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智光秀一脸悲伤,说道。
    “公方大人,您误会了大御台所。
    您可知道?高田雪乃不是寻常人等,她是大御台所送与先代的陪臣,剑术高超,亦是将军近卫。
    三好上洛,弑杀将军之时, 高田雪乃是追随先代战斗到最后一刻的忠臣呀!
    她会忍辱负重,苟延于世,是因为先代的托付。将军的金印,就是高田雪乃冒死杀出二条城,从叛军围攻中带出来的!”
    足利义昭一愣,面色有些不好看。
    足利将军的两块印信, 其一是天皇朝廷授予的征夷大将军御剑,其二是大明皇帝赐予的日本国王金印。
    高田雪乃冒死杀出二条城,把金印带出,对幕府是有大功的。
    和田惟政说道。
    “功是功,过是过。
    高田雪乃有大功,斯波家启奏将军,幕府自然会重赏她。
    但她当街杀人,坏了幕府法度,不该受到惩罚吗?”
    明智光秀摇头解释道。
    “和田大人错了,高田雪乃正是在执行先代的遗命,为幕府效力。
    先代临死之前,还惦记着大御台所的未来,将名刀三日月宗近赐予高田雪乃,要求她用这把刀保护大御台所。
    京都城下町谣言肆虐,中伤大御台所名节。高田雪乃拔刀杀人,是为先代张目,并无不妥,此乃大忠大义之举。”
    和田惟政一愣,足利义辉死前赐刀并非秘闻,是幕府中广为流传之美谈, 大家都曾听过。
    但此时,她却不好承认。
    若是承认高田雪乃杀人有理,那么幕府治安组的松田,就是死了活该。
    之后幕府治安组放纵谣言,诋毁君上,就是错上加错。
    足利义昭纵容提拔松田家,挨了斯波义银那个耳光,也是白挨。
    这道理是说的通,但和田惟政不能认啊,足利义昭丢不起这份尊严。
    要是承认自己有错,足利义昭以后还怎么号令幕府?和田惟政这些人又怎么依靠一个沦为笑话的将军,享受幕府尊贵?
    见足利义昭,和田惟政,仁木义政三人都不肯接茬,明智光秀暗自冷笑一声,面上诚恳说道。
    “大御台所念及先代恩义,一时激愤,才会在评议会上失仪,给了将军难堪。
    我不理禁闭之令,冒死赶来京都,就是想劝大御台所冷静。京都事变,幕府已是元气大伤,绝不可以再起内乱。
    其实,我到京都之前,大御台所就已经有些后悔。我之前也说了,大御台所是男儿之身,并无染指幕府大权的想法。
    他只是恨那些小人造谣生事,伤了自己的名节,更是伤了先代和将军的名誉呀。
    事已至此,大御台所亦是心灰意冷,交代我前来二条御所参见。
    我这次来,是代表大御台所向将军奏请,恳请将军允许大御台所退邸归领,出家为先代祈福。”
    “什么?”
    在坐三人皆大吃一惊,她们都没想到,斯波义银会退让得这么彻底。
    足利义昭感慨万千,搓着衣袖不知道说什么好。
    斯波义银对她是有恩的,没有斯波义银为她配上御剑金印,她这将军的名分,天下武家未必肯认。
    可她为了独占河内源氏嫡流的荣光,默许伊势贞教乱来,要把斯波义银改嫁她人,心中亦是有些惭愧。
    只是她的贪权之欲,盖过了感恩之心。
    此时,听闻斯波义银要退出幕府,回去出家以示清白,足利义昭心中的愧疚感,顿时占了上风。
    一旁的和田惟政和仁木义政是大喜过望,斯波义银真仁义啊!
    这件事看似是伊势贞教挑拨,但将军如果不动心,伊势贞教又能如何?说到底,还是将军利欲熏心,不干人事。
    可斯波义银竟然忍了,还为了那个气愤的耳光,提出退邸归领,出家修行,让将军得以保全颜面。
    足利义昭不是想独占河内源氏嫡流名分吗?义银出家,就是给她一个台阶下。
    因为那个耳光激化的矛盾,被义银出家的退让给圆了回去。将军的面子里子都有了,那还闹什么?
    和田惟政追问道。
    “明智姬,这事可不能开玩笑。
    大御台所真的委托你来说,他要退邸归领,出家修行?”
    明智光秀肃然道。
    “和田大人说笑了,我怎么敢在将军面前胡说八道,这确实是大御台所的意思。”
    和田惟政点点头,严肃得对足利义昭说道。
    “公方大人,先代赐予高田雪乃三日月宗近之事,我也曾听闻过,确有其事。”
    既然斯波义银这么给面子,和田惟政马上承认了高田雪乃杀人的正当性。先代这块牌子一拉出来,高田雪乃的天诛就被洗白了。
    足利义昭点点头,说道。
    “伊势贞教竟敢挑拨我与大御台所的关系,实在可恨!
    我还能信不过大御台所吗?这个小人,我一定要从严处置!”
    和田惟政看了眼明智光秀,附和道。
    “将军所言甚是。
    等伊势贞教带领评定众,评议完了洛中法制一事,就办了她!”
    足利义昭点点头,明智光秀心中了然。
    这对君臣还是不放心,手里攥着伊势贞教,嘴里说着洛中法制,就是留着织田信长这个后手。
    明智光秀心中冷笑。
    昨天,织田信长与斯波义银会晤,就已经达成了默契。足利义昭以为的外援,没了。
    明智光秀看似不在意的说道。
    “伊势贞教何时处置,当然是由将军定夺。
    大御台所很快就会离京,但天诛,还要继续执行。”
    足利义昭皱起眉头,问道。
    “大御台所这是什么意思?”
    明智光秀无奈摇头。
    “京都谣言,伤害了大御台所对先代的感情,伤害了足利斯波两家的名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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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诛是高田雪乃为了维护足利斯波两家的名誉,对造谣传谣者的一次大义之举。
    高田雪乃的遇袭,令大御台所怒不可遏,这是造谣者对足利斯波两家的极度挑衅。
    大御台所已经下令,壬生狼继续执行天诛,参与伏击高田雪乃的人,不管台前动手还是幕后黑手,不论出身什么背景,都必须死。”
    明智光秀一句一个为了足利斯波两家,让足利义昭哑口无言。
    当初伊势贞教订策,就是要给斯波义银泼脏水,然后用伤及足利家名誉为由,把斯波义银改嫁,踢出河内源氏嫡流。
    现在,明智光秀也是紧抓着足利斯波两家的名誉造势。
    足利义昭既然已经承认,高田雪乃的行为是先代遗命,是正义之举。那么,伏击她的那些人,就是对足利斯波两家不忠的逆臣贼子。
    为了斯波家与足利家的名誉,斯波义银完全有理由坚持天诛逆贼,维护两家的尊严。
    足利义昭哑口无言,看向和田惟政。和田惟政微微皱眉,说道。
    “明智大人,你就不能劝劝大御台所。毕竟,现在负责京都治安的是织田家的军势。
    天诛之举动静太大,织田家那边未必会坐视不理,若是起了误会冲突,可不好看。”
    和田惟政这是用织田信长,来暗示斯波家的要求别太过分。
    可明智光秀微微一笑,说道。
    “大御台所昨日已经去过东福寺,与织田殿下达成了谅解。
    织田家不会阻挠天诛,还请和田大人放心。”
    和田惟政一惊,看向足利义昭,足利义昭也是一脸茫然。两人竟然都不知道,织田信长昨天见过斯波义银。
    这也是昨天织田信长恼怒,对羽柴秀吉下了禁口令。
    结果,羽柴秀吉怕有人多嘴惹事,干脆连斯波义银前往东福寺这件事,也瞒了下来。
    斯波义银不是大张旗鼓前往东福寺,事后织田家又做了遮掩。足利义昭竟然一无所知,此时从明智光秀口中知晓此事,更加惊悚。
    斯波义银和织田信长难道达成了什么内幕交易,才会把二条御所这边瞒得严严实实?
    足利义昭越想越怕,她甚至没有怀疑明智光秀的一面之词。
    织田信长其实并没有答应斯波义银什么,这纯粹是明智光秀自己在扯虎皮,吓唬人。
    “明智姬,你给我一句准话,大御台所到底是什么意思?”
    明智光秀鞠躬肃然道。
    “公方大人,大御台所无意染指幕府权力,的确有意回返领地。
    但是,斯波家的尊严必须得到维护,天诛不会停止。”
    足利义昭皱起眉头。
    斯波义银的让步非常大,但他的要求也让足利义昭非常为难。
    为了换取斯波义银退让,她必须允许斯波家继续天诛,给幕府中那些得罪斯波家的武家,一个鲜血淋漓的警告。
    斯波家不是软柿子,谁敢踩着斯波家攀高枝,要付出血的代价。
    足利义昭看向和田惟政,和田惟政想了想,问道。
    “明智姬,你也知道京都从去年秋冬动荡到现在,已经禁不起再多的折腾。
    大御台所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这个事,还是要保持一点克制,不能乱了京都人心。”
    明智光秀笑道。
    “和田大人,大御台所只是要一个交代而已。幕府治安组,及其身后挑拨是非之人,必须得到教训。
    身正不怕影子斜,大御台所不喜滥杀,只要不是心里有鬼的人,又何须担心呢。
    你应该很了解大御台所的为人,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和田惟政与明智光秀对了一眼,微微点头。
    大家其实心里都清楚,谣言与伏击之事,那是足利义昭默许伊势贞教暗中作梗。
    足利义昭,自然不会被追究。和田惟政这些人也没有参与。要死,就是死伊势贞教和被她当枪使,想走南山捷径的那些幕臣们。
    和田惟政稍稍安心,以为自己摸清了斯波义银的底线。正如明智光秀所言,斯波义银仁厚,不会滥杀无辜,不用太担心。
    斯波义银愿意离开京都,但不能灰溜溜的离开,那会让幕府各家轻视斯波家,有损斯波家的利益。
    临走之前,用铁与血维护一下斯波家的威严,亦是情有可原。
    可和田惟政不知道,斯波义银是仁厚,但明智光秀不是东西呀。
    斯波义银又不会亲自去管天诛的具体执行,明智光秀通过藤林椋,已经把自己要杀的人安排上。
    壬生狼这群人急于表现,动起刀来哪会顾忌那么多?名单是保密组给的,这个锅是百地三太夫背。
    明智光秀笑眯眯在旁边看戏,借用壬生狼这把刀子,清除自己在幕府中的障碍,岂不美滋滋。
    和田惟政对足利义昭点点头,这件事对她们来说,不算坏事。
    足利家臣子顾忌先代恩泽,基本上没人参与中伤大御台所的谣言一事。天诛的对象,主要是伊势贞教为首的幕臣集团。
    和田惟政不在乎幕臣集团死几个人,双方本就不是一路人。
    足利义昭控制不住伊势贞教,就算伊势贞教完蛋,替代她成为幕臣集团领袖的,多半是投向斯波义银的蜷川亲世。
    既然如此,管什么幕臣的死活呢,死道友不死贫道。
    足利义昭心领神会,对明智光秀说道。
    “大御台所的意思,我明白了。
    幕府乱象重生,有人竟敢毁谤先代与大御台所,确实需要整顿整顿。
    我早就有意整肃风气,大御台所愿意代劳,我也就不必为此再费心了。”
    明智光秀鞠躬感谢道。
    “公方大人的体恤,我会转告于大御台所,相信大御台所非常乐意为您代劳。”
    足利义昭看明智光秀一脸忠谨,越看越顺眼。
    这明智光秀不愧为先代看重的忠臣,若是她早点出面,自己也不至于被伊势贞教坑害,坏了与斯波义银之间的叔姨情分。
    事情虽然一波三折,但此时,足利义昭最介意的一点,河内源氏嫡流名分,其实也算是解决了。
    斯波义银退邸归领,出家修行,不与她抢夺幕府大权,自然也不会再以河内源氏嫡流名分招摇。
    足利义昭心满意足,还有什么可计较的,反而有心维护与斯波家的关系。
    她对明智光秀说道。
    “明智姬忠诚干练,勇于任事。是否愿意留在幕府,为我效力?”
    明智光秀挑挑眉,没想到将军对自己的好感这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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