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梨香院。
    在这个年代的神京能吃到新鲜海鲜着实不易,贾瑞都快忘了皮皮虾是什么味儿了,今天也不管什么体面了就是一顿造。
    吃过瘾了,才看见薛姨妈同宝钗两个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还有自己跟前堆得像小山似的一堆虾皮子。
    “这虾姑着实新鲜,一时吃得口滑,失了礼数,让姨妈见笑了。”贾瑞说道。
    薛姨妈笑道:“这是什么话,你喜欢吃就好,哪个会笑话?
    看你吃得香甜,我都忍不住多吃了两个呢!
    只是这东西毕竟性寒,来陪姨妈吃一杯热酒压一压。”
    贾瑞忙端起酒来吃了一口。
    薛蟠也笑道:“我只当这玩意新鲜,没想到看天祥的样子是常吃的,你到底是怎么弄的?
    只看你一掰一扭一拉,整条的肉就下来了,这手法着实娴熟!”
    “啊?不都是这么吃的吗?”贾瑞打了个哈哈敷衍过去。
    他知道今天让他来肯定是有事,只是薛家的人不提,自己自然也不好问。
    因知道一会儿有事,又有薛姨妈在,众人也没吃太多酒。
    不一时众人吃罢了,残席撤下换上茶来,薛姨妈才说道:
    “瑞哥儿,前几日那件事多亏了你了。若不然一时拿出这么多银子倒也是麻烦。”
    贾瑞道:“姨妈这话又见外了,不过是帮帮忙的事,哪里敢当姨妈谢?”
    薛姨妈道:“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可话虽这么说,也不好白使了你的。
    本来应该早早还上的,可你也知道,倘或一下子在几处铺子里抽走一万多两银子只怕就周转不灵了。
    宁府那边又有这许多事,正缺银子,我们要是赶着要,倒是把亲戚们的情分给淡了。你看……”
    贾瑞忙道:“姨妈不用急的,横竖我这钱也不等着急用,你们日后手头宽裕了再说也使得。”
    薛姨妈笑道:“我知道你定然这么说,只是我嘴笨,还是让宝丫头跟你说吧。”
    贾瑞便看向一旁端端正正坐着的宝钗,因也吃了几杯酒,此刻宝钗白嫩的圆脸上有了几分红晕,倒显得和平日端庄有些不同。
    宝钗也不避讳贾瑞的目光,微微一笑道:
    “是这么着,再好的亲戚朋友也没有白使人家一万五千两银子的道理。
    瑞大哥又说过你也不急着用银子,因此我同妈妈和哥哥商量了一下,倒是有两个法子,我说说瑞大哥听听哪个妥当些?”
    贾瑞不免有些好奇,欠债还钱,还能有什么法子?便说道:“姑娘请说。”
    宝钗道:“这一呢,就是我们这边先还上一些,差的那些个,也按着钱庄的计息,不出三两个月连本带息还上。
    第二呢,我家里在东城有间当铺,妈妈说愿意拿出一半的股抵给瑞大哥,权当顶了那一万五千两银子,瑞大哥以为如何?”
    “这……”贾瑞没想到宝钗居然说出来这么个法子,用当铺抵债?
    宝钗见他犹豫,便又说道:“那当铺在东市边上的宜阳坊,地段也不错,每月出息也过得去。
    瑞大哥若是不放心,可以抽空去看看店铺和账目。
    若是仔细核算下来,连铺面带货物,应该也能值四万多两,一万五千两银子一半的股是不亏的。”
    贾瑞还真不习惯宝钗这么个小美妞赤裸裸的谈生意谈银子。
    当铺确实是个赚钱的买卖可是他不懂啊,而且,薛家为什么把这么大个便宜给他占?
    薛家可是生意人,除了薛蟠傻点,宝钗还是颇有些经济头脑的。
    “当着真人不说假话,既然铺面值四万两,为何要一万五给我一半呢?
    一下子就亏了五千两银子,这可不是生意人该做的事。”
    贾瑞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
    宝钗微微一笑道:“瑞大哥是个痛快人,我也不掖着藏着,这个价格,也只给你的,但换个人也不能。”
    这话听着心里舒服,但是还没说到点子上,贾瑞笑道:
    “若是还因为谢我,大可不必,今日的虾姑已经算是谢过了!”
    宝钗也笑道:“瑞大哥说笑了。之所以要给你,其实我们家里也是有私心的。
    瑞大哥想必也知道,我哥哥是个不肯踏实做事的,整日里只知道四处逛,还要惹事。”
    “哎!宝丫头,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有当着外人这么说自己的亲哥哥的吗?”薛蟠抗议道。
    薛姨妈杵了薛蟠一下:“听你妹妹把话说完!没规矩!”
    宝钗见薛蟠闭了嘴,又说道:“我哥哥平日里朋友虽多,不过都是些勾着他学坏的,唯独瑞大哥是个例外。
    瑞大哥虽然年纪和我哥哥一般大,却是个有大才能的。
    我哥哥又信服你,喜欢跟你在一处。
    所以我妈妈的意思是让瑞大哥也参股进来,俗话说近朱者赤,只希望瑞大哥好歹也能顺带着教教我哥哥。”
    贾瑞恍然大悟,说什么你妈妈你妈妈,其实都是你的主意吧?
    五千两银子如果真能让薛蟠学好,确实是不亏的买卖,宝钗这小算盘打得真是噼里啪啦啊,可她为什么就能这么信任自己呢?
    “我不过是开了个烤肉馆子,赚了些银子,当铺这行当我可是两眼一抹黑啊,宝姑娘就不怕我胡乱弄一回,反倒赔钱进去了么?”
    宝钗回道:“瑞大哥或许不懂当铺,可小小的一间烤肉馆子却能弄出这许多花样来,我相信只要瑞大哥肯干,没有干不好的买卖。
    我以为天底下的买卖都是互通的,行业不同也只是有些许差别罢了,说白了无非都是低买高卖赚个差额罢了。
    上回你跟我说的资金链流水的那些话,我越想越觉得简言意骇,想是瑞大哥早已将生意一道参得通透了,故而今日才动了这个心思。
    瑞大哥也不用急着回我们,也不是件小事,你现在又是个忙人,等得了空想想再告诉我哥哥就是了。”
    贾瑞道:“是了,我最近确实事太多,实在抽不出时间来。
    不过说起当铺,我倒有件事要请教呢。
    我一个朋友因手头紧当了些东西,可不小心遗失了当票,又过了三个月的当期,却不知这种情况还能将物品赎回吗?”
    宝钗只当贾瑞是在考较她,抿嘴一笑道:
    “按着规矩来,是不能够的。毕竟当铺这行当是认票不认人的。
    且又过了当期,财务便算是当死了,是属于当铺的了。
    按着常例,本来值十两银子的物件只能当三四两银子。
    若是当死了,转手往外一卖就能获利一倍甚至两倍。
    而若是赎回了,当三两银子三个月不过也只收利息一两,这里外里便差了四五两银子去了。
    瑞大哥想想,若是你是开当铺的,这种一没有当票,二又过了期的死当,你会让当户赎回吗?”
    贾瑞听罢点了点头。
    其实可卿那些首饰和玉锁,他也没想着能赎回来,可为什么这德生当这么痛快就给他做了赎回呢?
    “那就是说,这东西是要不回来了?”
    “别说没当票,有当票过了期的也难要回。除非当户和当铺东家关系好,或者这当东西之人颇有权势,使当铺忌惮。”
    贾瑞点了点头,难道是德生当知道自己的三虎帮,怕他来找事?
    也不是没这个道理。生意人的消息总是要比寻常百姓灵通一些。
    宝钗又问道:“瑞大哥还有什么要问的?”
    “还真有。”贾瑞也不客气,便请教起当铺里的勾当来。
    宝钗也知道贾瑞问起这些必然是对入股自家当铺一事上了心,也就知无不言,耐心解答。
    倒是薛姨妈同薛蟠两个大眼瞪小眼的插不进话去了。
    从当铺又说到钱庄和银票,这回不再是贾瑞问宝钗答了,而变成了两人的讨论。
    看着薛蟠兴致缺缺哈欠连连,薛姨妈也是强装着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样在一旁听,贾瑞有些不好意思道:
    “是不是说这些没意思?要不然今日我便先回去了,也叨扰这麼久,姨妈也该歇着了。”
    薛姨妈笑道:“哪里的话,你们说的我虽不大明白,却也听得有趣儿。瑞哥儿只管坐,我让人给你们上些果子点心来吃。”
    贾瑞也没客气,又继续同宝钗聊了起来。
    “你说,若是将钱庄同当铺合起来开如何?”贾瑞问道。
    “这倒也不是不可,毕竟两个都是靠往外放贷吃息生利的。
    只是相对于钱庄,当铺本钱少一些。
    毕竟来典当的多是些首饰器物古董字画等小件,典当房屋田亩的还是少。
    若是真等着大笔的钱用,多数人还是愿意将地契抵押给钱庄,从钱庄借钱。
    我们家那间当铺算算账下来不过四万两银子在里头,若是筹办钱庄,只怕四十万也挡不住的。”宝钗答道。
    贾瑞嘿嘿一笑:“宝姑娘,那你说,拿别人的钱生钱如何?”
    “拿别人的钱生钱?那不还是钱庄吗?”宝钗有些不解的看着贾瑞。钱庄不光往外借贷,还会替人保管金银,收取一些保管费。
    这也正是贾瑞痛恨的地方,后世有了钱存银行好歹还能给几块钱利息呢,要知道银行可是拿着你的钱去放贷的!
    红楼世界可好,去钱庄存钱不但没利息,还得给保管费!
    不光如此,银票想要换成银子也得收五分的手续费!
    自打知道了这一超级不合理的霸王条款之后,贾瑞便想着等日后有了钱就开一家银行,挤垮这**商!
    “吸纳储户存款,每年给几分的利息,然后用存款往外放贷,从中赚差价……”
    贾瑞大致把自己知道的银行那一套讲了一遍。
    这下换成宝钗沉默不语了:存钱给利息,然后用别人的钱去赚钱,这个看似简单的流程却完全颠覆了持续了一千多年的钱庄运作模式!
    低息借入,高息贷出,再简单不过的道理,理论上来说完全可行,甚至可以空手套白狼,不用自己的银子就能赚钱,为什么古人没人付之行动呢?
    这定然是有理由的,宝钗在苦苦思索。
    “哎哎!这个我听懂了!拿别人的钱赚钱!哈哈!”
    薛蟠终于听出个大概来,兴奋的一拍大腿:
    “我说天祥,你这小脑袋瓜子是怎么长的?我真想切开了看看里头都是什么!你都是怎么想到这些巧法儿的?”
    贾瑞呵呵一笑:“不过是平时没事了爱瞎琢磨。”
    正说着,外头丫鬟说道:“哟宝二爷来了!”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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