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馗的这一判决,虽说是公平公正,但还是让我倍感诧异。
    酆都城既然请来这四大判官主持公审,按理说他们应该会加以偏袒才对。
    可现在看来,他们并不是来帮酆都大帝的,更像是特意来砸场子的。
    对于众人的非议,罚恶司钟馗无动于衷,“阎罗殿不介入酆都城权力之争,我四大判官秉承阴间法度,只为给诉讼双方一公平公正,若有不服者,可在三日内亲赴阎罗殿进行二次上诉。”
    “但在这之前,还请诸位安宁,莫要扰乱公审之秩序。”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现场才重新安静留下来。
    “第二重罪名——枉顾阴阳法则。”
    继崔珏之后,察查司陆之道也开口了,“对于这一罪行指控,阴间之母不知有何话说?”
    “枉顾阴阳法则?呵,这一罪名比谋逆叛乱来得更加可笑!”
    彼岸说道,“我本阴间掌权者,所谓阴阳法则,本就是我与人间苍天达成的协议,与阴长生没有丝毫的关系。”
    “身为规则制定者,又岂有不得赴入人间之理?而我若要赴入人间,又凭什么要经阴长生同意?”
    随着彼岸发言结束,四大判官私下讨论了片刻。
    随后,察查司陆之道点点头,“规则制定者,自然有决定规则的权力,您前往人间着实无不妥之处。”
    话落,罚恶司钟馗拿起了笔,再度从竹简上重重划下,“阴间之母枉顾阴阳法则之罪行——不允成立!”
    不过片刻工夫,指控彼岸的三重罪状,已有两条被驳回。
    酆都城内众鬼神的不满声怒斥声再度席卷而来,最后还是南方鬼帝杜子仁亲自出面,方才得以平息。
    对此,我也不禁长送了口气。
    四大判官是公平公正的,随着这两条罪状被驳回,至少在这场阴间权力之争中,彼岸在法理上是站得住脚的,毕竟她本就是阴间正统掌权者。
    与此同时,我也发现一件极有意思的事情。
    随着罪状被驳回,如今本为酆都城主人的阴长生,似乎已在无形中,被四大判官打上了篡位者的标签……
    “诸位,且安静!”
    这时,赏善司魏征重重一拍案桌,平定了在场的窃窃私语。
    “第三重罪名——滥杀无辜!”
    魏征朝彼岸问道,“对于这一指控,阴间之母可曾有辩驳之词?”
    这一回,彼岸却是没有像先前一般伶牙俐齿,却是选择了沉默。
    而她的目光扫过地面芸芸众生,最终落在了琴童书狂画痴三人的身上。
    我与彼岸在人间最大的裂痕,只因万山庄血案而起。
    也正是因为这一血案,才直接导致彼岸的红尘泪在人间被群起而攻之,最终陨落。
    可直到现在,彼岸都不知道这一血案的原委,对于背后的始作俑者也至今不知情。
    此时的她之所以沉默,也是已默认自己是这场血案的始作俑者。
    “快……快看,阴间之母心虚了!”
    随着彼岸的这一沉默,众鬼神像是打了鸡血一般,顿时变得无比兴奋了起来。
    “快,快传证人上证词,让受害者与凶手对簿公堂!”
    在桃止山的众鬼神驱使下,琴书画以及他们三方的直系族人被驱赶上前,来到了四大判官的脚下。
    而这一刻,琴童书狂画痴三人皆面色苍白两股战战。
    灭族之仇,不共戴天。
    琴书画恨彼岸,他们之所以甘愿充当酆都城的棋子,以证人的身份前来此间控诉她,无非是为了报灭族之仇。
    可这场公审,还有公审背后所牵扯的权力争斗,却已远超乎他们的意料。
    而现在,他们这帮凡人却是夹在一堆神明中间,虽是受害者,却也惶恐不得安生。
    “判……判官大人,这是小人的证词!”
    琴童黄笙箫匍匐跪地,颤颤巍巍的将一张按满了血手印的证词高举过顶,朝赏善司魏征如此说道。
    赏善司魏征一招手,这张证词随即出现在了他的手中,随即仔细审阅起来。
    在魏征查看证词之际,琴书画三人也不约而同的回过了头,朝着我看了过来,眼神里流露出无尽恐惧。
    而我也冷冰冰的看着他们,心中的怒火油然而生。
    他们恐惧于我,是不无道理的。
    在我还是半神时,我便已重创庇护于他们二人的神荼郁垒。
    现在我已成准神,又再度重创了王真人赵文和。
    我已成神,可琴书画依然是蝼蚁,是跪伏在神明脚下的凡人。
    当初在迷魂殿重逢,我还对他们毕恭毕敬,对他们表以深切歉意,可现在他们却毫不犹豫拒绝了我的善意,斩断了和我所有的交情。
    只因彼岸与他们有灭族之仇,或者说是他们以为有灭族之仇。
    “琴童书狂画痴,你们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我会念及过往在人间的交情,对你们既往不咎,对你们礼遇相待。但若是一意孤行,可得想清楚后果。”
    我朝着琴书画三人发出了最后的警告。
    我的这一警告,并不是威胁他们篡改证言,而是要他们给自己留下一丝回旋的余地。
    只因我知道这场万山庄血案背后的真相,而我也确信关于彼岸滥杀无辜的这一控诉,最终也会被驳回。
    听了我这话,琴书画三人顿时惊恐万分,一时间却是不敢有任何言语。
    而在远方,身为琴书画老友的棋叟严守柯,此时也隔着鬼神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复杂。
    “哼,魔神,你可真是太狂妄了,居然敢当堂恫吓证人!”
    “你不要忘了,你现在还是酆都城的敌人,哪有资格在此间造次!”
    “依我看,在判决了彼岸之后,再将这魔神也一并判决,让他在阴间永世无立足之地!”
    随着我的这一话落,众鬼神瞬间又将矛头指向了我。
    对于他们的聒噪,我不曾反驳,只是回之以杀意眼神以示回应。
    宵小之徒,待到彻底撕破脸面,你们这些我一个个全都会杀光!
    “魔神,您虽为魔神,但在此公审期间,还请您保持公堂秩序。”
    听着我的这一告诫,赏善司魏征朝我这么提醒了一句。
    “黄笙箫,依你的意思,当初阴间之母是因为你的一句‘朝悟道夕死可矣’,所以才为你们传道受业解惑,让你们顿悟各自道法至高境的?”
    看完了手中证词后,赏善司魏征朝琴童这么问道。
    朝悟道夕死可矣。
    这句话,是琴书画在严守柯死后所说。
    也因为这句话,所以彼岸才临时起兴,将嵇康的《广陵散》赠予了琴童,把王羲之的《兰亭序》真迹交给了书狂,又和画痴共绘画作江山美人图。让他们得以明悟琴书画至高境,了去平身最大憾事。
    “判官大人明鉴,确有此事。”
    对此,黄笙箫颤巍着应诺道。
    “哦,如此说来就不奇怪了。”
    赏善司魏征点点头,随即合上了证词,“黄笙箫,神与人的思维是不一样的,而你们却没有明悟阴间之母当初的意思。”
    听了这话,黄笙箫脸上流露愕然,“小……小人不知判官深意,还请判官明言。”
    “阴间之母屠灭你们三族之动机,尽在‘朝悟道夕死可矣’这一言之中。”
    魏征解释道,“朝悟道,是阴间之母给你们的厚礼,夕死,是阴间之母向你们索取的报酬。而所谓夕死,指的并不是你们三人的命,而是你们三族的命。”
    “所以,阴间之母血洗万山庄,并不是一场纯粹的屠杀,而是你们双方所进行的一场交易。”
    “让你们一朝悟道,是这场买卖中的商品,而你们三族人的命,则是为商品付出的本金,你情我愿,童叟无欺。”
    赏善司魏征的这番话,再度惊住了众人。
    就连身为被告方家属的我,也是惊呆了下巴。
    这……这都哪跟哪啊!?
    仅仅因为一句‘朝悟道夕死可矣’,居然就将一场灭族杀伐强行解释成了人命买卖,这文字游戏玩得也太不讲理了吧?
    要知道,我之所以自信彼岸能洗脱罪名,只因我知道真正的凶手是陆消川。
    但我怎么也没料到,赏善司魏征居然会玩这么一出!
    以前在人间时,我总听说某某律师团专业过硬,能将死的说成活的,黑的说成白的。
    但那帮子家伙和阴司四大判官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而听完赏善司魏征的这一言论,作为陪审的众鬼神却是罕见的没有再吵闹喧哗。
    就连庇护琴书画的神荼郁垒,此刻也选择了沉默,只是一脸恼怒地盯着琴书画,满眼皆是恨铁不成钢。
    或许正如魏征所说,神与人的思维当真并不相同吧。
    所以,对于魏征的这一解释,所有阴间的鬼神似乎都觉得无不妥之处,合情合理。
    “不,不是这样的!如果我一早知道自己悟道的代价,便是要付出一族人的性命,我是绝不会领阴间之母的这一恩情!”
    这一刻,黄笙箫像是被雷劈了一般,当即忍不住破声大吼了起来。
    可魏征摇了摇头,“这是你们双方在沟通方面的问题,与本次公审并无关系。”
    “诸位证人若无异议,那么关于阴间之母滥杀无辜之控诉,本判官宣布无效!”
    “慢着!”
    可是,就在魏征宣布完结果之际,一个声音却从天空中响起。
    而这个声音,却是来自彼岸。
    “魏征,你的这裁决,我宣告无效,予以驳回!”
    彼岸的这句话,让我一下子愣住了。
    这个疯婆子到底在想什么?
    魏征这一裁决一旦落定,便意味着她将成为无罪之身。
    到时候无论是在法理上还是在道理上,她都能重新站稳脚跟。
    而我也将可以不再顾及杜子仁这一强大敌手,放开手脚干自己该干的事情。
    可现在,身为被告方的彼岸,却是主动驳回了判官对自己最有利的裁决,她的这一决定,却是让人实在不可理喻。
    “我乃阴间之母,想传道便是传了,想杀人便是杀了,还不需要你们这些判官来揣度我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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