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生氏乡伏地,久久不起,她的心中充满感激。
    御台所位高权重,还体恤她这个小小姬武士的难处,为她考虑,这份心意足以让她粉身碎骨报答。
    义银见她懂得感恩,亦是心中得意。
    他不想和织田信长撕破脸,所以南近江的人和事,他是一点不愿意沾染,以免卷入冲突,但这并不妨碍他借机对蒲生氏乡施恩。
    他借重蒲生氏乡的地方越来越多,打仗带她冲锋,睡觉找她看门,偷人让她把风。这种亲信中的亲信,再怎么用心拉拢都不为过。
    用一份顺带的便宜恩情,换得蒲生氏乡两眼泪汪汪,义银觉得很值。
    ———
    随着蒲生贤秀回返观音寺城,六角义治正式与三好三人众会面,答应了三好义继的结盟要求。
    双方约定春耕之后,山城国的三好军势会进入南近江之地,协助六角家对抗斯波义银的上洛大军。
    就在三好三人众带着盟约,喜气洋洋回归京都,向三好义继报喜之际。
    聚集在佐和山城的斯波,织田,浅井,德川各家联军已经整合完毕。
    联军推举斯波义银为总大将,足利义昭身为遗孤,在阵前哭诉三好大逆,誓要为足利将军复仇。
    在春耕刚才开始的时候,义军就渡过爱知川,径直杀入南近江。
    六角义治猝不及防,她万万没想到,联军竟然会不顾春耕农忙,直接发动上洛,这不符合武家征战的惯例。
    可财大气粗的织田信长,从来不会墨守陈规,以织田家为主的大军分兵进击,打了六角家一个措手不及。
    三好家的援军还没到,六角家臣团忙于春耕,疏漏防务,南近江的防线瞬间被数万上洛联军洞穿。
    联军迅速攻克东部南近江数个重镇,如箕作城,和田山城。然后,照计划向观音寺城聚拢,合兵围城。
    在上洛联军的迅猛攻势下,六角家臣团迅速崩溃,进藤贤盛,后藤高治等重臣纷纷降伏。
    有趣的是,这些人竟然是向织田信长降伏,而不是联军总大将斯波义银,就像是早就商量过一样。
    斯波义银装作若无其事,浅井长政心中恼怒,却无可奈何。织田信长收拢六角家大半精英,一时意气风发。
    六角重臣中,唯有蒲生贤秀还在观音寺城中紧跟六角义贤义治母女,负隅顽抗。
    此时,上洛大军已经拔除观音寺城周遭支城十八座,观音寺城形同孤城,亦陷绝境。
    ———
    箕作城乃是观音寺城的重要支城,自从攻陷此地之后,联军的本阵就安置在此。
    箕作山位于是南近江中部平原的一片丘陵之上,向北就是观音寺,以及安土村。
    这处平原中的山丘,易守难攻。北望琵琶湖,南窥铃鹿关,西进可以上洛,乃是兵家必争之地。
    箕作城,居馆。
    因为战事顺利,大家的心情都不错。大军急攻之下,观音寺城被围,家臣团溃散,六角家的战败就在眼前。
    特别是织田信长出兵出粮,这次趁机收编了大批南近江武家,近乎以南近江之主自居。
    她笑着说道。
    “御台所,你看这里真是一个好地方,若是哪天安定下来,我不如把居城搬来这里吧。”
    义银瞅了她一眼,就知道她得意忘形的老毛病又犯了,这人就是得了不炫耀会死综合症,迟早把所有人得罪光。
    织田信长也不管旁边浅井长政难看的面色,已然把南近江当成自家禁脔,完全不顾别人的感受。
    义银本就不希望织田信长和浅井长政关系太好,虽然不知道她们关系怎么忽然变差了许多,但有挑拨的机会,他也不愿放过。
    于是,他乐呵呵拱火道。
    “箕作山有些偏南,若是要当居城,还是观音寺城的位置更好些。”
    织田信长摇摇头,说道。
    “六角家倒行逆施,不得人心。
    我也不愿意用这等乱党的旧城,还不如在安土渔村附近再建一座新城。嗯,就叫安土城吧。
    您看如何?”
    义银心里呵呵冷笑,织田信长说话拐弯抹角,没安好心。
    她的岐阜城就是斋藤家的稻叶山城,织田信长也能住得下去。
    斋藤义龙弑母逆伦,岐阜城还不是住得舒舒服服,也没见织田信长感觉寒碜,这会儿反倒矫情了?
    织田信长这是在用言语试探义银,想看看他对自己收编六角家臣,吞并南近江的态度。
    义银当然不会表态,一笑而过,眼睛扫向在场的各方大佬。
    德川家康是紧跟织田信长,虽然这次出兵不多,但三河姬武士悍不畏死,表现出彩。这次最先攻入箕作城的,就是德川部众。
    据说为首的德川家姬武士,还受到了织田信长的嘉奖,织田信长这混蛋是不是已经把德川家当成自己的附属了?
    德川家康也是能忍,笑呵呵看着织田信长恩赏自己的部下,就像不知道自己的政治地位又矮了一截似的。
    至于浅井长政,她努力动员农兵,拼着自家今年的收成受影响,也要保证联军的后勤补给。但即便她再用心,可惜力气用错了地方。
    看看织田信长是怎么做的?
    出兵最多,粮食管够,当然显得功劳大,好处自然要多分。但运输补给这种不上台面的苦差事,她却是不着痕迹丢给了浅井长政。
    织田信长自己呢?威逼利诱,用尽手段收买南近江武家。等大军开进南近江,当地武家眼看打不过,直接就向织田信长跪了。
    浅井长政苦活累活干了一大堆,结果好处全让织田信长一口吞掉,浅井家连口汤都没喝上。
    这次上洛如果没有拿到足够的好处,浅井长政回去可不好交代。
    家臣团在春耕时节动员农兵,今年的秋天肯定要歉收减产,浅井长政就等着回去被埋怨吧。
    好处没吃到,还可能损害自身威望,浅井长政此时的脸色难看,想来已经明白自己的处境不妙。
    至于足利义昭,这些天成了乖宝宝,她算是看透真相。没有完成上洛,坐上足利将军的位子之前,她就是个p。
    现在,她的前程全握在义银手里,对义银这个便宜姐夫当然是毕恭毕敬,任凭差遣。
    政治斗争教育人,好好的得道高尼,一个冬天就迅速成熟起来,真不愧为漆黑的大染缸。
    义银坐在主位上,忽然有些索然无味。看似其乐融融的氛围下,各家尔欺我诈,表里不一,真是没意思。
    他用手揉了揉眉心,说道。
    “万事俱备,明日就开始攻城吧。在京都的三好义继反应过来之前,我们要先拿下观音寺城。”
    “嗨!”
    座下诸姬伏地叩首,望着众人鞠躬的背脊,义银只觉得疲惫。
    走得越高,越是孤独。
    ———
    翌日,义银与一众大名来到观音寺不远处,查看城防。
    眼见观音寺城城墙高耸,城防严密,义银不禁皱眉道。
    “这可不好打呀。”
    唇亡齿寒的道理,三好义继一定明白。即便她不明白,三好三人众也会恳求家督出兵,援救六角义治。
    三好三人众弑杀将军,别人都能过关,她们铁定是混不过去。
    要是足利将军家没能力报复,以武家的腹黑不要脸,大家可能嚷嚷几声,就继续和三好三人众交往。罚酒三杯,下不为例嘛。
    只可惜,她们三个的运气不好。足利将军虽然死了,但她的未婚夫还在。身为将军未亡人的斯波义银,是出了名的能打。
    河内源氏嫡流还没有亡,斯波义银当然要站出来收拾三好三人众,不然他以后怎么在近幾立足?
    武家畏威不畏德,义银也是别无选择,必须强势控场,以免宵小之辈群起效仿。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今天弄死三好三人,就是为了明天少出几个大逆之徒。
    义银站出来登高一呼,所有近幾武家都知道该怎么站队了。除了六角义治这傻b,他还没见谁脑子抽筋,敢站到三好家一边挨揍。
    他一手无双的大义,一手无敌的战绩,谁人愿意为三好三人众来得罪他呢?
    所以,三好三人众为了自救,一定会出兵帮六角义治解围,不然她们是真没活路了。
    义银这边也不能拖得太久,他必须迅速上洛,驱逐三好家,再立将军复兴幕府。
    武家自私自利,本就不好协调,他这个联军总大将不容易当。
    特别是织田信长这混蛋把好处吃干抹净,一点不留给浅井长政,已经造成了联军内部的裂痕。
    若是战事受挫,织田浅井两家肯定会闹出事来。义银如果处理不好,反而会伤及自己的威望。
    南近江这块肥肉就在眼前,两家的矛盾哪这么好协调?
    与其被迫主持公道,不如迅速上洛驱逐三好家。然后在京都坐看两家在南近江争斗,义银也乐见织田信长被浅井长政掣肘。
    但看到观音寺城严密的防御,义银有些担心起来,会不会在这里耽搁太长时间,影响自己的上洛计划。
    一旁的织田信长也是愁眉不展,说道。
    “我军攻入南近江,六角义治心思大乱,据说当时观音寺城中已经混乱不堪。
    可谁知,蒲生贤秀镇定自若,竟然将城内混乱迅速平息,全力组织起了城防。
    要不是她忠心事主,勇于任事。这会儿,六角义治多半已经弃城而逃,我们兵不血刃就能拿下观音寺城,实在是可惜。”
    上洛义军的主体是织田家的三万战兵,如果强行攻城,损失最大的就是织田信长。面对观音寺城的严密城防,她也是烦恼不已。
    可从她的口气中能听出来,比起进藤贤盛,后藤高治这些识时务的六角降臣。与六角义治一起被困在城里的蒲生贤秀,更得她尊重。
    义银瞅了眼织田信长,忽然变得不担心了。
    他一听是蒲生贤秀在用心布置城防,就知道这是她给自己准备的投名状。她现在只是在等候时机,随时都会倒戈一击。
    蒲生氏乡的这个母亲,也是老奸巨猾。
    明明是想要投靠织田信长,但又怕被看轻。这会儿帮六角义治帮得这么用心,做足忠臣的模样,让投降的六角家臣们顿感羞愧。
    此时,不论是织田信长,还是六角降臣都对蒲生贤秀的人品赞赏有加。这对她日后在织田家混饭吃,有很大的帮助。
    义银安下心来,开始琢磨怎么递给蒲生贤秀一个下台的阶梯,让她可以顺势倒戈,不显唐突。
    织田信长不知道义银与蒲生贤秀之间,有那些个勾勾绕绕的默契,她是真担心攻城不克的后果。
    于是,她说道。
    “御台所,听说蒲生贤秀的女儿在您麾下效力,不如让她写封信给蒲生贤秀。
    就说,我织田信长信重她的人品忠义。良禽择木而栖,六角义治不仁不义,从逆附贼,不是明主。
    只要她肯开城投降,我保证她领地不失,还会有一个更光明的前程。”
    义银看了眼信誓旦旦的织田信长,心里有点恼火。
    这混蛋真把自己当成上洛的主导者了?我才是!我才是联军总大将!
    你织田信长代表上洛联军招降纳叛,我斯波义银算什么呢?拼车吗?
    义银下了决心,决定稍稍冒险一点。他虽然不想和织田信长撕破脸,但这个人就是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的货色,从来不懂得收敛。
    想要她低头,唯有比她更强。
    义银不想和她起摩擦,就必须从其他地方找回场子,表明自己强势的主导地位。
    他望着观音寺城的城墙,眼神越来越明亮锐利。
    他知道蒲生贤秀要投降,蒲生贤秀也知道他知道自己要投降,但织田信长不知道蒲生贤秀要投降。
    利用这个信息差,可以给义银制造一个装b的机会。
    他要亲自下场表演一番,让蒲生贤秀名正言顺归附义军,让织田信长明白,谁才是上洛的主导者!
    心里思索清楚之后,义银冷哼一声,对织田信长说道。
    “我乃河内源氏嫡流,手持御剑,身配金印,背靠御白旗。上洛为将军复仇,乃是天下大义所在。
    六角义治冥顽不灵,从贼附逆,罪当不赦!义军天兵在此,六角家上下诸姬唯有无条件降伏,恳请我的原谅!
    写信?写什么信?想我施恩许诺给一个从贼的叛逆?白日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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