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布罗是西越的王都。这里一年之中只有夏、冬两季,或极热,或极冷。
    眼下九月,正是夏冬交接的时候,也是西越一年中难得的好时光。坦布罗城西的集市这会儿已经挤满了人,一片喧闹嘈杂之中,隐约能听见一两声如雷的呵斥。
    “你这人!不买莫要捣乱!快些滚开!”
    人群之中,一位络腮胡的汉子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个赤色方盒,那方盒里头迭了厚厚几层锦布,一颗血红色的宝石嵌在锦布里头。
    他满面怒容,手上动作却很仔细,稳稳把着方盒,那颗血红的宝石在日光之下散发着耀眼的光泽。
    被他呵斥的是一位蒙着面纱的少女,光从少女身上轻薄如蝉翼的衣裙便能看出她的身份尊贵。少女被这汉子一喝,白皙的面容立刻浮现了一层薄薄的红,她拧着眉,正要与那汉子再争,却被身旁的黑衣男子拦了下来。
    黑衣男子脸上也蒙着一块黑布,身形并不十分高大,远看着甚至有些单薄,裸露在外头的肌肤呈现着一种病态的白,他拦住了少女,往前一步,声音很轻,在这闹市中没人听得见他说什么。
    但周遭很快安静下来。
    那络腮胡的汉子也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战战兢兢地看着他:“你要做什么?这里可是坦布罗!王都的护卫不会允许你这样做!”
    黑衣男子看也不看他,紧握着手中的匕首,又往前一步。
    这次,他们终于听见了他说的话。
    “你对王女不敬。”
    “是死罪。”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说话极慢,几乎是一字一句往外吐,那络腮胡汉子颤抖着往后退了几步:“王…王女殿下?”
    “昆齐。”少女开口,那黑衣男子脚步一顿,收起匕首很快退回她身边。
    “你这商贩是哪个部落来的?竟敢在坦布罗行骗。”呼兰尔·那宁,也就是那少女,对着络腮胡问道。
    “堪齐纳耳的红宝石通体透亮,你手上的这颗却混着杂质,日光照射之下再明显不过。这样的宝石也敢叫价十颗金珠?”呼兰尔·那宁拍了拍手,人群中立刻出现几个同样身穿黑衣的护卫,“以次充好,冒犯王族,坦布罗不欢迎你。”
    护卫们很快将那汉子带走,呼兰尔·那宁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淡淡道:“不必害怕。”
    她知道自己也许该多说几句,但她今日出王宫是有事要做,刚才的事情不过是恰好路过,又听到了那汉子吹嘘宝石来自堪齐纳耳,这才凑了个热闹。
    她收回视线,在昆齐的护送下很快离开人群。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这条街道,地上的民众才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昆齐,不,呼兰尔·昆齐,这个名字在这几年响彻坦布罗。
    他是九公主呼兰尔·那宁在狩猎时捡到的孤儿,被那宁带回坦布罗亲自教导,传闻他的匕首比世上所有的宝剑还要锋利,他的眼神能吓退最凶猛的野兽。
    他是被西越王呼兰尔·戒弥亲自夸奖过的,西越最勇猛的狼。
    那宁步子迈得极快,说话的语速却是慢的:“昆齐,下回不要动不动就拔出匕首。你会吓到他们的。”
    昆齐应了一声,“不会有下次。”
    那宁知道他是个说到做到的,只是想到刚才的情景,不自觉地多说了几句:“若是阿姊还在坦布罗就好了,方才那样……”
    昆齐默然听着,并不做任何回应。
    呼兰尔·嫣莎,西越的二公主,也是呼兰尔·那宁的亲阿姊。昆齐被那宁带回坦布罗时,她已经嫁到了中原。
    听那宁说,嫣莎成为了中原大宗皇帝的一个妃子。
    他没有见过呼兰尔·嫣莎,但是从那宁日复一日的、对她的思念当中,也能拼凑出这位公主的模样。
    美丽,大方,善良。如果说那宁是西越最耀眼的太阳,那么嫣莎也许就是西越最美的月亮——那宁说,她的阿姊是世界上最好的人,生来便是一切美的化身。
    他想起那宁对嫣莎的崇拜,禁不住有些想笑。
    呼兰尔·那宁已经来到了坦布罗的东城门,在这里,西越的驿馆会送给她来自大宗的信件。
    再过两日就是她的生辰,嫣莎无论如何也会备好礼物送给她——她已经有许久没有收到嫣莎的消息,偏偏西越离中原太远,她的担忧在亲人的眼中只是正常现象。
    她才刚要踏入驿馆,就瞧见了不远处的马车。西越人并不喜好坐车,乘坐马车是中原人特有的习惯。
    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那宁快步朝那马车走去,清脆柔美的嗓音却比步子更快:“是大宗来的人吗?”
    “我是呼兰尔·那宁。”他们合该知道自己的身份。
    一个穿着红色锦缎的男子从马车上探出头来,他自然是知道呼兰尔·那宁的。
    “见过那宁公主。”他从马车上下来,神色端肃。
    “我阿姊…昭妃近来可好?”她知道中原人不太记得住她们西越人的名字,很快改口道。
    “这……”
    “公主节哀。昭妃娘娘于半年前不慎落水身亡,陛下恩典,特命我等将昭妃娘娘生前所用之物……”
    呼兰尔·那宁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耳边传来刺人的低鸣,她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中原官员的嘴巴,一张一合,脸色十分为难的样子。
    昆齐听不太懂这些官话,只大概能听懂身亡的意思,立刻变了脸色走上前去,揪着那人的衣领将他扔了出去。
    他回头去看那宁,在脑中飞快搜寻着什么:“公主……”
    他的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抱起那宁,眼神冷冽地看向那群中原人。
    “你们该死。”
    那宁醒来时,夜色已经笼罩了坦布罗。
    昆齐见她苏醒,快步到桌边倒了一杯水,试了试温度后又坐回床头。
    那宁由着他扶起自己,抿了一口水,喃喃道:“是真的吗?”
    昆齐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飞快闪过一丝不忍。
    他扶着那宁的肩,一字一顿道:“我去杀了他们。”
    他此刻并未蒙面,一张瘦削苍白的面孔透着坚定。
    那宁看着他,几次张了张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灯。
    昆齐拥着她,任她滚烫的泪珠打湿肩头。
    半响,少女的哭声渐渐弱了下去。
    “我要去大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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