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无我啊无我,你这个老秃驴,老夫就想在阴间过个太平年生,你为何就不愿看我太平?”
    一阵来自的叹息声,在这一刻响彻整个迷魂殿。
    而在这一叹息声中,在阵阵拐杖声中,我看到有一道黑色的残影从悬棺门的石山之巅闪过,朝着我们这边快速飞掠而来。
    紧接着,便有一个耄耋老者出现在了我们眼前。
    这个老者不是别人,正是我先前在悬棺门中所见的顾野王,同时也是悬棺守山人,以及我前世的初代弟子。
    和先前所见一样的,他佝偻着身子杵着一根拐杖,俨然一副行将迟暮的模样。
    而在他的后方,一口由阴气所化的悬棺正飘荡于半空中,随着他的动作如影随形。
    这口悬棺三丈长一丈宽,缭绕的阴气在棺体间镂刻出一道道魑魅魍魉的虚影。
    这些魑魅魍魉从棺体之中半探出身来,纷纷看向了天空,朝着端居空中东西两侧的两尊鬼帝发出声声凄厉的鬼啸,好似警戒,又更像挑衅。
    从远处悬棺门四十九座石山之中所冲天而出的神光,在化作长剑斩断了神荼法身相一臂之后,开始纷纷朝着这边汇聚而来,与这口悬棺交相辉映。
    悬棺则始终跟随在顾野王身后,如影随形。
    “老祖宗,老仆救驾来迟,还望祖宗大人见谅,莫要责怪老身。”
    顾野王蹒跚着走到了我的面前,恭敬躬身说道。
    “顾老先生,您说笑了,此次危难之际你施以援手,是我理应感谢你才对。”
    虽然这顾野王对我一口一句老祖宗,但我始终没敢摆出一副长者的架子。
    只因我今生尚且少年人,而顾野王却是活了一千多年的老人精。
    若在他面前充长辈,怎么想都觉得分外不自在,所以索性跟陆消川一样各论各的了。
    而我看着顾野王,心里也不觉万分震惊。
    此时出现在迷魂殿中的,虽然只是神荼的一尊法身相,但他好歹是人间五方鬼帝之一,是比寻常神明还要高上一等的上位者。
    仅仅只是神荼随性爆发出来的一缕神威,都逼得我动用了全力,让恶鬼世界变得满地疮痍后才勉强抵挡。
    无我法师虽为真佛,但他在另一尊郁垒鬼帝面前,也是防御有余而反击不足,在两尊鬼帝同时对他进攻时,就开始变得有心无力起来。
    可顾野王不过一凡人,看似老态龙钟的他,竟是不曾给神荼法身相丝毫的反应时间,便在一剑之间斩断了他的右臂,并且一脸平静波澜不惊。
    如此一幕,着实出乎了我的意料。
    随后,我又朝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眼。
    发现这股能将神荼当场重创的浩瀚神力,并非来自他自身,而是来自他身后的那一口阴气悬棺,或者说是来自他背后的悬棺门。
    此时此刻,悬棺门中的四十九座石山皆爆发出浩瀚神光,而在悬棺门的天空之中,此时正闪烁着大量的神符。
    这些神符在长空之中以一种极为复杂的形式排列组合,最终构成了一个覆盖了整个悬棺门的护山神阵!
    来自神阵的滔天力量,在庇佑着山门的同时,也透过悬棺反馈于顾野王自身,让他拥有了不亚于这鬼帝的力量。
    悬棺门在阴间之中的底蕴,着实出乎了我的意料。
    “顾野王,你可真是一个守财奴!千年来守着这一诛仙阵却死活不肯动用,非要等我这佛门中人替你老祖宗出头了守不住了,你才肯显山露水,未免太不厚道了?”
    随着顾野王出手,一旁的无我法师顿时压力骤减,在维持着卍字佛印的同时,也不禁朝前者发起了牢骚。
    “哼,老秃驴你懂什么,诛仙阵是用来对付更重要的敌人的,为了区区两尊鬼帝法身相,你就催着我动用此阵,真是杀鸡用牛刀!”
    顾野王朝他看了去,先前待我的恭敬神态消散一空,却是变得絮絮叨叨了起来。
    “可现在遭难的是你的老祖宗,你身为他的门生不管不顾,却要我这佛门中人为你出头,着实有伤颜面。”
    “得了得了,你师尊和老祖宗也算是多年故交,卖个人情会死吗?”
    “……”
    一佛一鬼,这两个皆有着不亚于鬼帝神力的存在,此刻竟是向菜摊前买菜的老头老太一般喋喋不休吵了起来,如此场面着实令人大跌眼界。
    要知道,在我们的上空之中,可还是盘踞着两尊东方鬼帝啊。
    神荼郁垒是为上位者,二人的这番争吵,传入他们的耳中简直是千年未有之奇耻大辱。
    “凡人,你不过区区一凡人,竟敢伤本帝之躯,蔑视本帝之神威,此乃无可恕之大罪!”
    神荼一声怒吼,浩瀚神威再度倾泻而至,却为无我的卍字佛印生生阻隔于外界,不曾对迷魂殿造成丝毫损伤。
    随着阵阵神力涌动,神荼法身相原本被斩断的右臂再度应运而生,那柄钢叉也出现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而顾野王不知是老糊涂了还是怎么,直到神荼一声吼,他才想起自己此行是为何而来,方才缓缓转过了身,朝着天空看去。
    先前和无我法师斤斤计较的嘴脸消散一空,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脸漠然。
    “凡人?老夫确实是凡人,可老夫有一座诛仙阵,用来庇护迷魂殿人。若是有外敌来犯,万不得已时诛那么三五尊神也不是不可以。”
    顾野王如是言,声音之中的挑衅与敌意却是变得越发浓郁了。
    顾野王的这番话不仅传入了神荼郁垒耳中,更是在神力的加持下萦绕四方,响彻于整个迷魂殿。
    一时间,所有跪伏于地的芸芸众生纷纷抬起了头,无不以万分惊愕的表情回复着这一惊天之言。
    诛神……
    即便是注定要与阴间为敌的我,也不敢妄自诛神,可在我印象里一直不怎么起眼的顾野王,却将诛神二字以近乎嘲弄的语气说出口,无不震惊众生。
    随后,顾野王杵着拐杖费力地挺直了腰杆,朝着二帝看去。
    “二位鬼帝,你们常年身在桃止山,要不就是居于庙堂之上,千年来鲜有步入迷魂殿这一穷乡僻壤中。迷魂殿底蕴之深厚,可不是你们所能理解的。”
    顾野王这么说着,或者说是在给东方二帝发出着警告,“迷魂殿,是当年阴间之母钦点给凡人的领地,凡人在此间有着绝对的统治权。今日二帝降临迷魂殿中,已在事实上形成僭越,还望二位好自为之。”
    “阴间之母?她的权力早已旁落,而酆都大帝必然成为阴间正主!你们这些曾置身阴间之母庇护下的亡魂,也终究迎来被清算的一天!”
    郁垒如是言,阵阵神力顺着他的手不断施加于铁锏之上,可在无我法师的卍字佛印之下,终究未能下抵分毫。
    “是吗?可现在阴间还不是酆都大帝的阴间,阴间之母的审判也还尚未到来。”
    顾野王再度说道,“二位东方鬼帝,阴间庙堂动荡,权力之争尚且未落定,你们二帝却急着表态阐明立场,就不怕事后万劫不复?”
    听了这话,我的心里顿生疑云。
    结合我这段时间所知道的种种,怎么听都觉得他们所说的所谓‘阴间之母’,指的其实就是彼岸?
    彼岸……阴间之母?
    这个想法一经上心头,立即让我一个寒颤,浑身鸡皮疙瘩直冒。
    彼岸何许人也,杀伐无常,心机叵测,反复无度……
    这种女人身为神明,本就是上苍开的一个莫大的玩笑,而我此次之所以前来阴间寻她,主要也是为了茹若初以及念夕朝的亡魂,以及和她之前在人间之约。
    若说她是阴间的主人,那过去的阴间岂不是永无安生?
    带着这一念想,我不禁晃了晃脑袋,甩去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此番阴间之博弈,酆都大帝已然为棋局是赢家,阴间之母毕竟陨落,尔等迷魂殿之芸芸众生,亦将地狱无门!”
    在顾野王的再三挑衅下,神荼鬼帝已经被彻底激怒,只见他双手高高举起了铁叉,带着万千神光直朝着我们三人所在的方向轰然落下!
    “东方鬼帝,老夫惋惜你们!身为上位者,却鼠目寸光,自以为寻得了曙光,实则看到的只是烛光,殊不知真正的骄阳始终照耀于身后。”
    顾野王摇着头一声叹息,在神荼鬼帝出手的瞬间,他手中的拐杖也缓缓举起。
    嗡!
    伴随着他的这一动作,那口萦绕后方的悬棺当即腾空而起。
    来自悬棺门中诛仙阵的神力,也伴随着悬棺一道直指苍穹,直袭于神荼法身相自身!
    一股璀璨的神光从悬棺棺口之中爆发而出,再度化作了一柄千丈利刃,直冲苍穹。
    轰隆隆!……
    由神力所化的利刃与那钢叉相触,立即发出阵阵剧烈的爆鸣,一道又一道的音浪带着无尽毁灭之力接踵袭来。
    在卍字佛印的庇护下,迷魂殿中岁月静好,可殿外的世界却俨然陷入末世。
    两股强大神力的冲击下,一座又一座的山峦坍塌,大量的草木付诸一炬,行于苦厄之旅的鬼灵也在凄厉哀嚎中化为云烟……
    可这一冲击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须臾间便归于平静。
    来自顾野王的千丈利刃尤在,可那柄钢叉却已荡然无存。
    神荼依旧凝视地面众生,可他的表情他的眼神却在瞬间变得凝滞了起来。
    一道接着一道的裂纹,顺着他虚握的右臂一路眼神,不消片刻便已纵横他全身。
    而下一秒,他的法身相犹如被硬物撞击的瓷器一般,顿时层层龟裂开来,大量的神力从他的体内倾泻长空。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声顿时响彻而起。
    可这声惨叫并非来自神荼的法身相,而是来自遥远的北方,来自于桃止山上,来自于神荼本尊!
    “顾野王!你……你竟敢伤本尊神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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