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利义辉与上杉辉虎的心思,到底有没有上杉辉虎说得那么光伟正?
    怕是未必。
    上位者也是人,也有自己的欲望,但她们可以把自己的欲望藏在众人的共同利益中。
    大公无私,她就是公,怎么会有私呢?
    人都是公家的,生理需要和心理需要,自然也会装点的体体面面。
    只要上杉辉虎能打下关东,给予麾下武家利益。
    她是为了斯波义银去打仗,还是利用斯波义银去打仗都无关紧要。
    武家重利,利益足够就行,道理随便编。
    上杉辉虎需要说服麾下武家,也需要说服自己,因为延续上杉家业,是她背负的责任。
    同理,足利义辉也是一样。
    如果娶了斯波义银能稳住足利家三代,她就是英明。
    反之,被美色迷住心窍的昏君败了百年家业,只能用以警醒后人。
    总而言之,只要结果有利于麾下武家,上位者的一切都是对的。
    武家就是如此朴实无华且枯燥追逐利益的玩意儿,简单好懂到无趣。
    其实,上杉辉虎自己也说不清楚家业美人孰轻孰重,人性本来就是复杂的。
    但她明白,斯波义银的出现,为她提供了一条原本没有的道路。
    远比上洛之前,她所规划靠拢幕府的那条路,更好走的道路。
    有一句话她没有与直江兼续提及,那就是她觊觎斯波义银的血脉,也源于对天下人的野望。
    武家起于源氏平氏两姓数家,自源平合战之后,平氏落败,武家中便有了一个普遍的共识。
    非源氏长者不可为武家栋梁,非武家栋梁不可为幕府将军。
    简单来讲,只有源氏血脉才能开幕府,当天下人。
    而上杉辉虎出身坂东八平氏,她没有资格去争。
    但斯波义银不一样,斯波家乃是源氏名门足利家的近支。
    她和他的孩子,身上就会流淌着源氏高贵的血。
    至于男子后裔算不算入源氏血脉?拳头够大,就可以找天下武家一一面谈嘛。
    只要后人冠以斯波家名,就不算坏了规矩,屠灭几家不懂事的,也就成了。
    上杉辉虎不知道自己是爱慕斯波义银,还是各方面都利用得上他。
    只知道,他,是上天放在自己面前的无价瑰宝,绝不能错过。
    错过了,会心痛一辈子。
    ———
    翌日早晨,义银沐浴更衣,准备参与大御台所举办的兄弟会活动,冬日礼佛会。
    武家社会对男子的压制及其严厉,说成生育工具,家庭财产也不为过。
    即便是身份高贵的武家男,也少有自由空间。
    但人性是难以压抑的,兄弟会便是武家男子组建的社交圈。
    在这里,他们才能得到一丝喘息,获得极其微弱的影响力,反馈到女尊男卑的夫妻关系中。
    通过兄弟会,武家男子可以参与到政治活动和经济活动之中,少许提升自己在家中的存在感。
    所以,几乎所有武家男子对兄弟会的活动都很积极,这是他们保护自己,保护亲眷的另一个战场。
    而武家社会对男性的压制,导致他们可以举办的活动类型极少,只有茶会,赏花会,礼佛会之类。
    今天举办的就是冬日礼佛。
    姬武士沙场称雌,大多对宗教无感。
    而武家男子因为生活枯燥,精神需要寄托,更热衷于此。
    自三代将军足利义满屠灭朝廷后,与朝廷关系亲密的神道教便逐渐消亡,佛教一家独大。
    在近幾,主流佛教分为三家,比叡山天台宗,高野山真言宗,石山本愿寺的一向宗。
    比叡山天台宗起源于遣唐使时代,得道在天朝江浙的天台山,故名天台宗。
    此宗派靠近京都,常年走上层路线,是三派中过得最滋润的。
    高野山内乱分裂,新派出走和歌山,自此高野山被称为真言宗旧派,势力大减。
    后因为成功合并法相宗,拿下大和国兴福寺,以奈良故地为根基,天台宗旧派才重新站稳阵脚。
    天台宗与真言宗,皆是老牌宗门,偏向于唐代佛教,佛法高深,超脱于尘世。
    而一向宗却是来自关东。
    自宋代以后,佛教中净土信仰崛起,通过信仰极乐佛阿弥陀而入净土的概念广为流传。
    关东镰仓古城,便是宋代佛教净土信仰的日本传播地,称为净土宗。
    近幾诸派佛理太过高深,而净土佛理简明,贴近世俗,更能被劳苦大众所接受,在关东影响极大。
    之后,一极端分支被逐出镰仓,那就是念一句阿弥陀佛即可成佛的净土真宗,又称一向宗。
    一向宗被关东净土宗驱逐,来到近幾扎根。
    因为宗门的佛理简单明了,底层民众大量依附,反倒成了近幾三派中,世俗力量最强的一支。
    大御台所身份高贵,他举办礼佛,自然是由比叡山天台宗的重要人物到场主持。
    等到了御台那边,义银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主持礼佛的,竟然是一名尼正。
    他也是诧异,以大御台所的身份,天台宗上人不便下山,至少也该派山上各寺的座主,或者地位尊贵的大尼正来吧。
    谁想到,来的只是一个小小的尼正。
    在常人眼里,比叡山一个尼正已经不算小人物,但到了足利家这个层次,说是轻待羞辱也不为过。
    除非,是大御台所自己指定。
    御台的佛堂内,檀香环绕,佛光圆润。这种沉浸式的氛围,最适合宗教信仰的加深。
    武家男日子过得憋屈,在家中没有地位,又被诸多限制,无法自由活动。
    除了少数兄弟会和手帕交的集会,她们礼佛信教,也是为了排解精神上的空虚。
    天台宗高深的佛法能在上层站稳脚跟,就是因为这些男子不需要懂什么佛法。
    他们修得不是佛法,而是寂寞空虚冷。
    义银能被武家男子看作扬眉吐气的偶像,也是源于替这些可怜人狠狠争了一口气的缘故。
    他入佛堂,周围的气氛明显停滞了一下,不少眼光已经脱离佛经佛像,转了过来。
    主持的尼正亲自上前迎来,素色裹头遮面,只露出两只漂亮的大眼睛在外。
    睫毛长,眼黑多,眼白少,水灵灵得没有侵略性,极柔和,隐隐还带着一丝悯人的慈悲。
    裹头不紧,缝隙之间略略能看出她相貌端庄,亦是美人。
    “贫尼天海,见过谦信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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