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神,现在我在解放奴隶,让他们成为神明,让他们获得自由身,而你们却在屠戮奴隶,让他们沦为亡魂,堕入众生界。试问这场人狩一旦继续下去,那么你我之间,究竟谁为暴君,谁为圣人?”
    在无止尽的杀伐中,暴桀的声音响彻而起,朝着我发出了声声质问,也让我内心不由一阵沉重。
    此时正有无数的奴隶被暴桀释放,无数的奴隶在暴桀的神力下化为神明。
    而这些奴隶,为了捍卫自己现有的利益,纷纷选择了效忠暴桀,纷纷朝着我们发动了攻击。
    这一刻,我和暴桀之间的角色已经互换。
    身为守护者的我,这一刻俨然沦为了暴君,而本为暴君的暴桀,反倒成了救赎者。
    若是让共工将所有奴隶都杀光,那么我们此行阴阳界的初衷又将何在?
    而屠戮众生的我们,届时又与暴桀有何区别?
    暴桀此举,并不是真想要用这些奴隶来对付我自身,而是为了诛心。
    他想让屠龙者化身恶龙,想要让我成为和他一样的暴君存在,进而从法理上否定我在阴阳界中的正统地位,让我彻底失去人心。
    见此,不仅是我,一旁的共工也察觉出了暴桀的真正心思,却是暂停了对诸神的杀伐。
    随后,他昂起了无首的身躯,朝向了暴桀所在的众神殿。
    下一秒,那柄神斧脱手而出,化作一道灭世神兵掠过长空,袭向了众神殿,袭向了暴桀自身!
    可就在这一刻,无数道神光突然从诸多化为神明的奴隶身上爆射而出!
    这些神力受到暴桀的意志牵引,竟是化作了一道庞大的光盾,笼罩于众神殿内外。
    轰隆隆!!
    神斧重重地斩落在了光盾之上,立即引得大量神力激荡不休,一道道深长的裂痕顿时在光盾上绽裂开来。
    可这道光盾是由众生的力量所化,随着光盾破裂,一连串凄厉的惨叫声顿时从城内响彻而起。
    光盾在碎裂的同时,也在反噬着众奴隶自身,大量的奴隶因此神力溃散,他们的肉身支离破碎,他们的魂魄四分五裂。
    伴随着光盾的破碎,不过须臾间便有数以万计的奴隶死在了共工的手中。
    “真是无耻之徒!”
    看到这一幕,饶是善杀伐的共工也看不下去了,他停下了手中的攻击,朝着暴桀发出声声怒斥,“一代界主,堂堂创世神,今日神明之战,竟以凡人相裹挟,实在有违至尊风范!”
    对此,我也不禁一阵头大,毕竟我只听说过挟天子以令诸侯,可还从没听说过挟众生以迫敌人的。
    两方交战,防守方以自家子民作为肉盾,抵御侵略者攻击,侵略者却被对方子民的性命所胁迫,一度投鼠忌器,让战争也变得束手束脚,这简直是千古未有之奇闻!
    更何况,做出这一切的还是一方界主,是阴阳界明面上的统治者,这一做法着实将上位者的体面扫的一干二净。
    可面对共工的斥责,暴桀却无动于衷,“可这些奴隶他们是自愿的,他们是为自由而战,为自己而战,而我只不过是给了他们一个希望,让他们做出了应有的选择而已。”
    “而现在,二位也可以做出选择了,是在杀尽了天下苍生之后再与我展开真正的决战,还是就此退去?”
    对此,我的心里进退两难。
    若是对这些被裹挟的众生肆意杀戮,那么我和暴桀又有何不同?
    若是不杀,难道就这么裹足不前,任凭暴桀在此间中嚣张跋扈?
    诛心之战,无外如是。
    此时,阳城的城门已经打开,开始有越来越多化作神明的奴隶,在暴桀的意志下朝着阳城赶来,由他们生命所化的神力此刻也萦绕在众神殿周围,化作了一道看似脆弱不堪的护盾。
    这道护盾对于我和共工而言与薄纸无意,只需轻轻一点便可将其戳破。
    但就是这道护盾,却是让我们止步不前,不敢触及暴桀一分。
    只因护盾背后,是无数凡人的性命,若要破盾,必先屠戮众生,届时我们就不再是救赎者,反而成了灭世者,是为诛心。
    咚!咚!咚!……
    可是,就在我为此万分恼火之际,一阵轻不可闻的木鱼声却从城外响起。
    木鱼声不大,却又一股极为圣洁的佛力从中萦绕而出,蕴含着一种普度众生的大道之意。
    我回头看去,却见在前来勤王的诸神之中,一尊半佛显得格外醒目。
    只见他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身着的僧袍破旧蓝绿,被泥水侵染得污浊不堪,他的手里还捏着一个同样破旧的木鱼。
    他看起来有七八十岁的模样,眼神中充满了智慧与深邃,面容和煦庄严慈祥。
    虽然看起来邋遢落魄,却依旧不失一副得道高僧的气度。
    这个僧人不是别人,正是与我在钟山一别的凡念!
    没想到,他竟然会在这个时候,选择来到了这儿。
    在他的声声木鱼声里,一道金色的佛盾萦绕在了他的周身,那些无差别浸润于众生的来自暴桀的神力,却是被这道佛盾尽数阻隔于身外。
    阵阵梵音袅绕在他的周身,一道道由佛光所化的梵文正不断从他周身凝聚而出,最后在阵阵佛光的冲击下,袭向了周围朝着阳城奔袭而来的诸神。
    在他的佛光牵动下,这些被暴桀强行提拔成神明的奴隶,却是纷纷停止了行进的步伐。
    佛光度化下,他们眼中的暴戾与贪婪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清明,紧接着便是无尽的痛苦。
    下一秒,这些在佛光浸淫下的众生,纷纷痛苦的抱住了头颅,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
    “不,天啊,我在干什么?奴役了我千年的奴隶主,如今我竟然打算为他赴死?”
    “为了界主所赐予的所谓自由,我竟然准备和共工魔神开战?我是不是疯了?”
    “界主果真残暴不仁,竟打算用我们的血与命,作为他们神之战的牺牲品!”
    “多谢高僧度化,不然我等虽成神明,终究也难逃奴隶的宿命。”
    “……”
    在凡念的佛光度化下,这些奔行的奴隶一个个停下了脚步,诸神之中也因此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
    而他此时所动用的,赫然是人间佛门的普世咒。
    普世咒,不过是佛门之中一卷极为普通的经文,旨在奉劝世人迷途知返浪子回头,多少带着一丝洗脑之意。
    凡念本为半佛,按理说他是没有能力撼动准神意志的。
    可此时的他,却是动用了毕生的修行,燃烧着自己的生命之力,再加上有着大乘佛法的加持,此时的他短时间内竟然有着不亚于菩萨的佛法。
    金色的佛血不断从他的眼耳口鼻中流淌而出,他每往前走出一步,他的生命力量便虚弱一分。
    可在那木鱼声声中,在普世咒的浸淫中,在凡念的佛光冲击中,开始有越来越多的奴隶停止了进攻的步伐,他们的双眼也随即恢复了清明。
    不消片刻工夫,凡念已经来到了阳城之中,来到了我们的近前。
    随着他的到来,那些意欲入城的众生最终停留在了城外,城内的众生也因此恢复了宁静。
    凡念以普世咒度化着世人,洗涤着他们眼中的浑浊,可他也因此付出了莫大的代价。
    从灵魂深处燃烧而起的佛火弥漫了凡念周身,他的血肉因此层层翻卷,化作灰霾消散佛光中,露出了下方晶莹的骨骼。
    而在他的普渡之下,绝大部分的奴隶皆消散了狂热,皆停下了攻击,他们在佛法之中痛苦,也在佛法之中恢复了宁静。
    “何方妖僧,竟敢在此间肆意妄为,搅乱本座的好事!?”
    如此一幕,自然也吸引了暴桀的注意,原本还一脸看戏模样的他,顿时勃然大怒,一股充斥着灭世之力的目光也随即降临在了凡念的身上。
    见此,我不曾有迟疑,一尊属于我的菩萨虚影应运而生,笼罩在了凡念周身,在救赎着凡念的同时,也替他挡住了来自暴桀的灭世攻击。
    凡念很疲惫,他盘起双膝坐于地,可木鱼声却并不曾停。
    “阿弥陀佛,贫僧不过阴阳界一苦行人,曾发宏愿意欲普度众生。今冒昧前来此间中,亦为普度众生。”
    凡念如是言,普世咒在他周身依旧响彻不绝,“三千世界,众生虽有高低之别,却不应有贵贱之分。界主您贵为一方之主,宽厚待人亦可赴入大道,何以奴役众生,让世间冤魂载道,涂炭生灵?”
    “好大的口气,可你不过一凡僧,本座乃创世神,所做所为岂是尔等凡僧所能明悟?”
    暴桀震怒,意图将凡念一举击杀,可在我的菩萨法身相庇护下,来自他的攻击却无法侵染凡念分毫。
    “神也好,佛也罢,庇佑世界众生本为生来之义务,何以仗势凌人,将弱小视为原罪,将众生视为奴隶?此为逆天之道。”
    凡念说道,“贫僧前世不修善果,一心杀人放火,今生投身阴阳中,方才明悟因与果。”
    “贫僧虽无法成佛,可贫僧胸怀无上佛法,贫僧虽为凡人,可贫僧依旧有普度众生之心。”
    “若能让眼下众生摆脱界主的奴役,让他们唤醒自己本能的意志,让他们萌生自由之心,那么贫僧大道可成,即便身死魂陨又有何妨?”
    话落,凡念不曾言语,他那在佛火中燃烧的只剩下骨骼的双手此时缓缓合十,一股祥和却又异常暴戾的梵音从他的身上响彻而起。
    这一刻,凡念竟是动用起无上的佛法,将那普世咒加持到了极点!
    熊熊的生命之火在凡念的身上燃烧,在烧尽他的血肉骨骼的同时,也将他的力量加持到了极致!
    一股璀璨的佛光顿时从他的体内爆发而出,冲击于整个阳城!
    一时间,城内的杀喊声痛苦声停了,在这须臾间出现了短暂的宁静。
    那些受到暴桀意志影响的奴隶,此时双眼皆恢复了清明,他们的杀意尽敛戾气尽消,却是难以置信的朝着凡念所在的方向看来。
    而凡念在这一刻也耗尽了最后一丝佛法,他的肉身已经彻底碎裂,他的三魂七魄也绽裂开一道道深长的裂痕。
    而在行将圆寂间,凡念回头看了我一眼。
    “林笙,贫僧今生之功德,是否可抵前生之罪孽,来生能否成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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