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府的腐朽,已经浸没骨髓。
    各人拨动着自己的小算盘,以为运行了两百年的陈规旧俗,还能继续玩下去。
    这群绵羊竟然想要联合起来,驱逐自己的保护者。这让披上羊皮的饿狼,在暗中笑得满地打滚。
    一个新政权的建立,必然要奠定自身理念的基石和脊梁,视为国本。如以仁治天下,如奉公恩赏,如不自由毋宁死,如为**服务。
    那到什么时候会灭亡呢?
    等到既得利益者们挖掉政权的基石,砍断政权的脊梁。即便没人明说,大家心里也会清楚,这犊子差不多该完了。
    足利义昭还在乐呵呵,幻想当她唯我独尊的天下人。足利幕府两百年的天下,已然走向瓦解。
    潮起潮落,治乱兴亡的历史规律总会来的。天下没有不灭的王朝,只有重复不变的人性贪婪。
    ———
    足利义昭满心欢喜听从伊势贞教的建言,虚心纳谏之时,织田信长已经离开了二条御所。
    外间等候的丹羽长秀上前鞠躬,问道。
    “殿下,您的下榻处。。”
    织田信长打断了她的话头,径直说道。
    “不去本能寺了,换个地方。”
    织田信长原本选择的京都落脚点,乃是日莲宗的本能寺。
    可日莲宗竖佛旗挑衅天台宗之事,让她非常不满,便不愿意再去本能寺。
    不管这件事是日莲宗信徒自发所为,还是本能寺日玄在背后指使,都是织田信长无法容忍的事。
    这说明日莲宗势力已经脱离织田信长的掌控,这些宗教狂徒有了自己的想法,妄图反客为主,逼着织田信长走她们希望的路线。
    织田信长此生逆天改命,反母反父杀妹夺权,几时被别人的手段裹挟过?
    从来只有织田信长算计别人,敢算计她的人,早特么的凉透了。
    要不是日莲宗的信徒商家不断进驻织田领地,为她提供商税。要不是日莲宗的铁炮工坊,还在帮她打造武器装备。
    织田信长早就一把火烧了本能寺,让日莲宗那些尼姑知道厉害。
    她冷着脸问道。
    “我听说当年谦信公初来京都,也是没有住处,只能暂居佛寺?”
    丹羽长秀一愣,说道。
    “这件事我听秀吉提起过,她与御台所在京都偶然相遇,一起在东福寺落脚。”
    织田信长点头道。
    “那就去东福寺吧。”
    “嗨!”
    织田信长一声令下,织田家在京中的军势便行动起来。
    在东福寺暂居的客商游人,都被织田家粗暴得赶了出去。强占寺院内外清理警戒,强令尼姑们整理房间,为织田信长下榻作准备。
    东福寺一系尼姑团也是莫名其妙,她们属于禅宗一脉临济宗东福寺派,历来不参与武家纷争。
    东福寺虽然贵为京都五大寺之一,但比起三代将军足利义满建立的相国寺,政治影响力远远不如。
    临济宗相国寺派才是亲近幕府,喜欢掺合武家纷争的临济宗派别。东福寺派历来是仗着地段极佳,安心赚钱养老的本分尼姑团。
    织田信长忽然有意下榻东福寺,非但没让东福寺派感到高兴,反而让她们瑟瑟发抖。
    临济宗早已败落,即便最强的相国寺派也斗不过平安二宗,只敢暗搓搓搞点小动作。
    一向本分的东福寺派哪里知道织田信长为什么会看上这里,她这一住,必引来天台宗与日莲宗的窥视,东福寺派的小日子还过不过?
    可不管东福寺派愿不愿意,织田信长的大军盘踞京都,她想来住,谁都阻止不了。
    ———
    织田信长盘坐,拍拍眼前的榻榻米,问道。
    “这间,就是当初谦信公住过的静室?”
    丹羽长秀点头道。
    “我特地召来秀吉问过,她记得很清楚,就是这间。”
    因为竹中重治的谏言,织田信长有意重用羽柴秀吉。这次上洛,自然带着她。
    听织田信长说要下榻东福寺,丹羽长秀隐隐明白,信长心中所想。她干脆找来羽柴秀吉,问起义银当初的住所。
    羽柴秀吉当然记得义银当年住在哪里,她可是在墙角听了一夜,明智光秀的嗯嗯啊啊。
    也就是那一刻,她下定决心要不惜一切代价往上爬,一直爬到能够上义银床的地位权势。如此刻骨铭心的往事,她想忘也忘不了。
    丹羽长秀不知道羽柴秀吉复杂的思绪,只是问了住处,然后监督寺中尼姑扫榻相迎,恭候织田信长前来,引入此室。
    织田信长得到丹羽长秀确定的回答,认真扫视一圈房间。最后,哼了一声。
    “还真是简陋。”
    丹羽长秀笑道。
    “这是招呼平常租客的陋室,房价便宜,自是简约。
    要么,换一间?”
    织田信长横了她一眼,撇开头说道。
    “就这里吧。
    我来京都不是为了享受,简朴一点,也好磨砺心境。”
    丹羽长秀目光悠长,望着主君,心中不免有些忧虑。
    不知道织田信长自己有没有发现,自从尾张重逢之后,她越来越在意斯波义银。
    就像是沉淀已久的陈酿,泥封开口,重见天日之时。总是分外醇香,令人欲罢不能。
    织田信长这两年一直暗暗压着的一缕思念,再遇斯波义银之后,便无法继续压抑,渐渐明朗放开。
    织田信长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看了一眼忽而沉默的丹羽长秀,亦是懒得辩解。
    与斯波义银之间的缘分,因为当初放他上洛而中断。悠悠转转三年功夫,当他再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竟然变得那么强势。
    曾经在自己身下无力反抗的公子哥,变成了威风凛凛的御台所。织田信长原本就不断堆砌如木柴的念想,瞬间被点燃。
    她要再次征服这个男人,让他变回当初的模样。如同当年在尾张的茶室之中,只要自己打开双腿,他就只能伏地张嘴。
    唯有跪舔,别无选择。
    一想到再次成功征服斯波义银的未来,这种战栗感成就感不下于征服天下,成就天下人的伟业。
    织田信长不禁眯起眼睛,细细品味其中的甘甜。
    东福寺这里是斯波义银成就不凡的起点,织田信长就是要住在这里。
    从这里开始,再次把他征服。
    ———
    半晌,织田收敛心神,看向丹羽长秀,说道。
    “米五娘,这件事办的不错。我在京都期间,就在东福寺暂住。”
    丹羽长秀鞠躬谦虚几句,然后有些迟疑。织田信长看她欲言又止,问道。
    “你想说什么?你我君臣相识多年,共同努力走到今天,还有什么不能明言?”
    丹羽长秀哑然一笑。
    织田家这些年东征西讨,拿下上尾张四郡,美浓国,北伊势,现在又占据了南近江之地。
    织田家臣团在织田信长这位强势主君的率领下去,成就两百万石领地,堪称天下第一强藩。
    走到今天,已经没有家臣敢在织田信长面前托大,随意发表自己的意见。
    但丹羽长秀与织田信长的情分不一般,她多少还敢劝几句。
    “大殿,我们上洛成功,已经成就不世之功。
    但幕府武家对我们的态度,依然是鄙夷轻视,这次军势入住,家中姬武士受了不少嫌弃冷遇。”
    织田信长挑挑眉毛,冷笑道。
    “轻视好呀,最好把我当成路边的石头,不管不顾。让幕府内部,自己用心斗去。
    她们斗得越狠,我们的价值越大。我真希望足利义昭加把劲,能将谦信公赶出京都,那才完美。”
    丹羽长秀肃然说道。
    “大殿,天下六十六国,石高二千万。我家是强盛,但我们也只有二百万石而已。
    幕府武家看不起我们,不愿意平等对待我们。我家初来近幾,刚才占据南近江,根基不稳。
    我们需要盟友,需要帮手。”
    织田信长看了眼丹羽长秀,问道。
    “米五娘,你绕了半天,到底想说什么?”
    丹羽长秀伏地叩首,说道。
    “大殿,浅井家是您的姻亲,浅井长政殿下是市君殿下的妻子。
    您对浅井家,是否有些太苛刻了?”
    织田信长看着秉公直言的丹羽长秀,沉默一下,说道。
    “我观浅井长政此人,桀骜不驯,不甘人下。”
    丹羽长秀苦笑摇头。
    就因为浅井长政不肯听话,您就这么排挤她?不是谁都像德川家康那么好脾气,随便您捏啊!
    丹羽长秀无奈劝道。
    “浅井家在北近江拥有六郡之地,石高数十万。浅井长政殿下年少有为,人称近江之鹰,自然有些傲气。
    您若是愿意善待浅井家,浅井长政殿下必然会成为我们的得力帮手。
    市君殿下与浅井长政殿下伉俪情深,您就算看在市君殿下的面上,也该给浅井家一些优待吧?”
    丹羽长秀不提市君还好,一提起市君,织田信长就想起之前在小谷城的不愉快,哼了一声。
    岐阜城的浓君不老实,小谷城的市君也不老实,这些男人总是不待见斯波义银,就会无事生非!
    看着丹羽长秀一脸忠诚,织田信长有些心烦意乱。
    在吞并南近江之地后,织田信长对浅井长政自然没有了恶意。好处都被自己吞了,还恶什么恶?
    但问题是,现在轮到浅井长政不爽了。
    浅井家为了上洛之战,强行发动农兵,春耕受损不少。南近江被织田信长拿下,浅井长政颗粒无收,她怎么向家臣团交代?
    织田信长又在浅井长政回去安抚家臣团的时候,独自发动上洛,使得浅井家错过了上洛军功的大红包。
    这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浅井长政能不恨吗?
    织田信长就算想拉拢浅井家,那也得考虑热脸贴上冷屁股的可能性。
    要是被人漠然拒之门外,她织田信长不要面子啊?
    心烦之余,织田信长忽然想起一人,问向丹羽长秀。
    “你刚才找了秀吉来?”
    丹羽长秀不知道织田信长为何在此时提及秀吉,但还是点头道。
    “不错。”
    织田信长问道。
    “她现在人呢?走了没有?”
    丹羽长秀回答。
    “应该还在外面,秀吉一向谨慎守礼,我没说办完事,她一定候着等我指示。”
    织田信长又问道。
    “我给她那个叫做竹中重治的于力,是否和她同行而来?”
    丹羽长秀想了想,说道。
    “我好像看到了竹中姬,应该是跟着来了。”
    织田信长点点头,说道。
    “把她们两个叫进来。”
    丹羽长秀鞠躬行礼,出去把人找来。
    不久,羽柴秀吉与竹中重治来到静室,伏地行礼。
    织田信长拍了拍掌,说道。
    “秀吉,你这些天做得不错!”
    羽柴秀吉恭谨鞠躬,说道。
    “全是大殿运筹帷幄的功劳,我等无非是效犬马之劳,不敢居功。”
    因为竹中重治的谏言,织田信长对羽柴秀吉另眼相看,这次上洛刻意给她机会表现,让她得了不少军功。
    羽柴秀吉心里明白,织田信长会提携自己,是因为自己有了新的利用价值。
    竹中重治的智谋辅以羽柴秀吉单纯的背景,正是织田信长心中,驻防近幾第一线的最佳人选。
    所以,织田信长才会给她机会,让她能够拿到足够的军功,方便日后委以重任。
    对羽柴秀吉识时务的恭谨态度,织田信长满意得点点头。这仆役出身的亲信很懂进退,用起来的确顺手。
    她说道。
    “这次大军上洛,家中姬武士难免会与京中武家产生冲突,需要一个聪明人从中妥善处理。
    秀吉,这件事我交给你负责。由你暂时担任京都守备,维持京中安宁,不要让我失望。”
    羽柴秀吉惊喜抬头,看向织田信长,然后狠狠磕头说道。
    “大殿放心,秀吉必不会让你失望的。”
    羽柴秀吉不过是尾张一村地头,能够暂时担当京都守备,身份地位堪称一飞冲天。
    如果表现得好,不单单在织田家中出彩,更有机会结交京都各家,扩展人脉。
    对于秀吉这个出身卑贱的人来说,这将是改变一生的机遇。
    织田信长当然不是白给她这份机缘。
    之前,有竹中重治的献策打动了她。而今,织田信长也有事想要借助竹中重治的智慧,所以才先把甜头给了羽柴秀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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