乎太相信伊重人了,这样很危险啊。那个人,亦正亦邪,等到日後救回世子和小少爷,还是除掉为好。
    回到营房,霍峰把自己的刀用力丢在地上,烦躁异常地捶了几下墙。那两只箭伊重人明明可以躲开,为何不躲?难道是怕伤了他?霍峰不想把自己在伊重人心里的想得那麽弱。那两只箭他又如何躲不过,而且那两只箭对的就是伊重人,那人为何不躲!
    ――「新仇旧恨,王爷,我不欠你的了。」
    霍峰的眼里闪过冷光,伊重人,你是用那两只箭来偿还你对本王的羞辱吗?
    「王爷,人带来了。」
    许百才在门外。
    霍峰的邪火迅速上涌:「把人带进来!」
    许百才掀开门帘走了进来,身後跟着两名士兵压着一名弓箭手。
    「谁让你放的箭!」
    霍峰怒喝。
    那名年纪不大的弓箭手满腔仇恨地说:「伊重人是妖人、恶党之首!人人当诛!」
    霍峰上前一耳光就抽了过去:「你当这里是什麽地方!你当本王是谁?!本王有下令让你放箭吗!军令如山!你把本王的命令当成了什麽!」
    没想到自己会被王爷打耳光,那人愣住了,然後不服地大喊:「他是恶党之首!张忠的走狗!王爷!放走了他,不知有多少忠良会死在他的手上!王爷难道忘了章大人一家是如何被他杀害的吗!」
    霍峰的眼神暗沉:「章丞相是你什麽人?」
    那人哭了:「我是章大人的家奴,是少爷的侍剑。大人出事的时候,少爷自知性命难保,把我们这些近身侍从送出了京城。我要为大人报仇!为少爷报仇!为章家冤死的那麽多人报仇!」
    霍峰的拳头紧握,许百才开口劝导:「王爷,伊重人的手上沾了太多人的血,军中怕不少人都与他有仇。此人虽然有违军纪,但情有可原,还请王爷网开一面,不要为了伊重人而伤了将士们的心。」许百才说得隐晦,霍峰听得明白。他的这位部下,不相信那个人;或者说,哪怕人人都知道他是被伊重人救出来的,也没有人相信他是好人。不要说别人,单就是他自己,不也并不完全相信伊重人吗。
    霍峰转过身。耳边又想起伊重人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嘲讽、每一个让他看不透的眼神,还有那两只穿透伊重人身体的箭。那个人,为何要否认;为何,要受伤?也许,错失了这次的机会,他再也问不到了。
    「王爷,大事为重。」
    霍峰的肩膀明显地起伏。过了会儿,他说:「带下去,五十军棍。不管你的理由有多正义,违抗军令就不能轻饶。记住,这是在军中,若人人都如你这般自作主张,我这个王爷还带什麽兵!」
    「谢王爷不杀之恩!」
    那人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然後被押他进来的那两名士兵带走了。
    「王爷……」许百才想再劝说几句,被王爷抬起的手制止。
    「下令,一个时辰後回夷东。」
    「……是。」
    许百才退下。霍峰缓缓放下手,低头看向铠甲上的几点血水,那是伊重人的。用手指擦去,霍峰深吸了一口气,命令自己不要再去想那个人。许百才说的对,大事为重。想到他即将要做的,或者说已经开始做的那件大事,霍峰的脸上是绝对的冰寒。皇兄,你不仁,就不要怪我不义!
    ※
    距离玉城关不远的一处破庙里,血腥隐隐。伊重人坐在枯草上,哑巴跪坐在他的面前,用匕首削去两只箭的箭身,然後割开袖子,先处理手臂上的那只箭。伊重人已经点了穴道止血,可即便是这样,仍有血水从伤口里涌出。
    哑巴查看了一下伤口,眉心紧拧。伊重人则面无表情、好似受伤的不是自己一般,只有他额头上渗过白粉的汗珠泄露出他的疼痛。
    「是钩心箭。」哑巴开口,声音年轻而沉稳。
    伊重人闭着眼睛,却道:「你现在是哑巴。」
    哑巴闭上嘴,眼里是懊恼。耳朵轻动,他压低声音:「附近没人。」
    「小心使得万年船。」
    「……」哑巴不出声了。
    「管他什麽箭,弄出来就是。弄乾净了。我宁愿留疤也不要流脓。」伊重人厌恶地看了眼染血的箭头。哑巴瞥了他一眼,似乎是说既然不喜欢流脓为何不躲开。
    伊重人叹息一声,没有回答,却是说:「事情算是走到了这一步……怀秋,我累了,很累。我想脱身了。」
    「随你。」哑巴又开口了,声音很低。他拿过腿边的酒壶喝了口酒,匕首在点燃的火堆上烤了烤,又低低地说了一句:「忍着。」
    然後,烤红的匕首割开了伊重人手臂上的伤口。伊重人咬牙忍住,擦着粉的脸更是惨白如纸。钩心箭,一旦射入身体就会牢牢地钩住骨肉。伊重人计算着箭刺入身体的部位,钩心箭只钩住了他的肉,没有钩住骨。
    哑巴的嘴紧抿,额头也是大颗大颗的汗,几乎剜下伊重人胳膊的上的一块肉,他才把箭头弄了出来。伊重人吐了口浊气,咳嗽了几声。哑巴给他擦了擦汗,低声问:「还忍得住吗?」
    「忍得住。」伊重人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更疼的伤我都忍过去了,这点算什麽。继续。」
    哑巴把酒壶拿给伊重人,伊重人喝了两口酒,对他点点头。接着来。
    小心地划开伊重人的衣服,露出他受伤的肩膀,哑巴的两条眉毛更是拧成了一条线,眼里满是懊恼。伊重人不解:「怎麽了?」
    「是我,连累了你。」
    「怎麽说?」
    哑巴观察伊重人的伤势,想尽可能地减轻他的痛苦,嘴里道:「射箭的人,是我以前的剑侍。他一定是为了给章家报仇才这麽做的。」
    伊重人勾勾唇角:「与你无关。要杀我的人多的是,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再说,这箭是我故意挨的,他还算帮了我一个忙。」
    「为何?」哑巴生气了。
    伊重人看向庙外的天空:「我说了,我累了,我想脱身。身上有伤,回到京城我才有说辞,才能把一切都推到刘裕那个替死鬼身上。怀秋,我忍了十五年了,机会越来越近了。这次回京,我一定要搅他个天翻地覆,然後彻底远离这一切。这天下的事,再与我无关。」
    「你想好了?」
    「想好了。」
    哑巴把匕首又放到火上烤,说:「想好了就成,你知道,我一直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你不去帮越王?」伊重人挑眉。
    哑巴瘪嘴摇头:「我也烦了。我爹若想去,随他。」
    伊重人不说话了,因为哑巴手里的匕首移过来了。
    接下来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伊重人不时发出几声闷哼,哑巴的脸色比伊重人的还要难看。好不容易,穿透肩胛的箭头被弄了出来,伊重人再也不支地晕了过去。把伊重人放倒在自己的衣服上,哑巴为伊重人包扎。看着被血染红的白布,看着伊重人终年藏在白妆下的脸,想到这麽多年他站在伊重人身边看到他经历的种种,哑巴觉得自己之前所以为的报恩根本微不足道,他必须为伊重人做些什麽。伊重人,不是妖人、不是恶党。
    当晚,伊重人发起了高热,哑巴一夜未合眼在身边照顾他。天亮时,伊重人的烧总算是退了下去,但他没有找地方养伤,而是让哑巴和他一起回京城。出了一夜的虚汗,脸上的妆都有点花了,哑巴找来水,伊重人擦了脸重新上妆。化好妆,把一切情绪都掩藏在妆容之下,伊重人带着伤和哑巴一起返京。一个向夷东,一个向京城,伊重人和霍峰在玉城关交手、在玉城关分道。
    ※
    越王霍峰被恶党残害,两位王妃自尽,世子下落不明,刚出生的小少爷也落入了恶党之手。逃出生天的霍峰以清君侧的名义号召天下群雄揭竿而起,铲除恶党,还天下安宁。霍峰这一号召,那些被恶党欺压得生不如死的百姓和一些地方势力纷纷响应。这些对恶党深恶痛绝的人们不是不想推翻恶党,而是缺少一个领头的人。霍峰是王爷,又手握重兵,在朝野和百姓中也有一定的声望,连他都被恶党害得家破人亡险些丧命,南楚国的百姓们对恶党更是恨得咬牙。霍峰这一起兵,百姓们自然拍手欢迎。
    八百里加急传回了京城。张忠和孙季禹是又气又急,更是慌了。他们手里只有沪安卫和御亲卫的兵马,就算也有几位武将,但这些人的兵马实力和霍峰的兵马绝对不在一个水平之上。刘裕已经被抓回来了,根本不听对方的一声声「冤枉」,张忠直接让人把刘裕拖到了刑房,坚持了不到一个时辰,刘裕就被活活折磨死了。不仅如此,被气疯的张忠把刘裕的家人也一个不留的全杀了。张忠一面命人速速传伊重人回京,一面和孙季禹商量怎麽解决眼前的燃眉之急。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能再瞒着皇上了,只有拿出皇上手里的兵符,他们才能调动京城守卫和南楚国剩下的兵马,但加起来也不过四十万。张忠和孙季禹第一次感到了害怕。原本稳操胜券的事情竟然出了这麽大的纰漏,要不是出了内奸,怎麽会惹出这麽大的麻烦!张忠擦擦额头的冷汗,想到那个不管遇到什麽事都格外冷静而且点子甚多的伊重人,张忠就希望他能赶快回来解这燃眉之急。
    第八章
    正在宫里和爱妃欢闹的嘉政帝,怎么也没想到会突然落下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向来对张忠和孙季禹宠爱有加的他,劈头盖脸地把两人臭骂了一顿。两人头一回被皇上骂得狗血淋头,大气也不敢出。
    他们平日里虽然作威作福、坏事做尽,那都是因为皇上不问政事,就算有人弹劾他们,奏折也送不到皇上那里去。但若皇上真的恼了他们,对他们心存嫌隙,那对他们来说就大大的不妙了。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再之上也还有个下,若这件事处理不好,皇上会不再信任他们,他们的荣华富贵就危险了。
    「你们天天跟朕说越王要谋反谋反,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现在不仅没拿出实证,还给朕捅出这么大的娄子!七十万!越王手上有七十万大军!你们说怎么办!你们给朕说怎么办!」
    张忠和孙季禹噤若寒蝉,他们还从未见过皇上如此震怒过。
    嘉政帝慌了。
    本来他就不是太想动自己的这个弟弟,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何况对方手上还握有重兵。但张忠和孙季禹说越王有谋反之心,越王手下的几名部将不止一次表现出对他的不满,他才下令捉拿越王,也因此要张忠拿到越王谋反的铁证以堵众口。
    现在可好,不仅人跑了,还造反了!越王手里拥有南楚国最强的兵力,这一个弄不好,他这个皇帝也别想做了!
    气得手指都发抖的嘉政帝指着张忠和孙季禹骂道:「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安抚越王!马上安抚越王!厚葬越王的两位王妃,马上派人去找越王世子。越王的小儿呢?」
    张忠一阵冷汗,支吾:「在、在伊重人那里,不知被他送到哪去了。」他已经拿那个孩子做药引了,哪里敢说在自己的手上。
    「马上命伊重人把孩子送到宫里来!」
    「伊重人追拿越王,还未回京……」
    「让他立刻回京!」
    「是。」
    嘉政帝虽然是个昏君,但毕竟也是皇帝,头脑还是有一点的。他命令张忠和孙季禹安抚越王,又马上召集武将进宫调兵做准备。
    嘉政帝这回没留张忠和孙季禹议事,把他们赶了出去,显然被气得不轻。两人灰溜溜地返回府中召集手下商量对策,这件事处理不好,他们绝对阴沟里翻船。
    嘉政帝是真被气坏了,不仅把张忠和孙季禹臭骂了一顿,还到茹贵妃的寝宫把茹贵妃训斥了一顿,连带着把太子也训斥了一顿。
    训斥完了,嘉政帝一甩龙袖带着满腹的怒火离开,被骂哭的茹贵妃把寝宫砸了个稀烂,这真是无妄之灾。
    被迁怒的茹贵妃马上命人去给伊重人送信,让他速速回京――这个时候,茹贵妃第一个想到的不是自己的父亲。
    宫中的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不仅宫里,整个南楚国都紧张了。
    越王留下五万兵马驻守夷东,以防边境失守,他带着六十五万大军兵分五路,分别由黄悍、许百才、贺甲、阮刑天和他各带一路兵马直指京城。
    不过半个月,大军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早就失去民心的嘉政帝和恶党们到了自食恶果的时候,不过为了自己的龙座和荣华富贵,他们自然不会束手就擒。
    ※※※
    看着手里的一封封京城急信,伊重人神色淡然地交给哑巴,哑巴拿到桌前对着油灯直接点了。
    伊重人靠在床头,半躺在床上,脸上仍带着妆,不过因为他受了伤,更显苍白。出了玉城关,伊重人就直接进了城,毫不掩饰自己的踪迹,因此沪安卫和茹贵妃的人很容易就找到了他。
    「明天一早往京城赶,我不想还没回京就遇到越王的人马。」
    哑巴拧眉,伊重人略显虚弱地说:「越王起兵,我们回京再帮他做一件事。若这样他还拿不下这天下,那他就真是一个懦夫蠢货了。」
    哑巴走到床边在伊重人耳边小声说:「你肩膀的伤很重,不宜赶路。」
    伊重人沉重地呼吸了一下,低声回道:「我怕回去晚了,那个孩子就死了。」
    哑巴抿了抿嘴,不说话了。
    ※※※
    第二天一早,伊重人和哑巴带着前来接应他的三百沪安卫士兵赶回京城。
    伊重人有伤在身,路上怎么都会有些耽搁,二十天后,伊重人终于回到了京城。而越王的人马此时却势如破竹,边关的几个城镇要塞几乎没做任何抵抗就归顺了越王。
    嘉政帝这回亲拟圣旨,先是打出同胞兄弟的情谊,然后说自己误听小人的谗言冤枉了皇弟。
    他将厚葬两位王妃,世子也已找到,和幼子一起被送到了宫里,他会确保两个孩子的安全,也会惩罚那些污蔑皇弟的奸佞之臣。
    嘉政帝的这道圣旨一出,哪怕是不敏感的人也嗅出了几分异常。
    小人……奸佞……明眼人都知道会是谁在皇上面前冤枉越王。皇上要惩罚污蔑越王的奸佞之臣,那不就是拿张忠和孙季禹开刀了吗?
    对这两人恨之入骨的朝堂官员们立刻联手上书皇上,列举张忠和孙季禹的种种恶行,恳请皇上严惩这两人及其手下党羽。
    在官员们弹劾的名单中,伊重人是仅次于张忠和孙季禹的第三人。终于抓到了一个机会,朝中的那些一直在找机会扳倒恶党的大臣们自然不会放过。
    ※※※
    张忠府上笼罩着浓浓的沉闷之气,平日里再作威作福的人这个时候都大气不敢出,现在是他们的存亡时刻。
    从玉城关赶回来的伊重人坐在张忠的下首位置上,右臂吊着白布,脸上的粉难掩他受伤的虚弱,不过他的眸中仍是令人胆寒的冷光。
    这里坐着的都是张忠和孙季禹最心腹的手下。越王起兵,皇上震怒,朝臣弹劾,要不是张忠和孙季禹十几年的经营,他们现在恐怕早已被抓入刑牢,但这次的事若处理不好,他们的处境也会非常的危险。
    伊重人昨晚秘密回京,皇上下令他回京之后马上带着越王的次子进宫。
    张忠和孙季禹压下了伊重人回来的这个消息。张忠这边是绝对不能把孩子交出去,而孙季禹这边则是以为孩子已经死了,所以眼下这也是个大麻烦。
    孙季禹对张忠有些不满。看守越王府的是沪安卫,却能让越王世子从眼皮子底下逃了,要不是刘裕那家伙,事情也不会到现在这样一发不可收拾。
    而张忠对孙季禹也有不满。动越王是孙季禹的主意,越王手里有几十万的兵马,有越王在,太子日后登基就有潜在的危险,杀掉越王对孙季禹的好处最大。
    但两人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再有不满,也得先把眼前这关过了。
    张忠脸色阴沉地开口:「重人,你有何对策没有?刘裕那混帐到死都不肯说是谁和他接应。我真没想到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竟敢在背后暗算我,活剐了他算是便宜他了!」
    伊重人垂着眸,声音不高不低地说:「现在当务之急是要重新取得皇上的信任,有皇上在,那些大臣们闹不出什么。此事还要司使大人出面。」
    「我?」孙季禹拧眉,「我还能做什么?皇上根本就不见我。」
    伊重人淡淡道:「皇上只是在气头上。别忘了,皇上现在最宠爱的是谁。」
    孙季禹和张忠两人的眼神瞬间一亮。
    张忠出声:「琴妃?」
    伊重人点点头,说:「琴妃正得宠,由她出面安抚皇上见司使大人一面。」
    「皇上虽然对太子迁怒,但皇上只有太子一个儿子,这天下今后只会是太子的。越王手握重兵,就算他现在不反,日后太子登基他也会反。司使大人得让皇上明白,亲弟弟再亲也不如太子,越王已经撕破了脸,就算他肯回心转意,这心里的疙瘩也不可能消除。」
    「还有一点,越王世子确实不是我们动的手,难保不是越王的什么仇家做的。而两位王妃是自尽,我们的人还没到她们就死了,也不能怪在我们头上。哪怕是抓了越王,我们也没有对越王动大刑,要说是我们逼越王谋反,太过牵强。」
    伊重人的话说完,孙季禹和张忠的脸上立刻浮现一抹喜色。
    是啊!越王世子失踪、王妃自尽都和他们无关啊!谁知道世子是被谁带走的,也许这是越王的计谋也说不定。
    接着,伊重人继续道:「至于那个孩子,抱一个进宫就是。我想,恐怕越王都不知道他这个儿子长的是什么模样吧。」
    「对啊!」张忠一拍大腿,「刚出生的孩子一天一个样,咱们说是越王的儿子,哪个能说不是?我马上派人去找合适的孩子。」
    伊重人道:「这个不着急,先请司使大人进宫安抚皇上才是,最好是和贵妃娘娘一起。一个是今后还可能再反的弟弟,一个是亲生的儿子,孰轻孰重,皇上该当明了才是。」
    「当然,越王还是要安抚。若能把那些投奔越王的势力拉拢过来,再以皇上的名义追越王一个不忠不义,叛逆谋反的罪名可不是人人都敢担的,到那时咱们也不是没有胜算。」
    「好,好,不愧是重人!」张忠的脸色一扫刚才的阴沉,大有磨刀霍霍的意思。
    孙季禹想了想,道:「重人说得确实有道理。事不宜迟,我现在就进宫。」
    张忠马上起身:「那就有劳司使大人了。沪安卫就先从那些乱匪的家眷开刀,我就不信他们能不管家人的死活。司使大人直接找琴妃,她会想办法安抚皇上的。」
    「这样甚好,我即刻进宫。」
    也不多留,孙季禹带着他的心腹离开了。他一离开,张忠让自己的心腹也离开,只留下了伊重人。
    没有旁人在了,张忠的脸上浮现几分莫测,压低声音问:「重人,现下无外人,此事你可有别的计较?」
    张忠了解伊重人。伊重人虽然与茹贵妃亲密,但与孙季禹却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张忠相信伊重人对自己和对孙季禹的衷心绝对不同。现在的情况对他非常不利,伊重人总会多替他想想。
    伊重人起身走到榻座旁,正是刚才孙季禹坐着的那个位置,和张忠隔着一张小方桌,凑了过去。张忠见状立刻附耳,他就知道伊重人有别的心思。
    「这次败了,咱们都得死;若不败,司使大人对督公大人怕是会有嫌隙了。」
    张忠眯眼。
    伊重人勾了勾嘴角,面带讥嘲地说:「督公大人动越王,最主要是因为司使大人,现在情况变成了这样,督公大人不会没看出来司使大人有些不满吧?」
    张忠的眼神沉了几分。
    「越王对督公大人自然会有些成见,但还没到撕破脸的分上,若不是司使大人不断游说大人您,大人何必去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只要大人不动越王,越王就不会跟大人过不去,这么多年了,越王若是要针对大人早就动手了,不是吗?」
    张忠握住了拳头。
    「大人,一开始我就不赞成对越王出手,但刘裕他们都跟着司使大人一起劝说您,属下便不好多说了。」
    「大人您想想,哪怕事成了,大人又能落得多少好处?司使大人是国舅,日后太子登基,司使大人才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到那时,大人您又算得了什么?有皇上撑腰,有御亲卫,司使大人还能容得下大人吗?」
    「只要除掉大人,换上他自己的人,司使大人的手里握着御亲卫和沪安卫,怕就是皇上都得听他的,又没有越王的威胁,司使大人就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大人,您还看不明白吗?」
    张忠咬牙,双眼通红:「难怪刘裕那时候成天在我耳边说越王对我有多危险,原来刘裕这厮早就背着我跟别人串通一气了!」
    伊重人冷道:「越王逃走这事也许与司使大人也脱不了干系。大人别忘了,阮刑天他们穿的可是御亲卫的兵服。」
    「孙季禹!」张忠狠捶桌子,「他竟敢把心眼耍到我的头上!我不饶他!」
    伊重人继续分析:「越王并不想杀我,他想活捉我,但有人却背着越王给我放冷箭。我受伤的时候,越王脸上的吃惊不是装的,显然他事先并没有安排人刺杀我。」
    「越王问我那孩子在哪里,却没有问世子在哪里,越王很可能知道世子的下落。越王以为孩子在我手上,才会这么问,也才不想杀我。大人,您说,谁要杀我呢?我死了,对谁最有利?」
    张忠被气疯了。心腹背叛,现在连孙季禹都敢在他背后来一刀,真当他张忠是吃素的吗!
    他立刻问:「你可有好主意?我绝不轻饶孙季禹!」
    伊重人眼尾的红线好似一道炙烈的火焰。
    「杀!」
    张忠冷笑:「你说得没错。孙季禹是国舅,他现在不杀我,以后也会杀我。我们必须先下手为强。」
    伊重人再一次凑近,几乎贴着张忠的耳朵说:「不只是孙季禹。」
    张忠等着对方解释。
    伊重人低声提醒:「皇上对大人已经不满了。孙季禹有太子,您呢?」
    张忠倒抽了一口气,可马上,他就神色发狠地说:「要怎么做!」
    一不做二不休!
    伊重人把声音压到最低,这般那般地说了很久,张忠听得不住点头。
    当伊重人退开之后,张忠问:「那个孩子要不要……」做了个杀的手势。
    「交给属下吧。至于那些乱党的家人,暂且饶他们一命,用他们的命牵制乱党。他们活着对我们才更有利。」
    「好,就听你的!」
    张忠现在对伊重人是绝对的信任,有伊重人的计策,张忠更是下了狠心。现在的局势,不是他死就是别人亡,张忠当然清楚若自己被拉下马会有多么凄惨,他必须掌握主动。
    和张忠商议完,伊重人就离开了张府,一出门,就看到宫里的轿子停在门口。伊重人二话不说上了轿子,哑巴没跟着他一起出来。
    坐在轿子里,伊重人的嘴角扬起一抹不明显的笑容。
    第九章
    茹贵妃的寝宫内,宫女太监全部被茹贵妃赶了出来,只有一人留在了寝宫。
    茹贵妃一边哭一边骂:「本宫和太子什么都没做,却换来皇上的一顿责备,现在连琴妃那贱人都爬到本宫的头上了。要不是皇上只有太子一个儿子,皇上怕是连太子也要废了。我绝饶不了那个小贱人!重人,你要帮本宫出这口恶气!」
    伊重人手拿绢帕给茹贵妃擦泪,神色间虽然仍是如常的冰冷,但动作却很是温柔。
    茹贵妃靠在伊重人受伤的那边身子,一手轻轻捂住:「你的功夫那么厉害,怎么就让人给伤了?」
    伊重人没有马上宽慰,而是等到茹贵妃平静了一些之后,才不轻不重地开口:「奴才也很纳闷怎么就被人给伤了。这事,透着蹊跷。」
    茹贵妃坐了起来,声音沉下:「什么蹊跷?」
    伊重人没有直说,只道:「从越王回京到他起兵,处处透着蹊跷。越王能在沪安卫和御亲卫的眼皮底下逃之夭夭本就奇怪,而这刚一出事,皇上就迁怒到了娘娘和太子身上,娘娘何不好好想想?」
    茹贵妃的双眼大睁,她把这件事的前前后后仔仔细细想了一番,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有人要害本宫和太子!」
    伊重人冷冷地说:「司使大人是娘娘的亲爹,奴才又是娘娘信任之人,奴才一死,娘娘和殿下就少了沪安卫这一块庇护。现在司使大人自身难保,奴才一死,谁的好处最大?」
    茹贵妃怒极:「张忠这老不死,竟然敢把主意动到本宫的头上!他好大的胆子!」
    「奴才什么都没说。」伊重人的神色更冷了几分,「不过奴才从来不是任人宰割之人,娘娘应该最清楚才是。」
    「敢动你,就是跟本宫过不去!重人,本宫心里只有你配得上沪安卫督公一职。本宫绝不轻饶张忠!」
    茹贵妃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又能拥有皇上唯一的血脉,其心机自然不是旁人能比的。
    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这个宠妃被皇上迁怒,而张忠给皇上找来的那个贱婢却能安抚皇上,就连他爹进宫见皇上都得通过那个贱婢。只不过眨眼间,她就在皇上的面前失了宠,张忠这步棋真是高明。
    伊重人虽然是张忠的心腹,但论起来,张忠对伊重人的信任还不如对刘裕的,指不定刘裕的背叛也是张忠的一招障眼法。茹贵妃似乎看到了张忠的屠刀已经举在了她和太子的面前,她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冷。
    「本宫马上派人请父亲过来!」
    「不可。」
    茹贵妃不解:「为何不可?现在能和沪安卫抗衡的只有御亲卫。」
    伊重人只说了一句话就让茹贵妃打消了这个念头。「娘娘打算在太子登基之后还要处处倚仗司使大人吗?」
    茹贵妃的心顿时漏跳一拍。
    她比谁都清楚,娘家的权势对她来说是一把双刃剑。她是贵妃,但很多事都需要依靠父亲。太子现在还小倒没什么,等太子日后登基,她荣升为太后,若那时候还要处处依赖父亲,她和太子就会和傀儡没有两样了。
    「娘娘,当断不断,必受其害。」
    茹贵妃的脸上浮现狠厉和阴鸷。
    她是贵妃,将来的太后,凡是阻碍她的人,都是她的敌人,哪怕对方是她的至亲!
    「重人,你说本宫现在要怎么做?」
    「我们就做那渔翁。」
    茹贵妃的眼睛一亮,然后阴险地笑了。
    ※※※
    琴妃果然安抚住了嘉政帝,孙季禹见到了皇上。按照伊重人所说,孙季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这件事重新解释了一遍。
    他们顶多是有些操之过急,但不管是世子失踪还是王妃自杀,其实都与他们无关。
    孙季禹前前后后的给皇上分析了一遍,结论就是不管皇上怎么安抚越王,哪怕没有这件事,越王肯定也会反。
    越王这次以「清君侧」的名义起兵,听上去大义凛然,其实有着「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歹心。
    更何况,皇上只有太子一个儿子,若越王杀了太子,那皇位自然还是落在越王的手里。与其这样,还不如先下手为强,以越王的孩子为人质或者直接杀了。
    嘉政帝听了孙季禹的一番话,觉得有点道理,琴妃又在一旁适时的劝说,嘉政帝越想越觉得他这个弟弟心思歹毒,之前对张忠和孙季禹的厌恨,马上就变成了对亲弟弟的仇视。果然在皇位的面前,亲情什么的都是假的。
    「奴才为了皇上的江山尽心尽力,难免会得罪一些人,那些人个个见风使舵,趁机陷害奴才。奴才对皇上的忠心天地可表,若不是越王确实有谋反之心,奴才怎敢诬陷越王?」
    嘉政帝的脸色异常的难看,问:「那个孩子呢?」
    「在伊重人那里,奴才和张忠商量之后觉得放在他那里会比较安全。伊重人武功高强,府里的人功夫都不弱,若放在宫里,难保不会被人偷偷调换了。只要让越王知道孩子在皇上的手里即可,越王是要孩子还是要皇位也可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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