了个大早,她要负责接洽杰希的化妆师和造型师。还有婚礼上的钻戒,和一些细碎的小东西,也要归她保管。
    一早上的时间,陆念一已经忙得团团转。
    好在没有出什么纰漏,杰希准时准点的化完妆,打扮美美的乘车去了教堂。
    之后的一切婚礼流程,便都顺理成章了。
    唯一一点错乱的小插曲,便是陆念一在之后的敬酒环节,喝得有些多——
    谁让她是伴娘呢,有替新娘挡酒的义务。
    洋酒一杯杯的喝下肚,陆念一只觉得自己的脸颊发烧,就连心跳都加快了似的。许久没有喝酒,对酒精的包容度仿佛也不如以往。
    “一一”,莫子悠走到她身边,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忍不住问:“你没事儿吧?”
    陆念一用力摇了摇头,然而,脚下还是不由自主的踉跄了下。她爱穿着高跟鞋,走在软绵绵的红地毯上,只觉得自己浑身都是软的!
    “这里已经很可以了”,穿着婚纱的杰希走过来,将她见到了莫子悠的手里,说:“老莫,你带着她去休息一下吧,她应该累了。”
    举办婚宴的大厅旁边,就有一个小型的休息室。
    莫子悠扶着她进去,将人放到沙发上,顺便问服务生要了一杯醒酒的绿茶。他自己也喝了不少,此刻将外套脱下来,随手放到一旁:“一一,你喝醉了!”
    陆念一浑身发软,瘫倒在沙发上,伸手用力揉搓着自己的太阳穴,觉得胸口堵得慌:“什么时候结束啊?”
    “快了”,莫子悠说:“不过,我们两个现在倒是完成使命了!”
    婚礼已经走到尾声了,估计一对新人也马上就要过来了。
    陆念一没有作声,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一样。
    莫子悠不由蹙眉,刚好这时候,服务生端了绿茶进来,他便趁机拿起绿茶朝着她走去:“一一,先喝点茶,不然睡着了会头疼……”
    话音未落,莫子悠猛然怔住,因为她看见陆念一的眼泪,从闭着的眼睛里不断涌出来。
    她不想被人看见,用力别过头去,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只留给莫子悠一个背影。
    然而,莫子悠却可以清楚看见她的肩膀在轻轻耸动——
    她在哭,而且哭得很厉害,很严重,哄都哄不好的那种!
    哪怕她闭着眼,看不到她的眼神,莫子悠也能清楚感受到她的冰冷和绝望!
    莫子悠:“一一……”
    本来想安慰她的,可是转而一想,安慰什么好呢?
    人类的悲喜,本来就不相通的。尤其此时,她喝醉了酒,看着人家的婚礼,心里想着自己的旧人,本来就会感到很悲观,等闲是哄不好的。
    既然如此,索性让她趁着酒劲儿哭一哭,作一作也好,经常忍着,对健康无益。
    想到这儿,莫子悠索性将那杯茶水放到她跟前的茶几上,自己走到了休息室的外面,点燃了一支烟,缓缓吸着打发时间。
    池御倒是过来问过两次,莫子悠没有说实话,只说一一喝醉了酒,在里面睡着了,他在外面帮她看门。
    池御想了想,也就没有说什么。
    到了下午时,宾客们都已经离开了,他们也快要回去了。
    莫子悠抬起手腕,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觉得差不多了,这才伸手敲了敲门:“一一,你醒了吗?”
    片刻之后,门被从里面打开,陆念一站在门口。
    她刚刚给自己补了妆容,小脸上又擦了些粉,口红也新涂了一圈,只是眼圈有些红了,看起来就显得有些憔悴——
    这已经是她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调整自己了。
    莫子悠虽然心如明镜,却并不戳穿她,而是道:“宾客们都走了,我们先回去吧。”
    陆念一想了想,道:“行!”
    正好,她也不愿意被新人看到自己哭丧着一张脸。
    于是,两人后门出去,直接去了酒店的停车场,从那里直接开车回池御的家。
    “一一,我其实不太明白”,车子开出很远,莫子悠才斟酌着开口:“我一直都以为,你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所以……”
    所以,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不应该,也不能长久的横亘在她的生活里,她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也有重新开始的必要!
    一个沉浸在过去里的人,是没有机会,获得未来的!
    陆念一靠在车窗上,一边伸手揉着自己发痛的脑仁,一边嗯了声,然后道:“可能是因为——我有病吧!”
    她一直都承认,自己是个格外偏执的人!
    容骁这个人,早就在她的心里生了根,她没有办法将他从自己的心里除去+
    就是这个简单的道理!
    爱不得,忘不掉!
    虽苦,却又甘之如饴。
    莫子悠蹙眉,略微加重了语气:“既然有病,那就要去治,而不是任由着他病入膏肓!你现在还年轻,不应该这么早就放弃了自己。这对你来说不公平!”
    说完,莫子悠沉默了会儿,又补充了句:“他想必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陆念一听了,嗤笑一声:“你又不是他,你也不了解他!”
    但是她知道,容骁这个人可小心眼了。以前读书时,她和班里的男同学多说一句话,他都要教训她,要好好学习,不要搭理那些小混混。
    现在他才走了几年,她就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开始自己的新生活,容骁一定会不高兴的,恐怕会来到自己的梦里,大骂自己呢。
    莫子悠忍了又忍,却还是忍不住,说出了那句诛心之语:“他已经不在了!”
    陆念一抬头看了他一眼,轻声笑了笑,没有说话,继续扭过头去看着车窗外,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今天,谢谢你帮我解了围!”
    不然,让池御和杰希看到她哭得这个鬼样子,还真是又尴尬又晦气!
    莫子悠转过脸看着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直都高估她了,她一点都不坚强,也不豁达,甚至还有点恋爱脑。
    她爱容骁,所以一心都扑在了容骁的身上,眼睛里再也容不下别人。
    莫子悠轻轻吸气,随即改变了方向。
    陆念一似乎也察觉到了:“你要带我去哪儿?”
    “容家老宅!”
    莫子悠说:“你此时应该很想念那里,我带你过去看看。尽情地哭一哭,释放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陆念一怔了一下,随即苦笑:“还用得着你带我回去吗?我已经去过那里了!”
    “那就再去看看吧!”
    莫子悠说完,又道:“反正你一直都在回避那里,也回避波士顿。既然这样,更应该回去看看。一一,你应该学会去战胜自己!越是怕的地方,就越是要迎难而上。多去几次,也就习以为常了!”
    陆念一嗤笑:“我又不是你的士兵,你凭什么训练我?”
    莫子悠也随之笑了:“我以前在大学时,曾经选修过心理学,不过不是很精通。一一,愿不愿意当我一个病人?”
    陆念一白了他一眼:“你才有病!”
    “我没你病得重!”
    莫子悠说:“我明白顺其自然的道理,你懂么?”
    陆念一沉默下来,许久后,才道:“我为什么要懂?我不需要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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