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刘吟与太子形影不离,他聪慧顽皮,又生的俊俏,太后本就是膝下少子,她待刘吟,也是像亲母一般。
    从方才就一直不做声的皇帝这才温声开口道:“刘卿近来身体不适告假在家,朕已喊人去请,大概过会儿便到。”
    说曹操曹操就到,话音未落,太监便来通传刘将军到了,岑修儒忙往桌子的阴影里藏了藏,希望取下玉佩的事别太快被发现。可一向雷厉风行的刘吟,此次居然反常的,在通传过后半盏茶才姗姗来迟。
    只听说刘将军告假,却不知他是得了腿脚的毛病,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走近,全没了半点平日里的气势,皇帝一脸紧张,几乎要站起来,但还是稳了住,使了个眼神示意一旁的公公去扶上一把。
    察言观色的公公急忙上前搀扶,却被心高气傲的刘吟推开了,他目不旁视,走向太后身侧。
    “末将拜见太后娘娘,贺寿来迟,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唉呀呀。快免了。”太后见他如此,担心的很,拉着他手便是关切问道,“小刘啊,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摆摆手,刘吟在太后身侧留的空位一坐,脸上还是那副无所谓的笑,“大概是平日里不够行善积德,脚上生了个疮。”说这话的时候似是随意,却是眯着眼瞥了岑修儒一眼。
    真是老天开眼!阴测测听见这事儿,多年积怨像找到了发泄处,岑修儒简直是头顶青天狂喜乱舞,在心里大呼痛快。脸上正流露出些许喜悦之情,微微侧首,却发现皇帝那厌恶的眼神投来,岑修儒那一点还没浮起的笑意立刻便是散了。
    “……”
    …………
    ………………
    冤枉啊?!!
    虽然他曾经想过一下,但这事儿绝非是他所为!看着皇帝闷着气收回了视线,岑修儒又不能直接开口,简直是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他慌里慌张的看看皇帝,又看了看太后,无意间瞥见刘吟,后者却是弯起嘴角对他挑衅一般的笑了一笑。
    太后拍拍刘吟的手,道:“一会儿让太医好好看看,小刘这块练武料子,损了腿脚可就不好了。”
    刘吟低头微笑,俨然一副乖巧的模样:“不敢让太后娘娘费心,末将已是好了许多。”
    寒暄中宫女们上齐了菜色,坐在皇帝身边的太后看了看低着头吃东西岑修儒,又看了看偏着头面无表情的皇儿,终于察觉了些许气氛,面露不安神色。
    “皇儿,你同建丰侯近来当真没出什么事吧?……”
    皇帝一怔,立刻展露了温柔的一笑来:“母后,您又多心了。朕与修儒又哪会有什么矛盾。”说话间,自然的回头看了看身侧的岑修儒,“建丰侯乃是朕的臂膀,今次北方雪灾,还是靠建丰侯解了围。”说罢,挽起宽袖,亲自执筷夹了一块羊羔肉,放进了还在发呆的岑修儒碗中。
    岑修儒前一刻还在为这关切的举动感动不已,可后一刻头一低,见碗里多了一块炖羊肉,当即一愣。
    那表情像死了亲爹,刘吟只差点没笑出声来,忍笑忍得肚子痛。
    岑修儒对茴香过敏,凡是炖肉菜色大多不会少这一味香料,在外用餐,他是万万不敢碰的。只是这事儿他也没敢跟旁人说,怕别人得知了也只是拿来戏弄他,便也难怪皇帝不知道了。
    如今在太后求证的目光中,他却也不能不吃,尴尬的对太后笑了笑,刚举起筷子,便听见刘吟歪着头笑吟吟道:“我记得,建丰侯好像是吃不得炖食吧?”
    此话一出,太后与皇帝都是面露困惑神色,投向了岑修儒。
    来不及去细想刘吟是如何得知的,见太后眼中的疑虑更深,吓得岑修儒赶紧否认:“没有没有,没有的事。”说罢便把那羊肉塞进嘴里,囫囵吞了下去。刘吟轻蔑的瞟了他一眼,便望向了别处,不满的“啧”了一声。
    不过片刻,岑修儒便明白了什么叫做自食恶果,宴席还未结束,他便感到从手臂到颈窝起了连片的疹子,又痛又痒,他只好让红疹子暂且褪去,虽说是看不出来了,但仍是痒得不行。
    挺直着背熬了半天,太后总算是放了筷子,皇帝适时道:“母后,朕安排了台戏在华盖殿,不知母后意下如何,母后若是乏了,那不去也罢。”
    太后欣慰笑道:“难得你一片孝心。母后哪有不去的道理。”
    皇帝闻言便使了个眼色,偷偷摸摸在桌下挠手臂的岑修儒如蒙大赦,忙起身拱手:“臣去准备准备。”说罢便逃也似的滚了出去。
    一出长乐宫,岑修儒就边挠边往华盖殿去,礼部已将一切布置妥当,无须多劳心,前脚刚安排完,太后一行人便到了。众人入席,第一出五女拜寿便,岑修儒在幕后一面小心看着状况一面大挠特挠。生怕出什么状况,他专注的看着台上,当四郎探母这出戏开始上演,他想到皇帝的事儿,但看向台下,皇帝早已不在座位了。
    “……?”
    正准备去寻找,一回头却发现皇帝不知何时起就站在了他身后,岑修儒吓得差点没跌到台上去。
    “皇,皇上。”
    换了一身长袖宽摆的衣裳,皇帝看了他一眼,却并不言语,也不知皇帝是到了多久,岑修儒尴尬的把手藏在了衣袖下,不敢再乱动。
    当台上戏终于是结束,太监们立即上前将帷幕拉上,成群列队的宫女们上前摆好了层层叠叠的碧草,装着彩蝶涂成黑色的大木箱子也悬到了台上,一个小太监端着一个面具站到了岑修儒身旁。岑修儒小心翼翼的取下面具为皇帝戴上,皇帝的个子比他高,举着手臂正绑得纠结,便感到皇帝微微弯了腰,朝他靠近了一些。
    岑修儒霎时刷得红了脸,感到那若有似无的鼻息,手都差点哆嗦上了。
    心怀鬼胎的总算是将那面具戴了上,做好了准备,岑修儒后退了几步,又看得倒吸一口气。
    那面具镶着金玉,遮着上半张脸,他原本很怕这种东西,此刻却只觉得美丽非常,好似将平日里不苟言笑的皇帝衬出了几分妖媚。但妖媚什么的不过是妄想罢了,面具下的眸子冷冷瞥了他一眼,便重新望向了台上。
    随着一阵锣鼓喧天,太监们拉开了帷幕,皇帝也捋起衣摆便登了台。
    皇帝自小便是聪慧,学什么都不费功夫,上场就是仙人摘豆,便是比那些变戏法的戏子也有过之无不及,逗得太后娘娘开怀不已。
    紧接着,皇帝又演了几个小把戏,变了几只金雀,随着气氛推涨,岑修儒见小太监们在台后着急的跑来跑去,知道是压轴大戏要上场了,忙深吸一口气,紧张的看着场上那些仍不起眼的碧草,做好了准备。
    “恭贺母后大寿,愿母后福如东海,寿与天齐!”皇帝一面贺寿一面摘下了面具,直引得意料之外的太后惊呼道:“竟是皇儿!”
    “母后素来便喜欢蝴蝶,儿子有份大礼献上。”
    皇帝微微一笑,手势描摹出一个环形,投向空中,霎时烟雾大起,就在烟雾即将散去之时,只见数十枚彩蝶从烟雾中扑扇了出来。
    岑修儒盯着场上的碧草,已做好准备在喝彩声响起时就到他出马,可预料中的喝彩却没有响起,有些奇怪的瞥了一眼台上,却讶异的发现那逐渐散去的烟雾中数以千计的不支蝴蝶纷纷旋转着落下,像下了一场彩色的雨,浇在了皇帝身上。
    而后又无力的落在台上。
    作者有话要说:/p
    正文 10第九章
    那逐渐散去的烟雾中数以千计的不支蝴蝶纷纷旋转着落下,像下了一场彩色的雨,浇在了皇帝身上。
    而后又无力的落在台上。
    “……”
    虽说京城正是严寒天气,但这箱蝴蝶应当是由礼部放在屋里点着暖炉好生照料的,顶上一阵子却是没有问题,怎会是如此光景?
    台下寂静无声,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意料到这一场景,太后也是不例外,原本还洋溢着满满幸福的眼中,霎时喜气一扫而光,只剩了悲切。
    “庄生梦蝶,人生在世真是白驹过隙仿佛匆匆一梦。”
    听见太后喃喃自语,自比蝴蝶入冬美人迟暮,皇帝则立在一地的蝴蝶尸骸中,这发展可太过有趣,刘吟微微扬眉,靠在椅背,抬着下巴,看事情如何走向。
    突然,死气沉沉的地上有了动静,地上那些横七竖八的蝴蝶一个接一个,成片的立了起来,皇帝对这场面也是未料,站着环顾了四周一圈。
    没过一会儿,便想到了这是何人所为,皇帝转身去看躲在幕后的人,回头的瞬间,地上的彩蝶忽然腾空,漫天飞舞,或许是蝶粉蜂黄扰人心神,或许是气氛太过朦胧,透过这盘旋的蝶群,他见到岑修儒那担忧又紧张的脸,竟是莫名心中一动。
    随着蝴蝶盘旋四散而开,台上百余株碧草抽叶开花,霎时满台桔红,印得皇帝白净的脸微红。
    皇帝没有发呆多久,终于是看向了台下,换了说辞:“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母后正如此花此蝶,严霜不侵,东风不屈。”
    太后闻言,霎时转悲为喜,热泪盈眶。
    绚烂多彩的烟花声声拔地而起,一朵接着一朵,争先恐后,错落有致的绽放在月明星稀深蓝色的夜色中。寿宴已到了最后,皇帝陪在太后身边赏烟火,总算是得了闲暇的岑修儒找了个无人注意的角落,对付手臂和颈窝的疹子。现下没有办法见大夫,只能靠挠挠,好在这次茴香碰的不多,约莫着过一天也就褪了。
    四周很暗,只有烟花偶尔的光亮,岑修儒靠在假山石上正挠的舒爽,猛然间听见耳边“啧”了一声,惊惧侧头,见到的人竟是刘吟。
    “刘将军……”见刘吟眯着眼看着他,岑修儒有些不自在的放下了手,却是被抓着双臂一下按在了假山上,他整个后背贴在咯人的假山上,吓得差些咬了舌头,支支吾吾道,“那。那玉佩……”
    “玉佩?”刘吟视线下移,看到他空荡荡的腰间,竟笑了笑,“哦――取下来了,主动认错,还算老实。”
    刘吟好像并不打算因为玉佩的事儿找自己的麻烦,岑修儒有些庆幸,却又立刻想到,那一定是因为生疮的事要找自己麻烦了!只是刘吟抓着他手半天,既不开口嘲讽,也不动手打人,倒让他又糊涂了起来。
    刘吟看着他满腹心事的样子,倒是装得更严肃了,凑近他耳边许久,才低声开口。
    “别挠,都快破皮了。”
    刘吟说完,便是忍不住的笑出了声来,同时也松开了他的双手。
    “?”
    被哈哈笑着的刘吟松开了双手,岑修儒一怔之下才明白刘吟在说什么,但却立刻又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看着刘吟似乎心情很预约的趴在旁边的假山上大笑,他有些手足无措,傻站在一边也干笑了几声。
    刘吟笑了半天终于是停了,半晌,才喃喃问道:“建丰侯可担心过,自己有一天就这么死在皇帝手里?”
    “……为什么?”自皇上登基之后,性子便转变了许多,如今也愈发的知轻重,刘将军所说的事,小时候被欺负惨了曾担心过,可如今的岑修儒却是全然没有想过。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没有什么为什么。”
    岑修儒自小学的便是儒家之中三纲五常,“君事臣以礼,臣事君以忠”的思想在他心里已是根深蒂固,听见刘吟如此说,他垂下了眉毛,想了半天,无奈道:“若真是那样……也是没办法。”
    刘吟看着他,也没有对他的想法评头论足,只是闭上了眼,许久才低声道:“……你是有办法的。没办法的人是我……”
    “?”
    见刘将军喃喃说了一句什么,岑修儒没有听清,刚要发问,便见刘吟转移了视线,眼睛一亮,恢复了一贯的笑意:“你看。”
    顺着刘吟的目光追去,岑修儒在假山边的碎石中看到了一只死去的蝴蝶,心顿时凉了半截。如今时节京城早已不会有蝴蝶,这只蝴蝶,正是方才为太后贺寿的千蝶中其中之一。方才让那些冻僵的蝴蝶飞舞散开,恐怕已是耗尽了它们的最后一丝气力。
    见岑修儒眉头微蹙,刘吟笑道:“没必要内疚,京城这么冷,这些彩蝶放飞之后本来就难逃一死。”说到此处,刘吟又是敛了笑,淡淡道,“它们的性命……本来就是被利用的。”
    “……”
    “为博他重视的人一笑,别说千蝶,哪怕是人命,也是做得出来。喜欢的时候你是烟火,是萱草,不喜欢的时候你就是灰烬,蝴蝶。”他看向站在一旁还没听出弦外之音的岑修儒,缓缓逼近了一步,在对方后退躲开前便抓住了他的肩膀,凑近道,“你喜欢的那个皇帝,就是这么一种人。”
    从开始的困惑不解,到听到最后,岑修儒才意识到刘将军说的是何等大逆不道的话,肩膀被捏的生疼,他试图推开刘吟的手却只是徒劳,只能反驳:“刘将军同皇上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挚友……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挚友?”刘吟脸上又一次浮现出诡异的笑意来,“和皇帝做挚友?你脑子是不是有坑?”
    岑修儒嘴上说不过刘吟,只能在手上使劲,好不容易终于是推开了他捏着肩膀的手,却不想下颌又被抓了住。刘吟一副无赖的模样靠得更近,另一手直接钻进他领口去了。
    “?!!”
    “来来,让本将军看看情况,若是心情好,说不定还能帮你揉揉。”
    “刘!刘将军!!”这刘将军近来是吃错了什么药?脑袋被抓着,岑修儒只能弓着身子往后躲,但他气力太小,双手抓着刘吟的手也没能把他拽出领口。正在拉锯战,幸而一个小太监小碎步而来,刘吟终于停下了动作。
    太监弯腰垂首,恭敬道:“建丰侯。刘将军。”
    “……”趁着刘吟松手,岑修儒急急忙忙的撤离了数十步,气喘吁吁的抚平领口。
    “什么事。”刘吟偏头,刚问出口,便眼尖的透过那错综复杂的假山见到脚步匆匆离去的华服背影,心下便猜到了大概。
    “皇上传建丰侯过去。”
    想必也不会是好事儿,刘吟沉默下来。岑修儒虽没有料到,却是乐得脱身,立刻精神奕奕的挺直了后辈,理了理衣摆,说了句劳烦公公领路,便跟着小太监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卖萌/p
    正文 11第十章
    跟着太监走了大概半柱香,看看四周风景却不是朝着皇帝寝宫去的,岑修儒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公公,这是去哪儿呀?”
    太监脚步不停,微微侧首,恭敬的回话道:“皇上在万华宫等您。”
    万华宫?为何皇帝会去那种一年到头没什么人在的地方?
    虽是有些奇怪,但想到马上可以同皇帝独处,岑修儒心里有些雀跃,便不再多问了。又约莫走了一炷香,两人便到了万华宫门外,领路的太监终于停下了脚步,示意他进去。
    岑修儒再次理了理衣裳,调整了下呼吸,这才推门而入。一进门环顾一下四面,便见皇帝坐在榻上,一手放在书案,两手空空,胸膛微微起伏,低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什么。太监们在点上角落的烛台,掌灯的宫女在旁弄着暖炉,看来皇帝也是刚到不久。
    “拜见皇上。”
    听见岑修儒的声音,皇帝往地上看了看,冷冷开口:“都退下去。”
    “……”埋着头的岑修儒一怔,见房里的宫女太监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活,排着队退出了房,他跪在地上莫名其妙,看看门口又看看皇帝,不知自己是不是也该出去。
    “岑修儒。连朕的话,你都当耳旁风……”在岑修儒百思不得其解之时,皇帝总算抬起了眼帘,对上他的视线,怒道,“是不是?!”
    “……臣知罪,臣这就退下!”岑修儒大惊失色,哪里来得及细想来龙去脉,只当是皇帝喊他退下去,忙从地上爬起来准备出去,只是还没往门口退上几步,便听见皇帝大喝“站住!”
    岑修儒急忙停下脚步,又弯腰一揖。
    “过来。”
    岑修儒急忙弯着腰上前几步,脸上有些惊惧,被这么呼来喝去的,方才那点小期待早已荡然无存。
    “方才你同刘将军说些什么。”
    “……没。没说什么。”
    原来又是为了刘将军。岑修儒心里有些委屈,毕竟这半月来他已尽量避开刘将军了,今次是对方寻他麻烦也就算了,居然还被皇帝撞见了。
    “跪下。”
    岑修儒不敢违抗,膝盖一弯便跪在了皇帝榻前,跪下得太急,磕得生疼。
    皇帝的眼底流淌着危险的气息:“你说是不说?”
    “刘将军……刘将军……”回想了一番方才与刘吟的对话,却满满的全是些大逆不道的话,岑修儒如何也是说不出口。况且皇帝对刘将军自小就是深信不疑,若是说了,恐怕会以为自己从中挑唆,怒气更盛。
    “你不说是吗。”
    岑修儒急得快哭出来了,忙摇头,慌里慌张的扯了一句,“刘将军只是看了看臣起的疹子。”虽不全面,却也不是谎话。
    说到疹子,方才岑修儒替他系上面具时,皇帝低头确实在他颈项看见了连片的红色疙瘩,这大约不是说谎。只是这连带着,从宴席后的关心,联想到宴席间的出声阻拦,更显得刘吟对眼前这人是如此上心。
    皇帝手握成拳,心里这团无名妒火升腾而起,几乎将理智都燃烧殆尽。
    ――――――――――――――――――――――――――
    “刘将军,刘将军,您不能进去。”
    “本将军何时连进皇上的御书房都要人准许了?”不顾太监的阻拦,刘吟不费力便将身前的人一一推开,推开御书房的房门便是大步迈了进去。
    开门的一瞬,夜风乱了烛火,映得窗外的光影晃动,但灯火通明的御书房内却是空无一人。瞪了那些值守的太监一眼,刘吟立刻扭头往其他地方去了。
    怕这岑修儒受罚完惨兮兮,他便牵马在北宫门外他回府必经之路等候,却是等了一个多时辰仍不见人影,终于是按捺不住,进宫来寻。
    已去过了皇上的寝宫,寻不到人便跑来御书房,谁知仍是扑了空,刘吟心中已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他知道这是皇帝故意的。偌大的皇宫,他将皇帝和岑修儒可能去的地方都寻了个遍,仍是不见两人踪迹,又不知过去多久,眼看夜已深了,他匆匆往来于各个宫殿,途径御花园时,终于见到了皇帝领着一班宫女太监,在池边不急不缓的走过。
    刘吟心下盘算了一番,便上前去手一拱道:“皇上。”
    皇帝半垂着眼帘,抬眼看了看他,笑了一笑,柔声道:“刘卿真是好兴致,明明腿脚不便,夜这般深了,还在这御花园游赏。”
    刘吟大咧咧一笑,便放下了手:“怎比皇上国事繁重,如此更深露重,不知是从何处而来?”
    “……”皇帝没有回答,视线瞥向了别处,望着冒着蒙蒙白烟的池水,不知静了多久,才答道,“朕只是去万华宫批了几本奏折,看了会儿书。”
    刘吟见皇帝纠结许久终于还是答了,立刻一揖道:“皇上九五之尊万金之躯,如此,臣便不打扰皇上休息了。”
    说罢,便是转身要走,还未迈出几步,便听见身后的人抬高了声线。
    “刘将军。”
    刘吟转身:“皇上还有什么事儿吗?”
    皇帝并没有看向他,只是望着池水淡淡道:“明知山有虎,何以偏向虎山行,今日损的是腿脚,明日又当如何?”
    两人一同长大,对对方了解到连言语都可以省去,刘吟自然是听出了这言外之意。他本不想与皇帝有什么冲撞,可一来他本就嘴不饶人,二来在皇帝面前没规矩惯了,嘴里的话一时便没有忍住:“世间本就有诸多巧合之事,皇上如此臆断,恐怕不是明君所为。”
    这话说得实在冲撞,但皇帝只是叹口气不置可否,也没有再说什么,摇了摇头,便带着身后那一大帮子宫女太监们走了。
    而目送皇帝离去后,刘吟没有迟疑,掉头便往万华宫去。
    万华宫中平日里鲜有人来往,即便是有宫女定期打扫,却还是没什么人气,宫门外无人把手,刘吟也少了些与太监的争执,大大方方的走了进去。些许稀薄的光透过正殿的窗,也告诉了他寻找的人的位置,他上前推开正殿大门,便见那跪在书案边的岑修儒。
    听见有人折回,岑修儒诚惶诚恐的回过头,发现是刘将军,脸上有些错愕。
    刘吟见他这受气的窝囊模样便是一股子无名怒火,大步上前拽着他的胳膊就想将他拉出去,却不料起得急了,惹得他大声呼痛,眼角都泛起了泪花。那跪了快三个时辰的腿早已酸麻没有任何知觉,哪儿受得了这么突然的拖拽。
    刘吟冷静下来,松了手,却是轻轻踢了他的腿一脚,换来一声压抑的呼痛。
    “皇上让我来问问你,可知罪了?”
    护着发酸的腿,岑修儒缩着脖子道:“臣知罪。”
    “何罪?”
    “臣监管不力,未留意皇上的蝴蝶冻着了。”
    见岑修儒含着眼泪,一脸愁苦的说出这个理由来,刘吟几乎要喷笑出来:“……皇上是这么说的?”
    然后便见岑修儒点了点头。
    下不罚监管的太监,上不罚礼部尚书,偏偏罚他这全然不相干又不上不下的一个礼部侍郎,这种理由皇帝竟能说得出口,也得亏岑修儒能信。天才,这两个都是天才。
    “那皇上都走了,你怎么还跪着。”
    “皇上说要跪到天亮的。”
    “那你打算在这儿跪多久?”
    “到天亮。”
    刘吟真想一巴掌糊死他,扬起手半天,却是蹲下来,一下拍在他腿上,大力得揉起来。
    “啊啊哎哎……刘将军。疼……疼。”感到发麻的腿传来针扎一般的痛感,岑修儒忙用双手按着刘吟的手,想把这手拉开。
    刘吟却是游刃有余,一面揉动一面道:“岑修儒,你就是这么不懂得知情知趣,才不受皇上待见,知道不?”
    “……?”
    “皇上要你跪到天亮只是一时气话,但君无戏言知道吗?不然现下他走了,又为什么不留人看守?”
    岑修儒听见这话,仍是一愣一愣的,而后则转为将信将疑。不比对方这木鱼脑子,刘吟对皇帝的性子了如指掌,稍稍一想,便将这前因后果看了个透。
    皇帝是最讨厌亏欠别人的,恐怕是想到今夜建丰侯为他解围的事,才改了主意,虽然没留人看守,但知道他素来一根筋,怕他真跪到天亮,才会纠结之下把万华宫这地方告诉自己。
    “你若真在这儿跪上一夜,冻出病来。岂不是让皇上内疚,皇上一内疚,就会觉得你不懂看眼色,更讨厌你!”
    威吓完还将信将疑的人,刘吟不再多想,将握在手上的剑往腰上一挂,放过了他的腿,再度站了起来,道:“来,送你回府,站得起来吗?”
    岑修儒捂着生疼的腿,看了看刘吟,却是没有动。他便是再笨也看得出来皇帝不喜欢自己同刘将军走得太近,何况刘将军又哪会真这么好心?他忙摆摆手,支支吾吾道:“不。不劳烦刘将军了,休息一阵,我便自行回府……哎哎哎哎!”话说到一半,刘吟已是一弯腰将他拎了起来,岑修儒只觉得腿脚一阵刺痛。
    刚刚被松开,岑修儒便是双腿打颤,屈膝往前摔去,好在刘将军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了住,然后他只觉得身子一个头重脚轻,眼前一晃已正对着刘吟的耳畔。
    刘将军竟把他打横抱了起来。
    尽管知道这刘将军从小就是体格超群,但想到自己气力敌不过对方也就罢了,还被这么轻轻松松的抱起来,岑修儒仍是汗颜不已。可随着刘吟调整姿势将他颠了几下,害怕摔下去的岑修儒还是不由自主的环住了对方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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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12第十一章
    脚仍是发麻,传来阵阵的刺痛,岑修儒却觉得自己没法将注意从手上离开。他环着刘吟的手臂朝上,那袖子低垂露出一截手臂来,现在正紧紧的贴在刘吟的颈项,等到察觉到的时候,已是不知该不该移开。这一路刘将军的喉结偶有上下的滑动,清晰的透过那手臂传来,实在是让他不自在极了。
    “干嘛盯着本将军看个不停。”
    “……”岑修儒没留意自己紧盯着这交接之处,提醒之下忙转过视线,如今整个人被翻着朝上,看哪里却都是不自在的很,但他仍是歪着脖子看向前方。刘吟见他这般,突然俯身下来在他颈侧深吸了口气,然后立刻箍紧了手臂,等挣动的小王爷静下来,才歪头笑了笑。
    “果然没错,建丰侯今日身上薰了香。不过木犀不适合建丰侯,下回试试蕙兰吧。”
    这一句简直说得岑修儒满脸通红,几乎滴出血来。
    其实他今日并没有薰香,只是出门前让庭院中的老桂树开了一枝花,他摘了一小包,藏在袖子里。
    因为知道今夜会坐在皇帝的身边。他特地开脸梳洗,还做了身新衣裳穿着,只是这一切努力也是徒劳,皇帝见了他该骂还是骂,该罚也还是罚。
    最糟的是,这一切的准备都没有进皇帝的眼,却是被刘将军逮了个正着,岑修儒看看他满是深意和玩味的眼睛,低头涨红了脸,连该怎么回应都不知道。
    “放,放我下来。”
    想来反正对方那如意让自己是没法不照做,倒不如就主动点放他下来。刘吟嘴角一弯,看了他一眼,便是放他下来了。
    这顺从的反应几乎是吓了岑修儒一跳,可饶是在刘将军怀里休息了片刻,腿脚的酸麻仍是没有全部消去,双脚落地之后,还得拉着身边人的手臂,才堪堪立着。刘吟既不等他适应也不出手扶他,抖了抖衣摆就迈出了脚步,四下也没有其他东西可靠,岑修儒不敢放手,抓着他的手臂,忍着疼小步跟在后面。
    刘吟回头,垂眼看他黛紫色衣摆下踉踉跄跄的脚步,亦步亦趋,心甘情愿跟着的模样,像是家里那条小毛狗一样,竟是看得他心下暖烘烘的,开心的很。
    足底传来的阵阵刺痛让岑修儒不由想起刘吟脚上的疮,他想定是因为自己幸灾乐祸才报应到了自己身上。好在跟着勉强走了几步后,脚上还是逐渐的适应了,岑修儒感到已不再膝盖发软,便是松开了刘吟的手。
    走开几步,刘吟才停下来,回身望了望岑修儒。
    岑修儒抬头看向他,不知为何,月光之下那张平日里意气奋发的脸平生了几分落寞神色。
    微微歪着头,他想看清这是不是错觉,刘将军却是立刻回过头去了。
    光是这么傻站着气氛异样尴尬,岑修儒感到腿上渐渐不再疼了,低头绞着袖子,闷闷的开口道:“可能说了你也不信……但你脚上的疮……”
    见刘吟再度回过头来,眯着眼轻佻的看自己,岑修儒感到舌头有些僵硬,但停了停,仍是继续道,“不是我做的。”
    “……”
    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如此欲盖弥彰反而越抹越黑,岑修儒刚说完便悔青了肠子,但沉默了半晌之后,刘吟那板着的脸上竟忽然展开了一笑,有些羞涩的背过了脸去,“不,我信。”
    “……真的?”
    岑修儒惊讶极了,抬头之时那背着他的刘吟却是往后伸手,将他手臂抓了住。
    刘吟哈哈大笑,拽着他大步的朝前路走去,脚步沉稳,健步如飞,笑了好一会儿,才道:“因为本将军啊……根本就没生什么疮!”
    “什………………什么?!!”
    “不想进宫便找了个理由告假罢了,你说宫中这一片太平的,何须我这御前大将军。”刘吟言语间虽仍带着不退的笑意,眉间却是有些失意。
    想他刘家,自云朝开国以来,祖祖辈辈出了多少骁勇善战的将军,莫说辅佐过列位先帝保家卫国的,就是现今天下一片太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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