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修儒带到书案边,见到书案上的文章,便信手拿起看了看。
    岑修儒见皇帝没有强逼自己回复那件事,便也顺势在旁坐下:“皇上今日心情真好。”
    皇帝闻言,含笑侧过头来:“朕今日已办完河南的要务,明日便可启程回京。马上便能见到母妃,你可是开心?”
    与以往多少次一样,这一笑简直让岑修儒晃了眼,他低下头,脸上微红,点了点脑袋。
    “……”皇帝看了两行手里的文章,辨认出字迹并非岑修儒的,便索然无味的放在了一旁,伸手将岑修儒揽在怀中,闻着他发丝间的气息,遐想到昨夜的活色生香好光景,皇帝无酒自醉。太守送上的这谪仙丹竟是此等妙物,待回京可是要多捎上几盒。“朕今日已无要事,用过午膳,带你去洛阳城逛逛,如何?”
    岑修儒心里分明就是有皇帝,对这柔声细语如何抵御得住,自然又是不停点头。皇帝最喜欢便是他这幅模样,搂了他大笑,这时房门却是忽然推开,可拿着午膳进来的人却并非严寒,而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婢女。
    岑修儒不知为何有些不安:“怎么是你来?严寒呢?”
    一听见这名,婢女显得有些恐慌,犹豫片刻,才是道:“回王爷话,阿寒…”
    “这婢女叫阿眉。”皇帝打断婢女的话,顾自道,“回京路上,她来照顾你起居。”
    “……”岑修儒的身体有些僵硬,指尖有些发冷,昨日刘将军那一句话,再度浮现在脑海。[你可是记得,那年的阿啾。]
    当年的场景在记忆中重现,再控制不住情绪,岑修儒这一次直直的朝着身侧的皇帝劈头盖脸的问了过去:“严寒呢?!”
    皇帝被他吼得一肚子火,却是知道岑修儒也动了气,愤愤的解释道:“那个贱人,方才在路上遇到,竟想要勾引朕,恶心死朕了!……朕一时恼火,就命人将他打死了。”
    岑修儒的脑子空了片刻,突然间挣开皇帝的手,想要跳下软榻却是被一把揽了回来。
    “朕早说过他是罪有应得。贱人就是贱人,做的事也是下作,这种人不值得你伤心。”
    虽与严寒只相处了四五天,却是明白他是如何一个谦和有礼,恪守本分的人,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去诱惑皇上?对这种拙劣的谎话,岑修儒甚至不愿反驳,转身便是用力将皇帝推了开,跳下软榻,直直朝门外跑去,可未能摸到门把,又是被一股巨力拉住手臂拽了回去,这一次,皇帝的言语中已是有了发狠的情绪:“……不许去救那个贱人!”
    “放手。”回过头的瞬间,岑修儒眼神竟寒得像冰。
    被岑修儒瞪了一眼,皇帝的心顿时凉了一截,声音竟弥着些许委屈:“你不相信朕说的话?”
    心急如焚,岑修儒连一个字都不愿多说,猛的挣开皇帝的手,便是夺门而出。
    推搡开试图阻拦的随从,岑修儒跑出院落不久,便是听见了棍棒的闷击声,循着声音飞奔,冲进那偏院的门,在见到挥舞着棍棒的家丁时当即便大喝出声:“住手!!!”
    家丁们大惊失色,忙是停下了动作,皆朝向岑修儒躬身道:“王爷。”
    家丁们这一散开,岑修儒才是见到了躺在中间那血人,当即心痛得不能自持,提起衣摆便踉跄着跑了过去。
    “严寒。”
    忍着声的少年面无血色,却已是将下唇都咬破了,若非那眼皮回应般微微一抬,岑修儒几乎觉得自己来晚一步了,想到严寒是如此一个知礼让的孩子却遭此劫,心痛难忍,潸然泪下。
    “去喊大夫……”岑修儒褪下浅青色的外袍,将严寒满是血的身子裹了,见站在边上的家丁与护院一脸为难没有照办,那点好脾气也是荡然无存了,“还不快去!”
    “王爷,这……这奴才触怒了龙颜,皇上命人乱棍打死,王爷还是让让,别让小人难做啊。”
    岑修儒见几人上前,立刻慌了神,胡乱挥舞着手让众人无法靠近:“别……别!快去喊大夫,皇上那里,本王会去说明。”
    家丁们看向护院,护院不知该看谁,一群人正踟蹰之时,浑厚嗓音兀得出现在众人背后。
    “如何说明?”
    领着十几个随从,一脸阴沉踏入偏院拱门的,却不是皇帝还有谁。
    “说你比起朕,更愿意相信这个奴颜媚骨的男娼?”
    岑修儒见皇帝眼中暗沉沉得没了一丝光亮,知晓他已动了杀心,明白再说什么也是无益,绝望之下,二话不说便是用身体遮挡住了身下的人。
    皇帝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使了个眼色,身后的随从便是上前,没多费劲将岑修儒拉了开。护院与家丁见状,又是举起棍棒再打,岑修儒哭得视线模糊,却是挣不开身后禁锢着手的人,棍棒落在那严寒背后一声声闷响,像一记记敲在心口,摧心剖肝的痛,岑修儒觉得再打下去,自己也是要被生生痛死了。
    松手。松手。松手。停手。停手。停手。他在心里疯狂的叫喊,但家丁们哪里赶违抗圣命,便是心里有了停手的意愿,也只是让动作迟疑了几分罢了。
    血已渗透岑修儒刚披上的浅青色外袍,而那棍棒下的少年仿佛已是一丝气息也不再有。岑修儒挣扎得最后一丝气力也耗尽,哭得满脸泪。
    回想那年,是自己害死了阿啾,如今,自己又害死了严寒。他才是明白,刘将军的话一点没错。
    正在此时,忽然是听见一声优哉游哉的熟悉笑声,辨识出那音色,岑修儒不知为何忽然停止了哭泣,抬眼往声音望去。
    “我当什么事儿吵吵闹闹。陛下这是动了什么火气?”刘吟一身便装,提剑从外迈入,扫视了院内仗势,在落在岑修儒身上之时,神色顿了一顿。岑修儒立刻是忍了眼泪,一声也不敢坑了,满脸哀求神色看着刘将军。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将全部希望放在刘将军身上。
    因为记忆中的刘将军身上,总是环绕着各种各样的惊喜与奇迹。
    皇帝见到发小经过,想安静说上几句话,这才是抬手示意家丁们暂且停手,可他此时心里仍记恨着岑修儒的不信任,脸上便没什么好脸色,只道:“……阿吟,朕正有事交代。关于明日启程回京。你先去朕书房等候。”
    既然岑修儒求了,刘吟自是不会就此离去,他通晓皇帝秉性,要从他手里救个人,比拔根自己的头发还简单。
    佯作好奇上前看了看那已没意识的血人,捻了捻被血渗透的衣裳,刘吟笑了:“这奴才是犯了什么事儿?值当陛下如此动气。”
    皇帝垂眸半天没讲话,毕竟这个中原因当着岑修儒的面说说还好,当众说出来,作为一国之君,就难免有些小家子气,贻笑大方了。
    “皇上,不论这奴才犯了什么重罪,也当注重恩威并施啊。”说得半似玩笑半似认真,刘吟揪起那少年的发髻,抬起那脸端详了端详,笑,“模样还不差嘛。”
    他的动作做的粗鲁,直把那昏迷中的严寒逼的醒了过来,吐息困难,喉头艰难的吞咽。
    刘吟又是一笑,松开发髻,那少年便是整张脸又无力的贴了地,站起身拍拍手,刘吟回身道:“得嘞,不若就赏给臣下做个小厮。克敌制胜的大好日子,让末将撞见这种血光,可不是好兆头啊。”
    刘吟这话一出口,岑修儒便又是慌慌张张看向了皇帝,却见他垂眸不置可否。
    在旁人看来,除了刘吟,天底下哪有第二个人敢直接这么跟皇帝讨人。可刘吟却知道,并非自己可以随心所欲的要人,而是自己把皇帝里里外外看穿了。他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既开口要了,便是笃定能要到。
    皇帝的目的无非是要这人消失在岑修儒身边,既然刘吟开口讨人,又何必拂了这唯一的好友的意。更何况,这一番举动看来,阿吟也并不像是要善待这男娼。
    扫了一眼在旁连声都不敢再出的岑修儒,皇帝冷哼一声,既愤怒又是无奈,只道:“罢了,就赏了刘卿。”
    刘吟瞥一眼地上的人,正巧扫见对方也毫无感恩之心,无力的白了他一眼,仿佛在说你怎么不再晚来一些。刘吟几乎差点没忍住笑,忙对着家丁吆喝起来:“还愣着做什么,送本将军耳房去。”
    作者有话要说:小皇帝,被冤枉的滋味很不好受吧。【仰天长笑。
    正文 第四十七章
    回京前一日,因为这事儿,皇帝与岑修儒陷入了冷战。岑修儒生了气自不必说,另一头的皇帝竟也不知为何记恨上了,待事情了结之后非但没有哄着,反而阴郁着脸便拂袖离去。
    第二日金銮御驾携大军自洛阳东城口出发,光是先行部队就是浩浩荡荡数里,好生气势。岑修儒在车队中段,独坐颠簸的马车中,行路中不便寻找,况且也并不知严寒是随刘将军一道回京,还是留在洛阳养伤。
    翻阅严寒写到一半的文章,真正是条理分明,一丝不漏,可却是凭空再没有了后文,岑修儒本以为能助他走上锦绣前程,却反而害他生死未卜,越想越是悲凉,终是拂袖收起了文章,不作多想。
    这人马停停歇歇,约莫小半月,终于是临近京郊。月明星稀,队末不甚惹眼的马车中,悠悠传来一曲破破碎碎,断断续续的笛声。
    踏雪在旁缓步跟随,刘吟则坐在马车外的车夫旁,晃着腿,全然不顾车夫被曲声折磨得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愣是把一曲姑苏行演绎完毕,才是用笛子捶了捶肩膀,又拿来支起车帘,往马车里看了看。
    “如何?”
    马车上的身躯面朝着后方,也不知是死是活,毫无动静。
    “早知道便不救下你这狗奴才,反正死了活着都是一个样,没人气儿!”
    最后四字说得格外大声,总算是让马车中躺着的人稍稍动了动,支着身子坐了起来,回了一个字:“差。”
    刘吟一瞧喊应了他,顿时乐了,起身弯腰进了马车,将手中的竹笛递了回去。
    “说本将军吹得差,你吹一曲给本将军听听。”
    严寒垂眸,接过竹笛,难得的弯了弯唇角,眼中竟是轻蔑神色。刘吟毫不在意,反正不过是自己看不起他,他也看不起自己,便在一旁坐下,翘起腿。他正掀起小窗边的帘子往外探看,一曲鹧鸪飞便是响起,音色轻快跳跃,间或徐徐流淌,听得刘吟终于是换上了笑,将目光落回到马车中垂着眼吹奏的少年身上。
    少年手中的笛子是大夫处理伤口时在他袖子里发现的,因此此番入京这少年也就只有这一件随身之物。刘吟不是眼拙的人,洗了血污,轻易便看出这笛子的做工和材质皆是上乘,笛子末端一个小孔,想来原本是拴着玉饰,如今已是遗失。
    看了会儿,一曲已是终了,刘吟微微扬眉:“人倒有趣,命这苦,从不吹悲曲子。”
    “又不是在街头乞食。”不带情绪的一答,严寒便将竹笛放在了枕边,再度平躺了下去,伤筋动骨一百天,他的伤处虽已不是那么要命,却也不想贸然乱动,给以后带来不便。
    刘吟听他言下之意就是倘若在街头乞食,就能放□段吹个悲曲子了。心下又是觉得鄙夷,又是觉得好笑。
    “今日王爷又是跟本将军打听你的去向,怎么,还是不愿泄露行踪?地位低贱,架子倒是不小。”
    自打要来了这奴才,这些日去骚扰岑修儒,反而是被他逮着询问个不停,刘吟只道是交付了下人没有在意,并许诺岑修儒会去找下人打听,推推阻阻,才是撑到今日。
    严寒只道:“将军若是想说,全盘告之便是。”心中却是千回百转的盘算。
    面前的将军行事剑走偏锋不计后果,他却不能,他的肩上肩负着太多,这一次正面冲撞暗地算计,已是惹怒了皇帝,若是再与王爷来往,恐怕即便没有性命之虞,也是前程尽毁。
    而王爷的知遇之恩,也不必急于一时,此生此世,终有报时。
    刘吟脸色一滞,偏是要笑得更明媚:“本将军有什么不敢说。王爷对你上心,是可怜你这条贱命罢了。”可不是什么缱绻情意。呸呸呸!废话。刘吟赶紧停下自己这张不争气的嘴,连自己尚未能登堂入室进岑修儒的心,这小奴才又何德何能。
    严寒不置可否,拉高了几分被子,闭目不语,叫刘吟只觉得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莫名气愤。又觉得犯不着跟这种下人计较。
    掀开帘子躬身走出马车,见踏雪仍是步步紧跟,刘吟招呼它过来,从马鞍边上的小布袋里掏出一把芸豆犒劳,踏雪吃得兴高采烈流了他一手的口水,刘吟也是毫不在乎。喂完爱马,便是从驭位翻身一跃跳上马背,轻踢马腹直往队列前方去了。
    考虑到不多久便可抵达宫中,队列才是连夜赶路。夜色已是落幕,马车驰得极慢,踏雪小跑几步,便是到了队列中间,见岑修儒的马车里还燃着灯,自是没有理由不去骚扰一下。调转马头凑近,与马车并列缓步,刘吟自腰间取下佩剑,挑开了小窗的帘布。
    偌大的马车,岑修儒只是倚在一角,就着跳动的烛火看书。布帘被挑起,秋风漏入轻轻摇了摇烛光,才是让他下意识抬头来,正对上窗外刘吟弓着身子冲他笑。
    “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刘将军。”岑修儒放下手中的书,挪了挪移到窗边,伸手将帘子固上,“可是有消息了?”
    刘吟见他自行束好了帘子,便是收了佩剑,挂回腰间:“没呢。你也知道本将军在太守府没固定的下人,吩咐下去的事儿也不知是谁接手了。”
    “……”
    见岑修儒的表情一下子又消沉下来,刘吟忙道:“嗨,不会有事儿。说不定这会儿还在洛阳,已养好伤了。”
    岑修儒脸上担忧不减,却也无可奈何,只能闷闷道:“劳烦将军再替本王打听打听。”
    “……”刘吟眨了眨眼,心里很不是滋味,却是轻声道,“嗯。”
    “方才车夫道,再两个时辰便抵京了。刘将军也快些回马车休息吧。”
    “……”
    刘吟发愣一阵,才反应过来,便见岑修儒已经是放下了帘子,阻隔了视线。
    虽说解下佩剑再度掀开帘子是轻而易举,刘吟却没有这么做。
    严寒的事能瞒多久,他并不担心,就算告诉岑修儒那小子就在队列最末养伤,又如何?真正让刘吟担心的,其实是岑修儒与皇帝之间的事。
    四年前,他烧了岑修儒的佛珠,断了这没能开花结果的感情,可四年后,不过离去了小半年,这二人还是走到了一起。这一次,自己笼络下人,机关算尽,尽管成功,可又是能支撑多久?几天?几月?还是不过又一个四年?
    岑修儒这般执迷不悟,迟早会再次义无反顾的投入皇帝的怀抱。
    如此急切的想救他,可他却是避自己不及。刘吟叹了口气,脸上一丝笑意也不再,沉默着策马离去。
    ――――――――――――
    回到京后,以王爷的身份做一个礼部侍郎似乎有悖常理,但皇帝没有过问,岑修儒便仍是每日上礼部,之前一年的事仿佛如梦一场,没有发生过。瑜王仍安置在境,原先不停在江北骚扰的瑜国军队也是立刻安分了下来,并没有多久,便遣来使携数车重礼,已示重修旧好之意。皇帝尚未与众臣商议出处理瑜王的对策,便命礼部先将来使暂且安置于驿馆。
    岑修儒并未插手这些事宜,而是帮助尚书大人一道操持年末京中乡试。三年一度的会试就在来年,此次乃是会试前最后一次乡试,参与人数庞大。而每一个参试的人,礼部都要与府县历年文书一一核对,以确保参试之人皆是童生,录遗合格者。这本该是各府各县之职,只因偌大京中鱼龙混杂,凡事又当格外小心,才是落在了礼部头上,就为这事儿,岑修儒简直是盲得焦头烂额。
    花了足足三日才与池主事将京中乡试名单罗列齐全,岑修儒带着考生名单前去面圣。岑修儒虽然仍心有芥蒂,却也没有想太多,毕竟只是过目一番,不必花多少时间,就如早朝一样,一晃神便结束了。
    找到皇帝的时候,皇帝正在御花园中赏秋菊,岑修儒远远立定,秦公公便是快步迎来,道明了来意后,秦公公又是回到皇帝所座的亭中,微微一曲身。“皇上,儒王爷求见。”
    岑修儒见亭下的皇帝背对自己而坐,闻言微微回过头来,视线也不带任何情绪,在他身上一飘,便又是回过了脸去。
    “不见。”却说不见。
    岑修儒汗颜,只得上前两步道:“皇上,臣只是带来此番京中乡试考生名单,请皇上过目。”
    皇帝的背影半天没有什么动作,静了一会,还是知道轻重,挥挥手让秦公公去取。岑修儒远远站着,见秦公公又一次快步走来,忙是将手中的长卷递了过去。
    皇帝自秦公公手中取过名单,简单翻阅了一番,便交回到秦公公手中,却是一个字也不愿讲了。岑修儒见秦公公将名单送了回来,刚抬眼便听秦公公低语:“王爷,皇上已阅,未有异议。”
    岑修儒点点头,小心将名单收好,转身又是忍不住看了亭下那金边黑袍的背影,却是未见一丝挽留之状,心中难免有些空落落的,便不做多想而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原谅他吧。小皇帝这次被冤枉了气得够呛。。。。
    正文 第四十八章
    皇帝的冷淡教岑修儒一整天心情低落,浑浑噩噩,好在尚书大人交代的事宜已是办完,才是没耽误事。到了日落时分回府,一到家便是见到母妃与刘将军坐在正殿聊的欢快,如今战事平定,又没了之前御前大将军的闲职,刘将军自打河南回来简直叫一个闲得发慌,成天窝在建丰侯府,倒是与老王妃打成了一片。
    岑修儒是想避避不得,想赶也赶不得,只能任他去。
    见岑修儒回来,刘吟弯起了眉眼,王妃却是先开了口:“如意啊,快来,小刘从东市带了些桂花糖藕,去洗洗手,过来尝尝。”
    “……不了。”岑修儒婉拒,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刘将军,又对母妃道,“母妃,我有些累,先回房了。”说罢,便是直接退出了正殿,沿着回廊离去了。
    刘吟刚是将视线从外头移回来,便听得王妃抱着歉意道:“小刘将军,真是不好意思了。这修儒自打河南回来,人就不大高兴,怠慢您了。”
    刘吟轻笑,俨然一副乖巧后辈的模样:“王妃客气了。晚辈同王爷同窗多年,之间没有那么多生分客套话。”
    “那就好。”王妃前一刻还是笑着,后一秒却是叹气,道,“唉――修儒出发前可是开朗,也不知在河南是出了什么事。”
    “王妃多虑了。近来礼部筹备京中乡试事务繁忙,王爷说不定只是累着了。”刘吟目光一转,忽而道,“不如下回来,晚辈带些几个滋补体虚的食疗方子。王妃可命下人试试,兴许有用。”
    王妃又是笑起,连连点头道:“小刘将军真是有心了。唉,若是修儒――”话头断的突兀,王妃尴尬一笑,才是道,“小刘将军,其实你待咱们家如意的心,本妃明白。”
    刘吟闻言眼前亮了一亮,抬眼笑着看向王妃,竟是默认了。他自打回京,这连日来往王府不断献殷勤,就从未想过要隐瞒王妃。何况,显而易见的,王妃对他的印象不差。
    王妃又是絮絮叨叨道:“修儒这孩子,小时候他父王管得严,在王府也没享什么福。进了京,又是孤身一人,在京中受苦。如今他父王突然去了,只剩本妃一人,便想着,不再管啦,什么都依了他。只希望他后半生,都能随心所欲,开开心心的过。”也正是这个理由,让王妃打消了为他筹备婚事的念头。尽管心里对儿子的断袖之癖并不高兴,王妃仍是坦然接受。她只是希望自己这命苦的孩子,能开心的过日子,将过去没享到的福都补上。
    “刘将军待儒儿如何,本妃看在眼里,心里也明白,将军是真正打心眼里疼咱家儒儿的。若儒儿心里头也有将军,本妃真是万幸。”说道此处仍是笑脸盈盈,愁云却忽然爬上眉梢。自打河南回来,岑修儒便总是一脸阴郁,皇帝也反常的不曾来过府中,王妃又怎能猜不透这其中的关联,只是不戳破罢了。想到此处,王妃又是一声叹息,“可儒儿心里头早已藏了人,本妃知道这孩子从小就是个认死理的。小刘将军的情……儒儿恐怕是要相负。”
    “……”
    “小刘将军,你年轻有为,性子也沉稳。趁府中父母都健在,觅个好人家的姑娘吧。”
    这话锋出乎意料,急转直下,竟是要劝自己收心,刘吟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王妃。时日不早,晚辈也该回府了。改日再来探望您。”
    “……”王妃见小刘将军回避了这话题,忙着告辞,心道果真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沉默了一阵,才是应了声,“小刘将军,慢走。”
    ――――――――
    皇帝待他冷淡已不是稀罕事,岑修儒也不知为何今日格外的堵心。
    或许原因也很简单,先前刘将军一番话动摇了岑修儒,而皇帝,明知他正在楚汉两界举棋不定,却非但没有拉住他,而是生生将他推开了。严寒之事,今日之事,都是验证着刘将军那一番话,岑修儒心里分明有一个声音在试图反驳,却是越来越无力。
    岑修儒身心俱疲,回房便早早的躺下了,不多久到了晚膳时,王妃来看了看他,担心不已,岑修儒只一味说不饿,王妃探了探他额,确认了他身子确实无恙,才是无奈的离去。
    身体像被抽空了力气一般绵软无力,岑修儒迷迷糊糊将睡未睡之时,忽然想起佛道中,草木玉石皆是无情之物,入不得六道轮回,若那玉如意与自己真有渊源,或许,这就是宿命。冥冥之中,自己毕生的一切都是要让皇帝讨回去。走过千年,两手空空。
    醒来的时候,清晨的微光已是透过窗,落在岑修儒的手边。岑修儒动了动脖子,无意间往身侧瞥了一眼,忽而愣住。
    只见床头那一株本该开在春末初夏的萱草,竟是在秋日清晨里,安静的开放。撑着身子坐起,岑修儒有些难以置信的伸手触了触橘色的花瓣,指尖微凉,他突然有想哭的冲动,将那花盆抱起,搂在怀里。
    [好冰。]
    是唯一的感受。
    春花秋开,乾坤颠倒,皇帝与他的关系也总是如此……从来也不曾合拍,不合时宜。
    皇帝虽然霸占着自己不甚宽敞的心,却并非可托付终生之人。看不懂,摸不透,赶不走,换不掉。若无论如何也断不了念,也许就这么疏离地相处下去才是最好的结果。
    ――――――――――――――――――
    礼部举办完乡试又是联集贤院一同阅卷,忙忙碌碌大半月,京中乡试总算是完美落幕,兴许是想着可以回归先前悠闲的日子,尚书大人的老脸都快笑出了褶子。
    发榜之日,池主事带着榜文刚迈进礼部,便是被团团围起。池主事倒是起了玩心,手一翻便将榜文合了上,神神秘秘道:“诸位同僚,不如猜上一猜。”
    “可是集贤院陆大人次子?”“非也,不过经魁。”
    “那定是安大人之孙!”“非也,非也――”
    见礼部的同僚们抓耳挠腮想不出其他,池主事终于是笑了,满面的喜气:“今年的解元,料想你们也猜不到。年方十七,出自啊,那将军府!乃是刘老将军府中一个门生。”
    在旁收拾文卷的岑修儒忽而抬头。
    “将军府?”“刘老将军府中有此等门生?”群臣一片唏嘘,交头接耳,却全然没有什么印象。
    “呐。不信请看。”池主事见众人将信将疑,不再卖关子,将手中榜文打开,任同僚验证。
    岑修儒又是惊又是喜,快步上前去,可往那榜文扫了一眼,却又是失落了下来。罗大人眼神不济,俯在榜文上,指着那第一行字,一字一顿念道:“解元,严知问。”
    严知问。严寒。这年纪与刘将军府的出处都是相符,今年京城的解元,确是严寒无疑。岑修儒失落的是,非但刘将军未曾告知,便是严寒自己,分明就在京中,也从未来过一个消息。
    想不到得知严寒的近况,竟是在礼部……岑修儒暗想,也许严寒记恨着自己吧。当初在他命悬一线时,自己什么也没能做。
    于是便按捺住了前去探望的意图。
    发完榜文便又是清闲了下来,岑修儒在礼部与池主事有一茬没一茬地闲聊到天色渐暗,才是出了礼部,准备回府。谁料还未离开礼部多远,这入秋的天气,竟是下起了绵绵秋雨。
    虽说再跑上一段便可出宫喊马车轿夫,但岑修儒身子虚,大夫嘱咐千万不可吹风淋雨,便忙是寻了个最近的回廊,抖了抖衣裳上的水珠,静候雨停。一场秋雨下得空气微凉,一向畏寒的岑修儒并未换上入冬的厚重衣物,便觉得冻,抱着手隔着衣物搓了搓上臂。
    天色渐暗,可回廊外的雨,却是越下越大了。岑修儒抬头眼巴巴的看着雨水从檐边滚落,叹了口气,全然没有留意回廊的另一头,坐着一个阴沉着脸的皇帝。
    本想清清静静的去长乐宫探望母妃,不料半途下起雨来,秦公公去取伞,皇帝则静候在此。
    自河南回来,两人已不知多久没有面对面说过一句话。岑修儒这些时日忙归忙,在府中吃得有母妃悉心调养,气色倒是养好了不少,宽大衣袍下看不出身子,脸上却长了些肉,双颊白里透着红。
    可看在皇帝眼里,却怎么也不是滋味。总觉得没了自己,岑修儒过得比以往更好。
    而他心里已是思念成狂,茶饭不思,若不是那一丝愤怒悬着,恐怕早已是撑不下去。可岑修儒没有一点表示,哪怕是说一句对不起,认一个错。
    就着耳边淅淅沥沥的雨声,皇帝看着不远处立着的人一身靛蓝色的外袍,抬头看着天色,眼中一点清明,墨冠玉簪,未束起的长发则落在肩头,柔柔垂在背后。
    犹记得这绵软发丝握在手中的触感,犹记得那双明目染上j□j的氤氲,越看越是痛苦,多日来堆积的思念与怨恨简直找不出宣泄口。
    正在此时,前去取伞的秦公公打着伞小跑着回来了,岑修儒讶异的扬眉,视线顺着秦公公移动的方向,这才是落在了皇帝身上。
    这一四目相对,皇帝心里那一根绷紧的弦悲鸣一声,顿时断成了两截。他起身大步过去,将那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的岑修儒双手压在雨水打湿的护栏,直对着那两片不知说什么好的唇咬了下去。
    正文 第四十九章
    这一四目相对,皇帝心里那一根绷紧的弦悲鸣一声,顿时断成了两截。他起身大步过去,将那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的岑修儒双手压在雨水打湿的护栏,便对着那两片不知说什么好的唇咬了下去。
    岑修儒退无可退,若不是双手被压着,几乎要翻身跌出护栏外。皇帝抬眼看进岑修儒的双眸,见其中那点星辰一般的光芒,慌不择路的转啊转,最终却全化作水汽,铺在浅墨色的眼瞳。
    岑修儒渐渐闭上了眼,皇帝刚察觉他柔软的舌头有了反应,便感到岑修儒不再后退,反而是回吻了过来。
    极尽缠绵的一吻之后,两人都有些喘,皇帝的手顺着手臂上升抓着岑修儒的肩,失去了惯有的冷淡理智的目光,眼里炙热得要烧出火来,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因激动而轻颤:“朕就问一句……你心里,究竟有没有朕。”
    “……”
    岑修儒一听睁开了眼来,眼里盘旋的尽是委屈,仿佛写着显而易见的答案。他对皇帝的倾慕,毫不相干的旁人都看得出来。
    可皇帝不满于这无声的答复,像要听见岑修儒亲口说,才能平息心中的不安:“你究竟,是喜欢朕不喜欢?”
    岑修儒的唇颤了颤,喜欢与否,这问题再简单不过,若不被反复提醒这许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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